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當日子變短，記憶拉長，人慢慢地變老，一生走到了盡頭，就會不斷地念叨起小時候的事，那些模糊的、清晰的，在眼前不停的輪流轉動，就如同幼兒園里老師布置下的任務----做一幀會動的人，慢慢跑起來的小人兒，像那轉動起來的轉經筒，帶著一生的虔誠走向歸亡。

“修習正法如是修，消除業障如是修，十八地獄諸有情，愿獲解脫如是修，往生極樂勝剎土，成就佛道如是修。”人一生的孽障凡多，臨死前參破一二，也甚是欣慰。

02

“我在田里的那時候，后山還有老虎，那么大，我們都不敢往深里走···可是山里頭才有大樹枝啊，你爸爸、叔叔就只能撿山邊的小枯枝回來···”

“老虎？是華南虎嗎？現在還有嗎？”我驚嘆的喊道，完全不能想象老家那小小的山峰里，還藏著那龐然大物。

“你爸爸還見過呢？！嚇得他啊，尿褲子了。現在啊，現在老虎都跑到北方去了，不再來了。”奶奶咧開嘴一笑，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不會再來咯，都被打跑了。那時候有當兵的來村里勸捐資，你爺爺啊，把家里的大金盆、金碗子、銀壺，都給了他們···他也不知道留一些，還有孩子呢，那么多的孩子，可怎么辦呀？一個月幾塊，一天二兩飯，夠誰吃啊？這個飽了，那個還是餓的···”

奶奶說的鄉下老屋，只剩下了半邊青石，大塊大塊殘破的青石、孤零零的雕花門板、里頭雜草重生，父親也不過是帶著我遠遠的瞧上一眼，那個曾經包含著他整個童年的地方。

那個他也不甚有記憶的地方，但那里是奶奶整個的青春年華。

03

奶奶是小農之家出身，19歲的她，嫁給了富農出身的爺爺，當時爺爺也不過21歲。

老人們都諱疾忌醫，不，應該說除了糧食，最大的憂愁就是生病，爺爺15、6歲的時候就跟了村子里的土大夫。

不過十來年的功夫，已是聞名十里八村，得到村長推薦去深造學習的名額，來到了正規的大學，做了班里面最老的學生。回來便任了鎮上醫院的院長，勞累且艱辛。

“你爺爺只顧著管他的醫院，就算每月將他那點工資都給了我們，我們還是一年只管過年有頓肉吃，你爸爸、你叔叔從小就是精瘦精瘦的，現在過上好日子了，也養不回來了。”

“哪像你們吶，天天有肉吃，有湯喝，還挑三揀四的，生在福中不知福，”奶奶打破雞蛋，用筷子快速攪拌起來，“等你弟弟放學回來了，我們煮雞蛋湯喝，他最喜歡吃雞蛋了。”

“說來也很好笑，你爸爸小時候啊，只能看著他爺爺吃，那油渣、雞蛋、瓜子···饞死你爸爸了，可他爺爺偏說，‘小瓜兒，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能吃好多吃的，可是爺爺啊，爺爺老咯，享受不了幾年的福，爺爺可是要慢慢品嘗著，你餓不著就是了，別饞這兒饞那兒，趕緊去幫你媽媽燒火去。’”

“你太爺爺說的也沒錯，現在我們頓頓都有肉吃了。”奶奶不知想起了什么，收斂起笑容。

04

奶奶沒有讀過幾年的書，不大的年紀就嫁了人，可是奶奶的家里卻還有一個小姐姐，飽讀詩書，是個老師，嫁給了一個當兵的，遠走他鄉，此去經年。

前年我的姨婆，變賣了遠方的所有，帶著兒子孫子回來了，只留下一個嫁了人的女兒，還在那遙遠的地方。

“你姨婆啊，從小就比我懂得多，你老外公怪疼她的，有什么吃的就留給她，有什么用的也留給她···那年啊，我嫁給你爺爺，就陪嫁了一床被子，兩套衣服，這其中一套還是我那小姐姐穿剩下的。可是她為什么說走就走，現在說回來又回來。”

其實生活很是奇怪，兜兜裝轉大半輩子，最終又回到了原點，生而養你的地方，也是最后包容你的地方，你最想落葉歸根的地方。連你的口音都改變的徹底，但你站在家鄉的土地上，你骨子里的靈魂都在顫抖。

我不知道奶奶看著半輩子音訊全無的姨婆是種什么樣的體會，也許她也會落寞。從小就優秀于她的姐姐，現在卻不如她過得好。

05

漸漸地，我也離開了家，離開了那個生我、養我二十年的家，成長是一道硬傷，或是背井離鄉，或是扎根腳下。

我走的決斷，帶著欺瞞。

有時候我也會想家，我也會回望我這短暫且漫長的一生，人生的意義在于什么？你會經歷很多事，從年少時為了心中最初的夢想不斷前行；放棄了別人為你選好的路，掙扎著去做一些你向往的事；轉頭又覺得我向往的，但是又不適合我，只能在大浪里翻滾；令你痛入骨髓的人，仍舊比不過帶著陽光溫暖你的人；最后一切默默，帶著虔誠回歸到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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