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國慶七十周年,紀念那些永垂不朽的靈魂
2、歷史知識稀碎,行文邏輯不通,只保證用心寫作
3、他們屬于自己,OOC屬于我
4、系列故事,獨立成文,BE預警
5、求!評!論!
bgm :《破曉》劉可
? ? 《風聲》黃曉明
—
男人輕輕撫了一把墓碑上不存在的灰塵,28歲與82歲并立,他們經歷累年分別,終于重逢。
他再看了一眼那墓碑上和自己肖似的臉龐,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一聲熟悉而深長的嘆息。
—
“……也是可憐,叫人當眾這樣一頓貶損,偏還一句不敢辯駁,我瞧見了都心疼呢。”
“那你不去安慰一下子?”
年輕的女文員相互揶揄慫恿著,也未注意有人走近。
“你們這么編排人可別叫他聽見了,他可記仇呢。”高天鶴走路沒聲,到了兩個女文員身后才突然開口,著實是嚇了人一跳,兩個年輕女孩兒轉頭看見高天鶴臉上那似有若無的笑意,只覺得訕訕的。
情報處的賈凡高天鶴兩位處長一向是不合的,終究是平級之間難免爭斗,針鋒相對的機鋒不可謂不少,偏逢著這日早晨,賈凡的親長鬧了一通情報處,指著這位由來說一不二的處長破口大罵,當即與之斷了關系,直言賈家與賈凡再無相干。
高天鶴此刻特意走到賈凡辦公室前,很難說是有什么好意。
兩個女文員噤了聲,辦公室內也不乏有抱著看戲的心思,坐在一旁冷眼瞧著的。
坐在門口的人借著高天鶴開門那一瞬朝門縫里瞥了一眼,只看見賈凡抬了下頭,眉頭皺了一下又在一摞文件上寫寫畫畫。
高天鶴在賈凡辦公室里呆的不算久,滿打滿算就半個小時,之后開了門出來,臉上仍是個似笑非笑的模樣,可任誰都看得出來,眉宇間帶著一股子的得意勁兒,到底是沒按耐得住。
兩位長官不和,下面的人卻也有好事的,下午頂頭那位川島課長去了賈處長的辦公室好生安撫了一番,傍晚下班,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就都曉得了高處長寫爛了一張信紙。
“可也不知道是筆尖上有刺還是那一位心頭有刺。”
賈處長聽了也只搖頭笑了笑,腳步也不見頓一下,只那位叫同事捅了一肘子的說書人拍著心口道:“嚇死我了,他們怎么一個個走路都沒有聲兒呢?”
—
“你戲可過了,這會兒辦公室的小姑娘可都說呢。”
“哪有什么小姑娘,整一群雞嘴響尾蛇,長舌又刻薄。”
“刻薄得過你?”
高天鶴聽罷,作勢要打人,揚起手卻只輕輕落在人家肩上。
瑩白的皮膚五道指印又紅又腫,高天鶴一直舉著裹著冰塊毛巾細細敷著:“我也是火大,川島那會兒去,說什么于你都是剜心呢。”他指尖按了按漸消的傷處,埋怨了一句:“老爺子下手可夠狠的了。”
“能不狠嗎?我剛開始說話就教我背滿江紅,不怕牽連親故我都不疑心他能直接把我打死在憲兵隊。”賈凡按下高天鶴的手:“別敷了,我就頂著這張臉再晃兩天,只當‘表忠心’了。”
若有人見得面上針尖兒對麥芒的兩個人私底下是這般,只怕是要跌破眼鏡。
“接下來怎么辦?眼時肯定不能喚醒蒲公英,細犬來行動,風險會不會大了點?”高天鶴有節奏地敲著桌子,另一只手任賈凡攥在手里。
“不然還是走碼頭線,盡量不啟用修羅場內的人。”賈凡將他另一只手也抓住,輕輕嘖了一聲,有點無奈地嗔了一句:“別鬧!”
