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宿舍在八樓,沒有電梯,幸好每層樓道拐角處都放置了垃圾桶,我常常在早上拎個垃圾袋,往空桶里輕輕一扔,旋即風風火火下樓往圖書館趕——目不斜視,一氣呵成。
直到今天。
突然發現,收納箱旁擺放了一個巨大編制籮筐,里面裝著封好口的、鼓鼓脹脹的黑色垃圾袋,籮筐兩個扶耳上裹著粗糙的草綠尼龍繩,筐旁靠墻立著根發黃褪色的扁擔。
那一刻,我攥著手中的垃圾袋,一個人在籮筐前呆立了許久。
02.
南國的夏天,日光殷切而熱烈,斜斜地打在走廊米白色的瓷磚地板上,空氣中漂浮著微微發光的塵埃。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拎著袋子盯著籮筐,突然像發現新大陸般,喃喃自語:
原來這些垃圾,都是這樣運下去的呀。
這場景,如今想來甚是滑稽。但那一刻內心受到的沖擊,卻是發自肺腑。
原來這世界,真的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03.
我在這,住了將近一個月,在按部就班毫無波瀾的平凡生活里,從來不曾關心,這些垃圾將何去何從,只知不斷丟置,卻從來未曾想過,這些我曾抱怨過的、又重又臟的廢棄物,也是由有血有肉的肩膀,一層樓一層樓挑下去的。
念及此景,心里竟像潑了一杯熱水,灼灼的溫熱。
04.
一月前搬家,雜物甚多,不忍叨擾兄長好友,在宿舍樓下請了搬運工。
中年大叔,看上去和父親年齡相差無幾,拿尼龍繩一圈一圈纏住紙箱,扛在肩頭,八樓來回上下好幾趟,額頭青筋暴起,汗流浹背。
在宿舍給他工錢,大叔偏頭往早已濕透的衣袖上一蹭,幾滴汗,重重地甩在地下,也重重地砸進我的心里。
“小姑娘,謝謝你啊,以后有人搬家再找我呀,我就在小北門。”他接過錢,操著一口濃郁河南口音的普通話誠懇地說。
我低頭看到,那雙筋脈突兀的手,已經被尼龍繩勒出鮮紅的痕跡。心里一酸,只連聲說“不用謝不用謝不用謝”,卻不敢抬頭,凝視那雙浸滿謝意、渾濁的眼睛。
05.
后來我發朋友圈寫了八條 #羊城隨感,其中兩條是:
“最怕賺苦力錢的師傅感激地說謝謝。本來公平交易,實在受之有愧。”
“賺錢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辛苦的事,所以要更加努力讀書,雖然不知道書讀多了又會增加怎樣籌碼。”
06.
我尊重所有憑自己頭腦、雙手做正經工作的從業者,也一直認定且堅信,能夠自己賺錢、不用向人伸手,是一件特別特別酷和值得自豪的事。
自以為學生兼職賺錢已然非常辛苦,可我卻從來不曾知道,可能對一些人而言,賺錢是一件多么透支辛苦的事;同理,對另一些人而言,賺錢又是件多么輕而易舉的事。
我不知道,每層宿舍的垃圾,也是人的肩膀挑下去的,就像小時候不知道西瓜不是長樹上而是結在地底的。
我也不知道,那個中年大叔是不是也有孩子在上大學,而他的孩子,是不是也在辛苦賺錢,或者大手大腳地花著父親的血汗錢。
我更不知道,在自己千篇一律的圖書館、宿舍、教堂三點輪換的暑假生活之外,同齡人的生活又有著怎樣的精彩和落寞。
小時候讀《安妮日記》,安妮痛苦地寫道:“我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世界每天都有成堆的食物在腐爛,但同時又有無數的人因為食物匱乏而死去”。
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了。這個世界,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
07.
前日去廣州購書中心聽講座分享,主題是:“我在美國 這樣生活”,我站在黑壓壓的聽眾最后圍,雙手環肩,認真地傾聽,發生在太平洋彼岸,對我來說無比遙遠,也許我此生永遠都無法親歷的一種生活。
然后,我把目光緩緩地投向四周站著的人群,購書中心冷氣很盛,人們臉上的表情各異,柔和又略顯呆滯的目光一點點傾瀉過去,我突然有點豁然開朗:有人精彩,有人落魄,有人平凡,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人生百態。
08.
下午S在群里談起某事,她評論道,我是懷疑的。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高中聽了三年的這首《你不知道的事》。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這個世界,太多事我們不曾知道甚至不曾聽說,但并不代表它們不存在。
我曾讀過一句,世界從來都只是客觀呈現,它才不需要你的相信,別太自戀了。覺得有理,但信與不信,卻是個人自由,相比狂熱的肯定,我更愿意把“相信”一詞,解讀為理解和包容。
09.
越長大越發現自己的渺小,越發現nothing is impossible,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會發生,也許你的大驚小怪,只是別人的習以為常。
多包容,多理解,可以懷疑甚至否定,但別妄想單單因為你的懷疑或否定就抹殺某些客觀的存在。
你只是,不知道許許多多的存在,如此而已。
沒關系,我也不知道,他/她也不知道,所以這時候的理解,更加難能可貴。
10.
上周在教堂參加團契,分享人提及自己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上司說過一句:
不管是有神論還是無神論,無論在何種景況,人都應該對這個世界,保有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敬畏。
我坐在臺下,腦海中突然閃過安妮寶貝寫過的一句:要始終保持敬畏之心,對陽光,對美,對痛楚。
11.
高一便聽過王力宏的這首《你不知道的事》,只是彼時以為歌詞只是歌詞,以為書本堆起來就是世界的外圍,以為高考過后,一切辛苦都煙消云散。
后來才發現,歌詞不只是歌詞,書本不是全世界,而人生,無論在哪個階段,都有各自的辛苦,從來就沒有一蹴而就,也沒有一馬平川,更沒有一勞永逸。
我慢慢地、慢慢地來了解到:倘若,我們不能推斷自己何時出生、何時辭世,甚至連下一秒將發生什么,都尚且不知,那么,是不是就沒有什么理由、立場和感同身受的勇氣,去評判甚至苛責別人正在經歷怎樣的生活?如果免不了出于好奇心的揣度,哪怕不能理解和寬容,我們也是不是應該盡量學著,始終保持善意?
因為這個世界,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Remember that everyone you meet is afraid of something, loves something and has lost something.”
― H. Jackson Brown Jr.
Everyone you meet is fighting a battle you know nothing about.Be kind.Always.
―《SK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