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趙小盞取了婚紗照剛從店里出來,碰見了月月。
月月是小盞大學時認識的朋友,她也開了一家婚紗攝影店。
月月見小盞抱著婚紗照,驚訝地說:“你都要結婚啦?拍婚紗照怎么不到我店里?大學時你和鄧輝訂了我店里的情侶照,到現在也不見來拍,要不是被我撞見,是不是結婚也不打算告訴我?”
“我們倆分手了。”小盞淡淡地說。
透過晌午刺眼的陽光,人群開始倒退,樓房開始變暗,路兩旁的樹木榮了又枯,時間風馳電掣般的回到了六年前,小盞剛上大學的那一年。
剛走到教室門口,小盞被一個陌生的男生叫住了:“喂!同學,你的MP3落在桌斗里面了!”
小盞接過MP3道了謝,在心里埋怨著自己丟三落四的毛病,嘟囔著說:“什么時候把自己丟了才好呢。”
男生聽到了嘿嘿笑起來,小盞不好意思地一笑,跑開了。
撿到小盞MP3的男生正是鄧輝,他和小盞是同一個學校不同專業的學生,小盞學設計,鄧輝學規劃。他們的專業雖然不一樣,但是有很多課程都一樣,而且是相同的老師教的。因為學設計的學生少,所以相同的課程是設計和規劃兩個專業一起上課的。
隨著一起上課次數的增多,兩個人慢慢熟悉起來,只是不曾再說過話,每次見面都是相視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大一冬學期,開始選修公選課。兩個人發現他們選了同樣的公選課,于是有了更多的接觸。
后來,上課時他們經常坐在一起,一來二去,彼此產生了好感,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春光醉人,小小的自行車疾馳在林蔭路上,路兩旁的花兒開得正艷。鄧輝踩著腳踏車意氣風發,小盞坐在后車座上裙袂飄飄,他們歡快的笑聲一路灑在陽光里。
小盞和鄧輝平時上課、在圖書館看書,周末出去采風寫生,偶爾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他們想象著畢業后的生活,有你有我,有一家燈火,不奢求衣香鬢影,只愿煙熏火燎地過日子。
那時,是他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歲月明媚,青春正好,一切都是想象中的樣子,未來還很遙遠。
大二那一年,小盞的母親被檢查出癌癥晚期,每周開始去醫院化療,頭發慢慢掉光了。為了給母親看病,家里欠下了不少債務,最后也沒能留住母親的命。
小盞痛失母親,心情很是低落,灰暗的日子里,她向鄧輝提出了分手。
鄧輝把小盞抱在臂彎里,堅決不放手。他說,從撿到你的MP3的那一天我就認定你了,就算你把自己弄丟了,我都不會。
小盞撲到鄧輝懷里嚎啕大哭:“我沒有媽媽了,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你還有我,我會永遠陪著你,像媽媽,像爸爸,像溫暖的燈火。”鄧輝慢慢暖熱了小盞那顆冰冷的心,陪她走過了那一段黯淡的時光。
不料小盞剛緩過來,鄧輝的父親突然腦溢血過世了。
“你還有我,”此刻的小盞變得格外的堅強,“你知道嗎,生命是要有裂縫的,如此陽光才能射進來。”小盞如此安慰鄧輝,她把鄧輝抱在臂彎里,就像鄧輝曾經抱著她一樣。兩個人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在艱難的歲月里翻山越嶺、跋涉前行。
清明節小盞趕回家給母親上墳,看見父親一個人在墓地,邊燒紙邊喃喃地說:“往年清明都是你張羅,今年我弄,也不知道對不對。”
小盞母親的墳墓上還看的見新土,但已經有小草從新土里鉆了出來,在春風中頑強地生長著。
小盞看著父親消瘦的背影,心里揪得疼起來,她強烈地壓抑著自己的感情,生怕一不小心哭出來。
她走過去跪在父親身邊,緩緩地說:“媽媽,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爸爸的。”
小盞的父親摸摸女兒的腦袋,若有所感地說:“小盞長大了,越來越像媽媽了,只可惜你媽媽看不見了。”
小盞聽了淚水撲嗒掉了下來,再也抑制不住地抱著父親嚎啕大哭起來。
