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西天路上的一只取經猴


梁實秋對于女性到了中年之后的外貌有一段極為刻薄的描寫:

曲線都還存在,但滿不是那么回事,該凹入的部分變成了凸出,該凸出的部分變成了凹入。

最暴露在外面的是一張臉,從“魚尾”起皺紋撒出一面網,縱橫輻輳,疏而不漏,把臉逐漸織成一幅鐵路線最發達的地圖,臉上的皺紋已經不是熨斗所能燙得平的,同時也不知怎么皺紋之外還常加上那么多的蒼蠅屎。

女人的肉好像最禁不起地心的吸力,一到中年便一齊松懈下來往下堆攤,成堆的肉掛在臉上,掛在腰邊,掛在踝際。聽說有許多西洋女子用搟面杖似的一根棒子早晚混身亂搓,希望把浮腫的肉壓得結實一點,又有些人干脆忌食脂肪,忌食淀粉,扎緊褲帶,活生生的把自己“餓”回青春去。

唉!這讓普天下的愛美的中年女性情何以堪?

但是,想想看:一只人到中年的猴子,頭上戴著緊箍咒,在黃沙漫天的西天取經路上,彳亍前行。風沙遮不住前行的身影,風沙卻能磨礪光滑的皮膚,怎能不變老呢?單位里新分配來的都有00后了。

唉!活到中年,沒有活成想要的模樣,卻泯泯于眾人堆里,怎么BaLaBaLa也Ba不出來。

其實,曾經的我們也曾壯懷激烈、意氣風發、激揚文字、指點江山——那時,我們是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

那時,我們覺得“老子天下第一”,你玉皇大帝算什么鳥人,趕快讓位給俺老孫。

那時,我們覺得“弼馬溫”這個官職實在是莫大的侮辱,大材小用,讓俺老孫屈就。

那時,我們覺得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功夫,誰料沒翻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即便如此,俺也不服氣,還要斗它個天昏地暗,在五指山上撒泡尿氣氣這個老佛爺。

誰曾料時光是把殺豬刀,一不小心就在額頭刀刻上幾道紋理,再一看,居然是被戴上的緊箍咒。

從此,那個長劍嘯西風、快意醉江湖、無法無天、目中無人的齊天大圣沒有了,我們都變成了西天路上的取經猴。

從此,快馬加鞭,日夜兼程,避免人仰馬翻,更不敢一時放縱,因為馬車里上有老,下有小,責任重大。

都說少年有叛逆期,老年有更年期,卻不道中年也有中年危機。

梁啟超在《最苦與最樂》一文中問到:

人生什么最苦呢?貧嗎?不是。失意嗎?不是。老嗎?死嗎?都不是。


我說人生最苦的事莫苦于身上背著一種未來的責任。


深以為是。

就拿做母親這件事來說。單身姑娘時覺得一身輕,可以像郭靖家的郭二小姐一樣,騎著毛驢走天下。

等有了孩子,才知道這尊肉身已經不再屬于自己,就是開著寶馬,心里還有著無窮的牽掛。孩子打個噴嚏,都覺得雷聲鳴動;不管是在多么遙遠的千里之外,聽到孩子的哭聲耳朵馬上就會豎起來;孩子要是生病了,更是徹夜難眠,恨不能疼的是自己。

有時,自己心都要被生活揉碎了,想想孩子,還是要忍受著生活的蹂躪。這就是責任。

在責任面前,生活是不給你選擇空間的。你必須帶著緊箍咒,想飛到那十萬八千里之外,只是想想而已。有時甚至連這點想都會被掐滅。

在九九八十一難的取經路上,你突然發現和誰一起取經是非常重要的。網上流傳一句話,“哪里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能替你負重前行的人是誰?你又想和誰一起取經?

唐僧無疑是一個好的領導者。他理想高遠、志向遠大、意志堅定、矢志不移。但是作為一個本性熱愛自由的猴子,你覺得和唐僧一起太累了,你不想要一個領導者,你不想自己的人生總被領導著前行。并且,你慢慢地發現,唐僧這家伙其實也沒什么本事,就是自以為是、就是愛嘮叨。明明你已經火眼金睛看到了事實,但他就是不肯相信你的,還對著你念緊箍咒,還動不動要攆你離開家。你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可是你就是煩耳根不清凈、就是煩有人瞎指揮,所以,你不想和唐僧一起。

你和八戒像是一類人。這家伙好吃貪色貪玩都很對你的性格。你是大師兄,讓著他沒錯。但是日子久了,你也覺得很累,主要是你的辛苦他不懂。你在外面,累著猴瘦猴瘦的,他在家里,養的肥胖肥胖的。你在外面摸打滾爬,他在家里吃喝享樂。你在外面看人臉色,回到家里看豬窩。最后,你的脾氣在豬的懶惰折磨下越來越暴躁,也越發地不認識自己了。

都說沙僧是個好搭檔。只有你清楚和老實的弱者在一起的無力感。你除了見到沙僧在通天河初相識時的神威之外,再也沒發現他有什么能耐。你在他眼里永遠是那個能夠呼風喚雨的大師兄,他卻不曾了解你的脆弱和無力。你對他的呼三喝四實則是內心無力的表現,你多么想讓他同你一起對付外面的妖魔鬼怪,他卻只會躲避,總是比你還惶恐,制造出更多的壓力。

你該和誰一起呢?最后,回望四周茫茫風沙,你覺得猴子的世界還是要靠自己。

苦也罷、累也罷、流淚也罷、歡笑也罷、這就是中年人的人生。

人生就是一個從不甘于平庸到享受平庸的過程。

無論如何,萬萬不可以中年為名,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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