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記不清時日,那座青石橋就在那,像是從前就長在水邊,長在時垣地區的老區,長著常年互相擠兌的雜貨鋪,長在人們心里。
那時候,我大概還沒斷奶,母親就抱著我坐在橋上看水花,毛兒還沒長全的我是個小傻子,長大后,是大傻子,總覺得每一段水聲都應像世間的閏土之聲,比如橋邊紅藥,逐開蜂蝶垣城。
于是自小我就聽得真切,聽得入迷。
青石橋據說是日占時期的遺物,傍著時垣的學校,自從有了時垣的兩所學校開始,它就變成了一座有文化的橋。
大腳板子是個膀大腰圓大腳板的北方女人,橋上的雜貨鋪有一間是她的,她方口暴牙,一條毒舌打遍天下,但在這座橋上,她也學著有文化地表達,她很會使用修辭,比如經常恰如其分地把另一家雜貨鋪的老板娘比作“破鞋”,比如經常把她弱不禁風的老公比作“干柴”。大腳板子的兒子猴子早早不念書,開始守著雜貨鋪闖社會,跟很多對書本“冷淡”的男性同胞一樣,十幾歲開始喜歡刀,開始喜歡模仿大人吐煙泡泡,沒錢買就從家里的貨架子上順。他甚至開始喜歡體態豐腴的女人,開始跟年紀相仿的女顧客打岔兒。為了他退學混世的事兒,他爸揚言要殺他,后來也都隨他去了。我比猴子小五六歲,小時候經常在青石橋上晃悠,無聊的時候就跟猴子往另一家雜貨鋪扔炮仗,后來大一些念書了,便離開了青石橋,離開了猴子。
后來聽說猴子因為搶劫,折進局子里去了,判了幾年不清楚。
后來青石橋坍塌了,在一個晴朗的午后,被多年的走過,埋葬了。
后來又遇上十里河橋,上面說要加快市東區的建設,開始在原址上修繕加寬,市市之間的交通要沖,客流量大,大家都走得很匆匆,我熟識它,多是因為,高中建在這條必經之路上,又是一座文化的橋。后來聽說,老校區要拆了。
讀大學后,南下,成了一種習慣,多年里無數次地路過滬北的橋,鐵軌磨得這座城市呀呀作響,橋開始有響亮的名字,滬上,給橋和路起名字都帶有女性化色彩,比如毓秀路、羅繡街,索性就叫這樣一座大的橋,叫囡囡好了。
囡囡,是條流動的心脈,但留過她的,大多數都不懂這座城。
后來又見了許多橋,比如蘇州的寒山寺旁,聽張繼千年loser落榜有理,人很多,大家聽得都很投入,卻少有問這車水馬龍的原因。
比如外白渡橋,因為瓊瑤劇的“文物梗”開始引起趨鶩。
走著走著,我們都開始不問緣由,都喜歡問路人。
行走著橋上的時間,車水馬龍,把人心都壓輦得過于倉促,過于接近高效,過于接近鋼筋水泥,過于接近無妄為之。
我記得,青石橋,我小時候,下著暴雨,我跑進過,只是為了聽若水如夏。可悲的是,后來,人們都叫你撐傘。可悲的是,橋的詩意,屬于人靜言輕,不屬于車水馬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