遠處田野中的小麥綠油油的,春風中一浪掀過一浪,像極了一望無際的大海。一對父女在這無邊無際的天地間相擁而泣,仿佛是茫茫大海中漂泊無依的兩個人。
大二的暑假,鄧輝代替父親和母親一起賣西瓜。清晨去自家的田里摘西瓜,上午開車到城里擺攤,一直賣到晚上。
小盞白天在一個輔導機構做兼職老師,晚上和鄧輝一起賣西瓜。鄧輝的母親這才有空回家休息。
夜里,他們在路邊打個地鋪睡覺。盛夏,正是蚊子肆虐的時候,小盞不停地扇著扇子趕蚊子。
鄧輝坐過來,讓小盞枕在他的腿上,邊幫她扇扇子邊說:“小盞,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小盞笑了笑,說:“傻瓜,你看,我們以天為蓋地為廬,不知道有多灑脫呢。”
鄧輝抬眼看著遠處的萬家燈火,堅定地說:“小盞,相信我,有一天我們會在這個城市里扎根,擁有一個溫暖的家。”
小盞緊緊地摟著鄧輝,“我相信你,有你在,再黑的夜我都看得見亮光。”她把頭深深地埋在鄧輝的懷里,安穩地睡去。
鄧輝卻怎么也睡不著,他在思考他和小盞的未來。小盞是他心里的一盞明燈,只要小盞在家就在。可是,他什么時候才能給小盞一個像樣的家呢?他不想小盞跟著他露宿街頭。
第二天天蒙蒙亮,小盞和鄧輝就爬起來了,一起去田里摘西瓜,然后回家吃早餐。
到家時,鄧輝的母親正在廚房忙活,小盞進了廚房。
鄧輝家的廚房很簡單。進門的窗子底下擺著一個煤火爐,這時爐子上的水快要燒開了,發出咕咕的響聲。爐子對面是一個地鍋,地鍋上邊的墻上釘著一幅灶神貼畫,貼畫很臟了,右上角的釘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了,一個角耷拉下來,一副要蔫兒掉的樣子。地鍋旁邊放了一個櫥柜,便再無他物了。
小盞看到灶神貼畫愣了一會兒,她想到第一次來鄧輝家里的情景,那時鄧輝的父親還在,家里很溫馨,也很整潔,灶神貼畫被擦洗得干干凈凈,地鍋上面還正燃著一爐新香。
鄧輝的父親過世之后,就好像一座大廈的頂梁被抽去了,雖然還沒有傾覆,但一看就能看出來這個家是在苦苦支撐。小盞又想到了自己家里,母親過世后,父親何嘗不是在苦苦支撐呢?
小盞在櫥柜里翻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出一顆大頭釘,她把灶神貼畫掉下來的一角釘好。
這時鄧輝的母親正好進來了,她看見小盞在釘灶神貼畫,尷尬地笑了一下,輕輕地說:“好久沒給灶王爺燒香了,這畫的一個角掉下來了,竟也沒有發現。”
小盞看著鄧輝的母親,發現她在鄧輝父親去世的這半年,明顯蒼老了許多,脊背也有些傴僂了。小盞的心里疼了一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默默地告訴自己,必須堅強。
小盞開始幫鄧輝的母親盛飯,三人匆匆吃了早餐,然后一起回城。
鄧輝和母親在繁華的街段賣西瓜,小盞則去輔導機構做兼職。
整個暑假,小盞陪鄧輝過著披星戴月、風餐露宿的生活,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
小盞和鄧輝分手后曾說,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女人陪你吃苦的決心,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他不在乎我。
小盞雖然不怕吃苦,可是父親終歸心疼女兒。小盞的父親托嬸嬸幫她介紹對象。小盞拗不過家里人,被安排了幾次相親。
直到有一次,相親的雙方家長很滿意,男孩子也很喜歡小盞,要求訂婚。
小盞這才慌了,他告訴了鄧輝。
鄧輝說,你自己選擇吧,我尊重你。
小盞溫熱的心突然涼了半截,她以為鄧輝會很生氣,會阻止她,會求她不要離開自己,卻怎么也沒料到他竟然這么不冷不淡的。
這時小盞想到了讀高中的弟弟妹妹,想到了時刻為他們操勞的父親,想到了清明節時父親落寞的背影,想到了母親臨終時的交代,要照顧好父親,聽父親的話。
一時間各種心酸往事的畫面劈頭蓋臉地打過來,小盞內心深處長久以來積攢的苦澀在這一刻泛濫成海,淚水猝不及防地把她淹沒了。
小盞哭著說:“為什么,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在堅持?”最終她同意了父親的安排,訂婚之后,小盞卻不愿意未婚夫接近她。