—
手下的文員仍在一旁喋喋不休:“... ...賈處長您也別太難受,到底是您忠心也有本事,我們也是有目共睹的。”
賈凡只覺得頭痛,卻還是微蹙著眉頭,溫聲且禮貌的道了謝,叫人出去了。
說來說去也不過兩件事,一是留洋歸來赴任的新財政部長遇襲身亡,一是一大早川島叫高天鶴帶著各色禮品到自家去“登門道歉”。
賈凡想起早上遇見高天鶴時,他正站在川島身邊神態是恰到好處的謙恭,不諂媚也不高傲,雖是儀態端方的樣子,半身的衣服卻是濕的,見賈凡走過,嘴上還頗恭維地說了一句:“賈處長家不愧是世家淵源,臉掃地的嬤嬤潑水也比一般人有準頭。”可回頭路過他時,卻是悄無聲息地將一枚巧克力塞進他手心里——
就像他們曾經在學校里練過的無數次那樣,最開始是如何悄無聲息的將東西塞進彼此身上,后來是如何悄無聲息地將對方要傳遞的東西抓進自己手里。也像他們之間,是永不服輸的對手,也是親密無間的戀人。
賈凡輕輕剝開巧克力的糖衣塞進口中,他前幾日也是這樣,臉上是那副似笑非笑又漾著一點小得意的表情,走進辦公室后塞給他一顆巧克力。
糖吃在嘴里還是覺得有一絲苦,山河破碎,有一絲甜和暖都得揉得細碎,一點點摻在日子里才沒那么難捱。
—
“你倆是同一個系統,非攪得你們不相與,這是圖啥呢?”
“你見過東北那邊的獵戶沒有?”高天鶴單指搓了一下下巴“獵戶養狗,每次喂食的時候,獵到東西最多的那只就多給只骨頭,獵的最少的那只就不給飯吃,下次出去,每只狗就都會拼命。”
坐在對面的人一身的警服,倒也英挺帥氣,瞧面相就只當他是個年輕學生。
“白鶴身價又漲了你知道嗎?”青年夾了一筷子菜“關鍵是現在這群學生是真按不住啊,進來一撥兒我還得想法子放出去一撥兒,不知道得以為警署開放學生觀光了。”
高天鶴笑到被嗆了一下:“你要不逮了了去換個大功?”
“別,”青年趕緊擺擺手“我怕你家賈老師一勺把我燴了。”
屋外一通嘈雜,引得酒樓里的人不斷向外張望,嘈雜聲里斷斷續續的“抗日分子”四個字,引得青年和高天鶴面面相覷
—
分別時來不及多言,高天鶴和那青年各自匆匆離開,高天鶴走前在衣服上灑了點酒,到憲兵隊時恰做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當場吃了川島一通排頭——面子做的足,倒是沒動手,可一向標榜文明開化的東西,氣到險些藏不住爪牙,想也知道出的不是小事。
高天鶴被呵斥著下去清醒,賈凡四平八穩的道了句不放心,便隨后跟去。距賈家父母那一巴掌過去也不過堪堪三個月,如今位置就倒置了一番,眾人不免議論,這二位早已不是明爭暗斗概括得了的,那層臉皮,不過是礙著上頭才沒撕破。
“怎么回事兒?”高天鶴壓著嗓子幾乎是用氣聲發問。
“西村來開會,臨時改道,憲兵隊這邊根本不知道,兄弟們按著原計劃行動,有兩位被抓了”賈凡聲音亦是極小,語速卻快的緊,兩人對望一眼,彼此都明了,這個預想不到的意外,大剌剌的攤開了憲兵隊有內鬼的事實,而此刻,他們除了能依靠彼此,甚至不知是否有同樣潛藏在暗處的兄弟,而被俘的人能不能熬過酷刑。接下來,情勢必將愈加嚴峻,他們亦不知消息還能否順利傳遞。留不得太久,賈凡匆匆擁了一下高天鶴,隨即拿起桌上的毛筆在衣擺處畫了一片痕跡,又打翻了墨水瓶。
轉身走出辦公室,他仍是那副神閑氣定的模樣,步子邁得四平八穩,臉上也沒什么多余的表情。
