一九九三年十月三日? ? 星期日? ? 晴
我決定回牙所去看看,五爺說: 去吧,記得少說話,多干活。
我和小姑一起往牙所走的路上,看到郊區有秋收的農民。小姑說,大侄兒,你可夠聰明,選擇來這里投靠我三哥學鑲牙,要不,你不也得干農活啊?
我說,這活我干不了,不來這兒,我會回學校復讀吧。
沒上大學,是我心里最深的痛,但是,我沒說過。
小姑說,今天小杜可能回來了,他回家幫家里掰苞米好幾天了,你就先和他學著吧。
我問:小杜是誰?
小姑說:你三叔的大徒弟。在這學習三年結束了,現在什么都能干了,都策劃回他自己的小鎮子里開牙所了,這不,你三叔進修去了嗎,他給你三叔頂著干活呢。
我到牙所的時候,小杜真在那兒,他來的真早。
小杜是一個帥小伙兒。濃眉大眼的,又高又瘦。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想:媽的,長這么酷,當模特或者空少去啊?干嘛學鑲牙?
小杜早上可能聽三嬸說過我,他看我的眼神有點不屑。好像在說:你個戴眼鏡的,不好好讀書,學什么鑲牙啊?
他甩了甩飄逸到眉毛上的長發對小姑說:好啊!來一個接替我干活兒的啊!
小姑假裝板起臉:你不能欺負我大侄兒啊,這可是我的本家。
小杜一呲牙,他的牙又大又整齊還很白:我是欺負人的人嗎?哈哈!
他似乎很得意,好像因為我的到來,他就長了級別一樣。
我中午的時候,去拜會在馬路斜對面的大姑父。
大姑父就是三叔的大姐夫,他是第一個從老家那面來黑龍江的人,因為他是祖傳的中醫,原來在更遠的鄉下開了個小診所,干的挺好。后來,因為三叔的牙科開到了市里,覺得市里還是比鄉下更有市場,才在三叔的牙所馬路對面租了一個三室的房子,居住兼開診所。
我一見面就特別的喜歡上了這個叫大姑夫的壯漢。他國字臉,不怒自威。但是笑起來,特別有感染力,會讓你不自覺的會隨著他咧嘴。
有時候 ,人和人的關系就像是前世注定的,就在那里等著你們的相遇,遇到了就很自然的熟絡和友好起來。
他們都說大姑夫是很難接近的人,都躲著他,可是我,偏偏就喜歡和大姑夫在一起,聽他講故事。
大姑夫說話特別的直性,他準確的洞察力直達你的內心深處,所以,很多人的小伎倆都會被他戳的千瘡百孔,就避之不及了。
大姑父說小杜的時候,我覺得有點刻薄了:小杜啊!是個聰明孩子,聰明的有點大勁了,那就是有點潮了。他要是不和你三叔學鑲牙,百分之二百的都得吃牢飯。他和他的那些小伙伴兒,學的壞壞的,五毒俱全,沒有他不敢干的壞事,從來不計后果。幸好他有個有正事的爺爺。那老頭也是路過你三叔的牙所,進來鑲牙。看你三叔是個厲害角色。就求你三叔收了他孫子當徒弟。你三叔啥人物,眼睛不咔吧都有心計的人,堅持不收。小杜爺爺都給你三叔跪下了。主動說愿意交三千塊的學費和三年的勞金。你想想吧,八九年的三千塊錢可不是小數字啊!
這個我是知道的,對于一個有二十多年的老教師來說,八九年,我爸的工資還不到三百塊錢。
大姑父的話不是沒有目的的,我聽出來了弦外之音,就是說,和三叔學手藝不是白學的,是要教學費的。小杜在三年多以前,就是三千,那么今天只會比三千還多。
我一下子就蔫了。
我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插曲。我和誰說呢?我和誰商量呢?——沒有人!
我一下午都是沉悶的。
我沒有回牙所,我從大姑父家出來去了他家樓后面的一片菜地邊上坐著。
我后悔這么冒失的跑到黑龍江的這個小城市來。若是事先有個溝通多好?那時候知道要收三千或者更多的學費,我一定不會來,我就拿那錢直接走自費的吉林工學院不好嗎?我就是大學生了,雖然是自費生,但是也包分配的啊?無論怎樣都會有一個城市的工作啊?僅使去工廠我也是愿意的啊!起碼是脫離了農村啊!我們一群辛苦的農村孩子,最初的理想不就是離開泥土地,走在柏油路上嗎?
我有點鬧心,我最怕提和錢有關的問題。
對面的菜地里有幾個菜農在干活兒,我看著他們干的挺起勁兒的,但是,我知道我是干不了的,我這小身板真的沒有力氣也沒有興趣去天天勞動。
我胡思亂想些什么,都不記得了,我看腳邊的一群小螞蟻跑來跑去的,就想:自己也好像是他們中的一個。
天有點暗下來,對面的菜農也結伴回家了,我想:還是回診所吧。
我回來的時候,只有三嬸在等我,她說:走,和我回樓上吃晚飯。
這一句,就讓我有些感動了!
三嬸的兩個孩子,男孩叫果,上四年級,據說偏愛玩,學習成績一般。女孩上二年級,活潑可愛。他們見我也不陌生,大哥,大哥的叫我,很是親切。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兩個小孩兒。
晚飯后,三嬸給了我一把鑰匙,說:晚上,你去牙所住吧。
我一直沒太注意,在里屋的那一間牙椅后面,是一個大的拉簾。白色的,有一面墻那么大,白天拉嚴實了,以為那就是墻呢。其實,簾子后面是一張老式的單人木床。
行李就在床下的紙殼箱子里。
我取出來,鋪上。有一股濃重的煙味和汗泥味兒。但是,我可不在意這個。
我躺在床上想:這就是我可以安身的地方了!
挺安靜的,挺好啊!
但是,我還是起身,寫了以上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