最終她點點頭同意了,訂婚之后,小盞卻不愿意未婚夫接近她。
小盞說,鄧輝,我比你想象中愛你,只要你開口我就會留下。
鄧輝只是在小盞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不曾開口說過一句挽留的話。
轉眼就元旦了,小盞和朋友一起去看元旦晚會。晚會上載歌載舞、人聲鼎沸,在這么熱鬧喜慶的時刻,小盞也覺得落寞。
砰地一聲,一束煙花在天空炸開,絢麗多彩的火光映射到湖水里,天光水光交相輝映,小盞仿佛看到了兩年前的光景。
那時他們剛在一起,人群中鄧輝牽著她的手,大手拉小手,他們一起穿過人流、穿過樹林,來到了情人坡的小橋上,等待著跨年鐘聲的響起。
當跨年的鐘聲響起,煙花綻開把夜空照亮,小盞歡呼雀躍的時候,鄧輝第一次親吻了她。
忽然,小盞發現了人群中的鄧輝,她總是能在一群人中一眼就看見他。鄧輝也看見了她。可是當他們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鄧輝的目光閃躲開了,他假裝沒有看見小盞。
生人可以變成熟人,可是當熟人變成了生人,比生人還生分。情侶分手,藕斷絲連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一年,小盞和鄧輝的關系剪不斷理還亂,他們在漫長的黑夜中煎熬著,仿佛伸長了雙臂也觸不到對方的手。
后來,鄧輝的同學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是個富家女,想幫他解決家庭窘迫。
當那個女孩子來找鄧輝的那一刻,當兩個人牽著手走在校園里的那一刻,小盞才覺得她真的失去鄧輝了。
小盞開始寢食難安、形容憔悴,那一刻她知道了鄧輝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最終她取消了訂下來的婚事。
鄧輝剛和富家女交往,此時又接受了小盞,現在是鄧輝做出選擇的時刻了。
小盞生日的那一天,兩個人一起看了電影。然后在美團上下了拍情侶照的訂單,去月月的婚紗店拍照。鄧輝忽然接到富家女的電話,說她來了鄧輝的學校。
鄧輝告訴小盞,他還沒有把他倆和好的事情告訴她,因為她最近在考試,不想因此影響她。
于是,鄧輝去陪富家女,留下小盞一人獨自過生日。
那一晚,秋風蕭瑟,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小盞心冷得瑟瑟發抖,卻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枝椏。她在鄧輝宿舍樓下坐了一夜,鄧輝卻一夜未歸。
小盞說,每個人都有愚蠢透頂的時候,所以每個人都應該獲得一次被原諒的機會,畢竟是我有錯在先,我等他作出決定。
生活永遠比電視劇狗血,就在這時鄧輝的母親因為勞累過度生病住院了,手術后癱在了床上,家里因此欠下了幾萬元的債務。
小盞在學習的空隙去醫院照顧鄧輝的母親。鄧輝的母親說:“孩子,小輝對不起你,你們兩個都太不容易了,還是放了彼此吧!你是個好姑娘,干嘛要遭這份罪呢!”
小盞聽了眼圈紅紅地說:“阿姨,我只是想來看看您,您知道我沒有媽媽了,在我心里您就像我的媽媽一樣。”
鄧輝的母親抱著小盞哭起來,“就是因為阿姨把你當女兒看,阿姨是心疼你啊!”
從此,小盞和鄧輝都不再提以后的事情,生活似乎走進了暗無天日的黑夜,看不到一丁點亮光。
畢業后小盞回到了家鄉,照顧年邁的父親和正在讀書的弟弟妹妹;鄧輝則留在了他的家鄉照顧母親,兩人從此兩地相隔。
后來,小盞的父親又開始讓她相親,一年后,小盞再次訂婚,巧的是新郎和小展、鄧輝畢業于同一所大學。
于是,小盞又回到了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拍結婚照,只是物是人非,燈火明滅中,說好牽手走一輩子的人就這樣走散在黑夜里,再也不能攜手一起看見天明時的亮光。
小盞抱著婚紗照對月月說:“我們終究是沒有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