又過了片刻,高天鶴亦是收拾停當,換了方才的一身衣服,仿佛無事發生一般,只那一瓶墨水并著玻璃片散落在地上。
—
趕去時,審訊開始了有一陣子,大刑還沒上,人卻已是一輪皮開肉綻,壯年的漢子眼淚鼻涕一起流下,卻沒吭一聲,他抬眼,笑聲里帶著氣喘,目光逡巡過每一個人,低哼了一聲。
“他要自殺!”賈凡喊了一句即上前掐住那人的嘴,那人死志已決,一口狠狠咬下,咬破了賈凡的虎口也咬破了口中的毒囊,賈凡狠狠甩了一下,將手甩出,那漢子片刻間就斷了氣,雙眼未闔上,只單眼落了一滴淚。
川島臉上帶著一絲嘉許的笑意,似想贊揚賈凡做得好一般,而后淡淡吩咐賈凡將手包扎好,眾人去會議室。
待到坐定之后才發現,真正被召來的人——
賈凡并高天鶴,川島的秘書,電文破譯員,安排接待的幾位。
無一不是接觸得到西村行程的人,想來方才那一幕不過是試探,其實他們早就在日本人眼里失了信任。
“政府內混進了內鬼,實在不容小視,我雖然相信諸君的忠誠,也不得不忍痛開啟調查,諸君可在準備好的房間內休息,待調查結束,自會放諸君離去。”
話說的冠冕堂皇,卻無非是列位嫌疑最大,查不出內鬼一個也跑不了。房間安排也有趣的很——二人共處一室,或是關系親厚或是互存齟齬,想來,無非是這兩種情況之下,最容易露出破綻。
賈凡和高天鶴走入室內后,互道了一句“賈處長辛苦”和“高處長”客氣,之后就是兩相無話,高天鶴似無意一般在屋子里踱了一圈,輕輕點向幾處角落,示意有竊聽器在,賈凡微微點頭。
“高處長,你說,內鬼會是誰?”
“反正不是我?你呢?”
—
這樣的言語機鋒不止在一間房間上演,帶著監聽耳機的人嚴陣以待,房間內的人也草木皆兵。
賈凡并高天鶴兩個人倒時不時“互嗆”幾句毫無意義的嘲諷,聽起來似與往常無異。
高天鶴的手指幾不可查的輕輕敲點著,賈凡看了半晌,淡淡說了一句:“高處長且閑著,我休息了,少陪。”轉身躺在床上時,卻到底漾出了一個笑意。
他們是學習時定下了的生死拍檔,彼此之間自有一份暗語,與摩斯密碼相似,卻只有彼此才曉得什么意思,再無第三人知。剛剛高天鶴狀似無意的敲打,實則是一首情詩——
“The life that I have
Is all that I have
And the life that I have
Is yours
The love that I have
Of the life that I have
Is yours and yours and yours
A sleep I shall have
A rest I shall have
Yet death will be but a pause
For the peace of my years
In the long green grass
Will be yours and yours
And yours”
這是一位英國密碼學家為了悼念未婚妻而作的情詩,后來曾被用作代碼傳遞消息。他們之間,未曾有過某個意義非凡的時刻隆重的互通心意,亂世如此,容不下太多儀式感。但賈凡曾經謄抄過這首詩給高天鶴,甚至于他們的密語也是基于這首詩定下的,那時說,與作者有共情之處,歸結來,大抵是——身許國,心許君。
—
他們是怎樣決定彼此相伴的呢?
