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北方的雪應該是很常見的,可是近些年,雪卻成了人們久盼不來的稀物。當天公作美,一片一片雪花翩然而至時,欣喜來自內心,也喚醒了童年關于雪的美好記憶。
“下雪了!快看,下雪了!”
睡意朦朧中,隱約聽見弟弟激動而又驚喜的叫聲,這是幾十年前的孩童時光了。縷縷炊煙浸潤著紅薯的香氣縈繞在周圍,彌漫于整個窯洞,引逗著我的食欲。窯洞是溫暖的,我睡在窯洞的熱炕上,做了一夜好夢。
手拉風箱的吧嗒吧嗒聲在清晨的夢里已經響了許久,年輕的母親天沒亮就起來,給那口大鐵鍋添夠水,鍋底墊好木架,再把昨夜洗干凈的紅薯逐個放進去,點火,燒鍋。風箱均勻的呼吸聲猶如悅耳動聽的晨曲,在一家人的睡夢中奏響,又把一家人從睡夢中喚醒。
昨夜臨睡前,與弟弟打賭,明天是否會下雪。此時他趴在窗口,邊往外看,邊歡喜地大叫 “ 真的下雪了,我贏了。”
由窗戶看過去,的確是 “ 千樹萬樹梨花開 ” 的迷人景象,甚至有雪花順著窗戶紙上的破洞飛進來,我和弟弟搶著用手去接,剛接到手心,它即刻像浮云一樣瞬間融化,只留下淡淡的濕痕。
這朵由雨水凝結成的冰花,是冬日的精靈,也是孩童們的期盼。
母親靈巧的雙手使我們穿上了肥厚的棉襖、棉褲和棉鞋,戴上棉帽子或圍巾,手上還有棉筒袖,這樣的裝備讓我們在冰天雪地里摸爬滾打時毫無顧忌。父親從家中掃出的小徑一直通向大門外,與村里的大路連接起來。下雪天家家都會掃出這樣細而彎的小路。前面剛掃干凈,后面又會被不斷飄飛的雪花覆蓋,薄薄的像鋪了層柔美的白紗。
村外是厚實而綿軟的雪地,踏上去,仿佛置身于朦朧的童話王國,大片大片的雪花猶如潔白輕盈的蝴蝶,在天地間盡情舞動,展現優美。舞累了,她們便前仆后繼地歇息于田間地頭、房頂樹梢。每一寸土地都會欣然接納它們,它們可以任意飄落在任何想去的地方。
晶瑩的雪花綿綿而來,仿佛長著雕塑大師一樣靈巧的雙手,它們一點一點精心又隨意地雕琢著大地,給寒冷了一冬的大地繡出溫暖的棉被,在這條廣闊的棉被上,突兀著錯落有致的屋舍、樹木,還有相互追逐的家禽。這些房屋和樹木身著潔白的紗裙,少女般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狀態。有誰家的屋頭露出來,遠遠望去,像是巨大的白頭老翁,坐在天地間凝神靜思,即便有覓食的鳥雀落在肩膀,也難以驚擾到他。
撲向大地的雪花與我們一樣是歡欣的,愉悅的;也是調皮的,淘氣的。它們會在你不設防時冷不丁親吻你的面頰,然后又迅速溜走。而當你張大嘴巴想嘗嘗它是什么滋味時,她卻偏偏不上你的當,只一轉身,便又悄然落在你溫熱的額頭,給你一個小小的激靈后,再順著鼻尖柔柔下滑,滑入嘴里,涼絲絲甜滋滋的。有的雪花大概想逗逗你,便架在你的眉毛上不肯離去,一顆兩顆,你便成了白眉大仙。或者,它躲進你的發梢,隨即又眨眨眼睛飛走,只一小會兒,又翩然而至,輕輕拽住你的衣角,好讓你近距離觀賞它巧奪天工的精致和曼妙婀娜的身姿。其實你完全可以抓住它,但卻不忍心讓它融化。
面對眼前美麗的世界,作為孩子的我們既驚喜又懵懂,不知雪花究竟來自哪里?是不是上天憐憫寂寥蕭瑟的冬季而給予人間的饋贈,派使美麗的天女撒向人間的仙花;抑或是為了驅除飛揚在空中的污濁和灰塵,使世間趨于純凈,使人心趨于澄明。
踩在雪地里的每一雙腳印都如此清晰,蘊含著我們的頑皮和大膽,這些有意而無意的腳印一直延伸到夏季用來打麥的場上。我們要在平坦的打麥場堆一個大雪人,這是下雪天所有孩童們最樂意做的事情。
堆一個雪人,自然需要很多的雪。在歡快的嬉鬧聲中,每個人都動起手來,大家用木掀推,用小手捧,誰也不知道冷。雪越堆越高,越堆越大,我們也越干越有勁。大哥是堆雪人的高手,他手持小鏟,左一下右一下,這兒鏟鏟,那里修修,不一會功夫,一個高大壯實的雪人雛形便站立在眼前。最后的工作就是讓雪人漂亮一點生動一點。大家又七手八腳地給雪人粘眉毛,粘不上時,就用毛筆畫,再畫雙眼睛,鑲進小石子,雪人便目不轉睛看到了這個世界。隨后,有人用小鏟粗粗地給它琢出兩只耳朵,栽上紅蘿卜大鼻子,戴頂破草帽,雪人基本形成了。看看,還缺什么呢!缺兩顆大門牙,隨即有人就把畫在紙上的門牙給雪人粘在嘴上,使它看起來不失滑稽,孩子們要用這種滑稽樂一樂。后來,又有人用茅草給雪人插上翅膀,使其振翅欲飛的樣子。下雪天,這樣造型各異的雪人可以在麥場,可以在路邊,也可以在自家院子里。
雪停后,大地靜默著,而孩子們的嬉鬧聲依然像村后那棵皂角樹上的喜鵲窩,歡騰不休。我們欣賞著用自己的雙手和思維隨心所欲創造出的雪人,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興高采烈、手舞足蹈。這個杰作使我們得意洋洋,充滿了驕傲感。有人站在雪人跟前,模擬雪人的怪異模樣扮出各種頑皮的鬼臉,童真的肆無忌憚的笑聲在雪地上空回蕩。
雪人站立在空曠的打麥場上,溫厚地看著這群頑童。它與這群孩子一般高,它甚至有著孩童般調皮憨厚的氣質,呲牙咧嘴地樂呵著。在這片冰雪世界里,雪人承載著孩童們稚嫩的夢想和小小心愿。它任憑孩子們在身邊玩雪球、打雪仗、互相嬉戲、扮鬼臉;任憑孩子們把它打扮成各種怪模丑樣。或許,雪人還在心里默默地感激孩子們給它長了翅膀。有了這雙翅膀,是不是就可以飛翔?想到這里,它似乎笑了,差點笑掉粘上去的大門牙。雪人不會眨眼睛,但它似乎眨了一下,它看到了潔凈而廣闊的天地。
不久,雪人果真飛走了,它飛走時我們誰也沒看見,想必它一定不會忘記天真的孩子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