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為人,除肉身之外,還有情感藏在肉身之內。肉身大抵是一樣的貌式,情感大抵也是一樣的情感。貌式都是一副長身、一只腦袋、四段肢條,差異只在細微處大小不同罷了;情感則可豐富多樣,難以捉摸,給人飄渺虛幻之感,正是情感之多變,人方為最精彩動人的動物。
人還有“大小”之分,“大”人即偉大的人,“小”人即渺小的人,偉大的人終歸世間鮮有,甚而絕無,倘若橫空出世一個來,則會震驚人類,牽動世界的神經。“小”人則自不必說,只要你睜開眼睛看去,能看見的基本都是“小”人,所以“小”人隨處可見,俯仰滿眼,此處可嘆“世間終歸是人的世間,世間還終歸是‘小’人的世間。”
凡“小”人者,普通人也;凡普通人者,皆有常人所具之情感——喜、怒、哀、樂……倘若一個普通人沒有了這些常人所具之情感,此人則會顯得生氣全無,形同走尸,這樣的人是駭人的。除卻自己是沒有生氣的,他也就如同僵死的空氣一般籠罩著周圍一小片死寂的空間,因此極為駭人。故我們常常喜歡一個有生氣的人,這也會涉及到年紀的緣故,有的人年紀小卻全副精神沉浸在與其年紀不甚相稱的暮氣中,而有的年紀真如暮氣的老者卻渾身飄動著青春般的活氣,不禁讓人驚疑。話歸正道,不論年紀長幼,凡有生氣活力的人,我們準是喜歡非常。
有人形似暮鼓,活力盡失,不得不讓人扼腕,況這種人在青年中有漸長之勢,當下可說蔚為壯觀了。暮氣沉沉倒也罷了,最令人哀懼處還在于:一般缺乏生氣的人大多缺乏寬容與愛,別的更不敢多說,專就說這寬容與愛的缺少,已叫人不得不怕。
有一個清瘦的青年,公正講來,可算是優秀的青年了,然而他本身缺乏青年應具的青年之氣——青春活力,有時不得不令人焦急,即便這活力沒了,倒是發點怒、爭點氣也好,可最終還是讓人失望。他倒真表現著最真實的一面,從不為此改變一點,也不懷疑這樣的表現將會使他損失些什么,他反而保持著一貫的作風,還是如原來的那般暮氣沉沉,春秋亦然。
只要每個人不至于太愚拙,或不失些可愛之氣,他終會迎來一些運氣的。后來,這清瘦的青年,幸運地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女子,時久,他們成了戀人。但這女子從開始對青年就有一點不滿,即他這半死不活的暮氣讓她感到挫敗,可每當女友談到他這公然的毛病來,他都表現地一副無所謂狀,他已認定這點就是自己的符號抑或說明書,甚而他認定自己為此而活著,因此從不放在心上。起初,女友思想凡每人都能改變自己,只是時間問題,這也是常情,一切怨不得任何一個人,她的愿望只能說明她對愛的殷切,想去完善它而已。
日久,女友終于覺得,她是碰了釘子了,毫無疑問,她所珍視的這個男子不可改變,她正如他認定自己為暮氣活著一般,也認定自己對他的“改革”已回天無力,宣告失敗。她平常所見者,多為他沉默不語狀、呆若木雞狀,常有思索某事的情態,這對他來說或可說作是靜默的享受,沒人能像他這么專注地沉浸在那一片只有他一個人的安寧世界中。她曾以為他是童年時期或某個成長時期受過頂大的打擊創傷,然而對于她的這些故作熱心地發問,他從來沒有認真地予以回復。跳出這座“圍城”來看,或許青年是愛著這女子,可悲者是他不能為愛做出點改變來,他終歸還是那個身帶死氣的行尸。
在愛情這片滾動著青春露珠的葉子上,兩個人需要攜手并進,攜手則需兩人所思、所做都往一塊湊,故事中青年僅需豁開他青春堤壩的閘口,讓青春本來熱情與活力的洪流奔騰而下,但他依舊固守舊土,不禁使人憐惜。
清瘦的青年最終沿著來路走向未來,他清瘦的孤身后拖著一條斜印地上的黝黑身影,他身后的黑暗中傳來一聲悠長柔和的遺憾嘆息聲。
人之為人,還有一點讓我們自豪的地方,那便是每人都有犯錯的機會,或可說成每人都有犯錯的權利,這權利是天生具有的。不過自豪的同時,我們又聽了賢者之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目前于我們而言,這句話是找不出不妥之處的,那就權當真理來使吧。
我們自豪自己都有犯錯的權利與自由,但若真犯錯,便應思之改之,若不該,便作愚者論了,倘因此誤了他人或者自己大事,真就悔之不及了。
最痛心者,我們也不知為何,每個時代,都會有一群印有時代烙印的人,他們身上的時代特征卻都十分明顯,不可教誨更改。舉例來說,那個最終孤影走向未來的清瘦青年就是一例。后來,他在獨行的途中,曾思量過他的處境與過去,他也確有遺憾,但遺憾的事情不是自己沒有為愛讓步,卻是那薄情女郎不夠愛自己。他還思量過,原因是錯綜復雜的,還有一點:她不能接納那個真實的他。為此,清瘦青年思想清楚后,除卻心里遺憾、難受、悔恨的情緒外,仿佛卸去了一塊負擔,或是忽然又發見真理之光似的,把那些煩惱的過去都放下,作了輕松態了。他是真的看透了,所以也就不為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了。他從來認定——他是不會錯的,至少在他心里,覺著有真理之光照耀著他的身心。
不論是誰,犯錯是常見的,除非造成大的悲情,則都算不上過錯,若能悔改,定會化出一股新生的動力的。另外,犯錯之后,寬容便應生長了,如果在錯誤的尸體上,沒有灑下寬容的種子,這定會又生出更大的悲情來。故大錯小錯皆是小可之事,如能受到寬容細流的撫慰,則是多么喜人,指不定還會因此催生一段曠古美傳。
“大”人世間鮮有,“小”人則摩肩接踵,所以我們該把愛降諸“小”人身上。“小”人擁有犯錯的權利與自由,一切說來,愛可以筑成一道道閃電來摧毀任何桎梏與不合時宜,有愛便生寬容之心,寬容既已降臨,錯誤便成點綴往昔生命幕布的一點點姹紫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