當年學習,他們堪稱同期的佼佼者,結成生死搭檔據恩師廖昌永講確實抽簽抽出來的,聽起來是夠隨意的了,可巧也是互相不服輸,說是生死搭檔掐起來卻比誰都狠。當年參訓,時常有實戰任務來做練手,他們總是要一起的,這時方知,廖老師并非一時興起——高天鶴手法詭譎思維跳脫,時常有出其不意之舉,放眼同期,除卻賈凡恐怕沒人應和得住他節奏,他們合作是默契,但彼此皆是少年心氣,難免有對比。巧也巧在,外人亦如是。當時幾次任務完成的有驚無險,或是因為高天鶴突如其來的行動險些出岔,又或是突發情況下賈凡來不及應變,所幸彼此掩蓋過去,但也不免有人風言風語,或說賈凡中規中矩不堪大任,或說高天鶴只顧炫技不踏實地。高天鶴性子一向張揚,聽見了便嗆回去,賈凡卻次次只當不知。
有人的地方難免有紛爭,即便是情境如此也在所難免,曾有人存著看熱鬧的心思言語間有挑撥,賈凡仍未言語,最終卻是高天鶴氣不過,將人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頓。事后記過受罰,少年人梗著脖子說了一句:“我們倆既然是生死搭檔,合不合適我們自己的事兒,用不著外人嚼舌根。”
此前賈凡心中或許還有計較,自此之后卻也肯在高天鶴頭痛時遞一杯熱水,其實他從來都知道,他頭痛時不會言語,卻喜歡用手按后頸處的兩個穴位。
相知如此,至于相許……
或許不過是某次任務,情勢所迫作偽的一個吻,最后卻當了真。
—
互有齟齬的人湊在一起,未嘗沒有懷著旁的心思的,相互攻訐,彼此栽贓,幾日之內,利己與精明,卻展現的淋漓盡致。第三天,風暴積蓄下的第一滴血,終于落下。
死的是一個電文譯員,她不是內鬼,而是死于誣告。
一時間眾人噤若寒蟬,草木皆兵。
第五日,川島的機要秘書,因為誣攀賈凡同高天鶴,上了路。他至死不知,明明他眼見二人傳遞了一個有標記的針頭。
“所以煙頭呢?”
他們悄悄躺在兩張單人床之間的地板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小聲交談,雙手緊握間或交換一個不帶情欲的吻。
“我吃掉了。”賈凡笑著看高天鶴瞪大了眼睛“不然我不放心,有一點紕漏,你命就沒了。”
千萬次練習下的默契給肌肉刻上了本能與記憶,他們終究不會錯過任何一次彼此間的消息傳遞。
—
七日籌謀,除去幾個誣告者,所謂內鬼,仍是行蹤不知,他們遵循著嚴格的程序,每日問話,手寫自己與同屋者每日的一言一行,陰鷙的氛圍將所有人裹挾,排查者焦躁,而潛伏者同樣心急如焚。
肅清與圍剿的消息可以說是刻意被放出的風聲,卻成了潛伏者不得不咬的鉤。
“舉報我。”
當高天鶴用暗語出這句話的時候,賈凡其實并無絲毫意外,死亡臨近時,無論作為相知相守的愛人還是生死相顧的搭檔,皆不會猶豫將生路留給對方——這不是一個可以兩全其美面面俱到的局——如若自保,或許可以保下憲兵隊內的剛剛行程的情報系統,但肅清與大排查一旦開始,就意味著更多犧牲。生死搭檔,有時并不意味著性命攸關時可以同生共死。廖老師曾說,生死搭檔,便是世界上另一你,或許他們要想過亦或是才想到,但說到底是終于切身體會——生死搭檔,是假若不得不面對犧牲,仍可以一生一死,斷臂求生。
“我父母鬧過這一遭后,再講我是內鬼,這才更合理”
高天鶴輕輕握著賈凡的手,在他掌心寫了一個“鶴”字,賈凡眼眶頃刻間便紅了——日偽追查話劇家白鶴已久,白鶴有一個標志性的筆誤,是寫鶴字時右側的鳥少一橫——“因為山河破碎,國土不全。”而白鶴是誰,組織內無人不曉。高天鶴在這一日寫下的材料內留下一個相似的筆誤,不是同字,但一旦提及,就是佐證,他將衣服上的一顆扣子扯下塞進賈凡手中,那扣子輕輕旋開,便是一方刻著誤寫的“鶴”字的印章。
“還有時間,你聽我說。”他們仍在兩床之間壓低身子,用幾不可查的聲音小聲交談,高天鶴按著賈凡的手:“你一向比我冷靜一些,你知道我撐不過的,所以只能是我。”賈凡捧住高天鶴臉,似乎是想將這幅眉眼刻在心上,他眼眶通紅,額角的青筋已然暴起,可眼淚卻一滴都落不下,另一邊的高天鶴卻早已淚流滿面。
“凡子,你別憋著,還有時間,你哭出來。”
“讓我再好好看看你。”他吻去戀人臉上的淚,在既定命運的審判之前說服自己接受一切,又想借片刻光陰,把愛人揉進骨血里,好讓余生還有一絲溫暖。
可是,其實沒有時間了,捅破一切越早越好,他知道,卻還忍不住掐著分分秒秒,再去偷片刻的時光。
“凡子你聽我說,你是家里獨子,我不一樣,我還有姐姐,你沒了讓叔叔阿姨怎么辦,你總得親自把誤會解釋清的。”從來張揚聲色的人早已失了自持,只剩下一句緊似一句的叮嚀,沉穩如賈凡怎不知道理,甚至冷靜下來一想便知,生死搭檔如他們,若遇情況如此,賈凡一向沉穩冷靜自是生門,高天鶴機變卻也沖動,當是死棋。
賈凡反復呢喃著我愛你,終于漸漸平靜情緒,他對著門外高聲喊——“我舉報,高處長是白鶴!”
他在被電話砸暈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是“The life that I have Is yours”
—
白鶴落網,內鬼揪出來,賈處長熾手可熱,情報處風頭無兩。
“你說這算不算高處不勝寒?”賈凡望著窗外的熙熙攘攘,墻上貼的告示早被雨水打的斑駁。這位置,是那日高天鶴坐過的位置,對面的人,亦是那個學生相的警官。
那青年頗不正經的笑了笑,又忽而斂了笑容“他…是蒲公英嘛?”憲兵隊的七日,外面同樣是翻天覆地,為了將眼下情勢傳遞出去,青年不得已以身涉險,接頭點遇見的人熟悉又陌生,互通了身份之后他便被一刀捅進腹部。據說那人當場被帶走,而青年卻憑此一躍三級。
賈凡跳過了他是不是蒲公英的問題,只忽而感慨一句:“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一些。”
—
初冬雪還薄,落在衣服上頃刻便化了。
從上海到南京再到重慶最后回了北平,幾次死里求生終得以活著得見太平。
賈凡手里拎著一支將放未放的紅梅,走在陌生的小巷里,當年事后,組織悄無聲息的幫著高家并賈家搬離上海,終究一家人,還有團聚的機會。
剛剛路過一戶人家門口,見著有紅梅開的熱鬧,那家的小孩兒拽著他的衣角說:“叔叔幫我折兩支花吧,我想插在瓶子里,阿娘說要我自己折可我夠不到。”女主人大概沒想到,本是搪塞的說辭孩子竟然能想著找人幫忙,便歉然地對著賈凡笑了笑。賈凡彎下腰對著孩子道:“媽媽讓你自己折,叔叔幫你了就不是自己折了。”小孩子扁了扁嘴問:“那怎么辦啊?”賈凡俯身,將孩子輕輕抱起。童聲笑的清脆,銀鈴一樣,兩只肉乎乎的小手折下了三支枝丫,被放到地上時兩只眼睛高興得亮晶晶的,遞上一支給賈凡,脆生生地說謝謝叔叔。
早年未在上海潛伏時,他們也曾去執行過暗殺任務,張揚如高天鶴,許是讀多了話本小說,曾在一位刀下亡魂的傷口里插過一支紅梅,那是個帶小園子的二層小樓,探出手就觸的到一樹紅梅,趁得那無人發覺的片刻,他也曾說,等日后太平,也要買這樣個小園,不要太大,種的下一點花木放的下兩甕水缸就好,到時架個秋千栽上葡萄,春有杜鵑夏有清荷,秋吃葡萄冬賞紅梅。
他們也曾希冀,若還有幸,要留那么片刻的繾綣時光給彼此。
—
一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走走,也就到了家門前。家中那位“潑水也比一般人有準頭”的嬤嬤老早故去,再沒見到她一手帶大的小少爺,賈家夫婦二人彼此攙扶著站在門外,鬢上已是斑白,頗有“出郭相扶將”的味道。
這些年來沒有長子支應門庭,又逢著戰火紛飛,日子不可謂不艱難,也虧得有人幫襯,時日久了,總有些事不必說也明了,只是不能、不敢、不可去問。賈凡雙膝一曲,跪在二老身前,自古多少忠孝兩難全,他已是這世上少有的幸運兒。
母親哭著把兒子攬到懷中,賈凡卻想著他說:“誤會你總該親自和他們解釋清,你是家中獨子,要是沒了,叫老人家怎么辦呢?”
去拜訪高家已是第二日。
當年有家難歸,曾在高家過過一個春節,高家生意一向鼎盛,父母更是悉知兒子所為。高家姐姐同姐夫一并掌著家里的生意,私下里的銀錢也沒少散出去。
那時高天鶴拍著他的肩講:“這是我生死至交。”高媽媽還笑著問要不要認個干親。
坐了不消片刻,高天鶴的侄兒就下了學堂,后來姐姐姐夫又要了個孩子,隨姐姐姓高。
這些年輾轉漂泊,賈凡對孩子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大一點的孩子撲在自己懷里的情景,更不消說從未見過的小侄兒。兄長引著幼弟和賈凡打招呼,叫的不是叔叔,是凡舅,因為那會兒高天鶴介紹他時說過:“生死之交,見他如我。”
都說外甥肖舅,兩個孩子眉目間都與高天鶴有幾分相似,猝不及防的,就有一滴淚從他眼眶中掙落。
“凡舅舅你怎么了?”小孩子奶聲奶氣的問。
“舅舅睫毛掉到眼睛里了。”
“那我幫你吹吹吧。”小孩子細心吹著他眼中不存在的睫毛,小手將他臉上的淚抹去。
“我們不吵舅舅和媽媽說話了。”大一點的孩子將手帕放在賈凡手中,哄著弟弟離開,將空間留給一對懷念著同一個人的姐弟。
這些年過去了,賈凡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高天鶴的不在,那仿佛只是一個消息,而他的愛人還在和他等著盛世太平。但是沒有了,熟悉的屋子,熟悉的親人,當一切曾經迫不及待想重逢的人與事終于重逢,他才仿佛從一個自欺欺人的夢里醒來。
多年不曾落淚的人此時嗚咽出聲,
他的侄兒跟他很像;他的家幾經輾轉還是能看出從前的模樣;他也曾在自己迷了眼時輕輕為自己吹掉異物,然后拭去眼淚。
“其實,”姐姐輕輕撫著賈凡的后背“你們... ...我大概猜得到,這個你帶回去吧。”
紅布包著一個精致的相冊,相冊里是高天鶴從小到大的相片和高家每年的全家福。
“今年過年,記得來家,家里的全家福年年缺你們兩個人,這次回來了,不能錯過團圓。”
—
賈凡走在一個寧靜的午后,82歲,算是喜喪。葬禮一切從簡,也拒絕絕大多數慰問吊唁。喪禮時,兩個侄兒一個摔盆一個捧了遺像,按著送父輩的規律。
他走時,手中拿著攤著一個相冊,沒有痛苦,平靜安詳。人世間獨行這許久,他終于能夠去見他分別已久的戀人,他一生的對手,一世的知己。
他們未進烈士陵園,而是選了一處不錯的公墓,合葬在賈家夫婦并高家夫婦后方,并肩而立的是早已備好的姐姐姐夫的墓地,再后排,幾十年后,兩個侄兒會與各自的妻子長眠于此。
分別已久的親人,終會有一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