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黃人不倦，秋夜來霜更漏長。

秋夜，一片清冷，仍在看書的小文感到陣陣涼意。她起身披了件衣裳，倒杯熱水，慢慢踱到窗邊，望向遙遠的夜空。

一碧如洗的深色天幕中，高高懸著一輪明月，如水的月光一瀉千里，照亮了遠處高高低低的亭臺樓榭，樹木花草。天地萬物都靜靜的沐浴在漫天清輝里，安然入夢。

?。斓街星锪?！小文望著姣潔的月，感嘆著時光飛逝，不由得思念起此時一定也浸潤在同一個明月清輝里的故鄉水城。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小文喃喃念著古人的詩，想象著故鄉河水里的明月，今夜的河水也一定格外的明亮吧……

小文的故鄉在豫東南，是一座古老的依水而建的靈韻水城。千百年來，汝河、洪河、小洪河、谷河等大大小小的河流圍繞著小小的縣城，日夜不息的從這里流過，奔向遙遠的淮河，最后匯入長江，滋養著一方勤勞樸實的人民。

小文的父親就是世世代代的船民。小文小時侯就是在爺爺的船上長大的。

爺爺的船從小城的碼頭出發，順著河道，一路漂流，進入淮河，最后流入長江。船上拉的有各種貨，到了一個地方，卸下一船貨，再回去拉一船貨。周而復始，以此為生。

船上的孩子大部分時間都在船上呆著，不能象岸上人家的孩子那樣隨意的到處玩耍。爺爺怕小文寂寞，就常常用鋸子斧子小木板給她做一些小小的玩具。小文記得有彈弓，小弓箭，手槍之類的。做工雖然不精細，可小文依然玩得興高采烈，那些小玩具陪著小文度過了快樂的童年時光。

小文還記得那每天綁在背上的紅葫蘆。

船在行進中，大人要掌舵，要撐篙，沒人能每時每刻牽著孩子的手。為了防止年幼的孩子掉落水中，就會在孩子背上綁上個鮮艷的紅葫蘆，系上一條長長的繩索，繩索的另一頭系在船上某一處。既讓孩子有一定的活動空間，又不會掉落水中找不到。因為葫蘆在水中是瓢著的，孩子一旦不小心掉到水里，也可以在第一時間被發現，拉上船來。

小小的小文天天背著個大葫蘆在船頭玩耍，一會兒打彈弓，一會兒舉槍瞄準，嘴里啾啾叫著模仿著槍響的聲音，自得其樂。玩累了，就直接躺在船頭甲板上，看藍天白云，看兩岸慢慢后退的草地樹林，看河里的浪花，隨著船的晃動，漸漸的睡去了。葫蘆就被擠到了一邊，緊緊的挨著她小小的身子，成了她依靠的臂彎。

能到岸邊和小伙伴一起玩耍是小文天天渴盼的事情。

有一次，船行半途，遇到三爺家的船，兩家人久不相見，自然免不了要聚一聚。于是就把船停在岸邊，兩家人一起吃飯。大人們又吃又喝又說話，就沒人管小孩子的了。三爺有七個孩子，三個男孩四個女孩，最小的才比我大兩歲，可我要叫她姑姑。

那天，三爺家的三姑和四姑就帶著我下船玩泥巴。

我們在河岸邊就地挖些泥巴，做成凹狀的凹屋，然后，把凹屋舉起來朝下摔，誰的凹屋摔出來的窟窿眼大，誰嬴，俗稱“摔凹屋”。我們三個玩得不亦樂乎，小手小臉都搞得臟兮兮的。

摔著摔著，三姑又提議：不如咱們去把劃子偷偷解開，劃劃子去撒魚吧？撒魚當然比摔凹屋要吸引人，我們倆小的馬上響應。

于是，三個不知厲害的小家伙，偷偷溜到船尾，把拴得緊緊的小劃子解開，劃走了。還把上面晾曬的漁網也一并帶走了?？墒强创笕藙澋猛p松的小劃子，在我們手里卻不聽話。那漁網也沉，我們仨根本拎不動，別說撒網了。

小劃子順著水流緩緩漂遠，離大船越來越遠。

三姑奮力劃漿，可小劃子就一直在河中心打圈轉，不往船的方向行進。我和四姑蹲在劃子里，只管擺弄漁網，一心想著能網上來一堆魚才好呢，所以沒覺得害怕。

三姑畢竟比我倆大幾歲，就喊我們幫忙，把另一支漿也拿起來劃。我們心不在焉的邊噢、噢答應著，邊動手把漁網往水里放，人小力氣也小，一點一點的放的也慢。三姑一看我們倆不聽使喚，還把漁網往下放，就停止劃漿過來阻止?？蛇@么一來，小小的劃子保持不了平衡，向一側傾斜。

我們仨隨著劃子，身體也東搖西晃，更引起劃子的傾側。我們驚慌失措，忍不住大叫起來。這時漁網也跟著湊趣，竟自己快速的往水里滑落，于是，小劃子就在我們仨的“啊啊啊”的大叫聲中側著立了起來，把我們仨加上漁網全拋在水里，它自己則嘩啦一聲又平躺回河面了。

許是我們仨的叫聲和劃子的動靜聲引起大人們的注意。幾個叔叔一起躍入水中，飛快的向我們游來。船上的男人大多水性極好。不大一會兒，就把我們仨撈起來放到了小劃子上，劃回了大船。

我們仨都不會鳧水，再加上驚慌，灌了不少河水，但神志尚清，問題不大。

船上小孩子落水是常有的，大人看我們沒事，也就安撫一下過去了，連責罵都沒有。漁網的另一頭系在劃子上，所以漁網也完好無損的拉回來了，拉上來時，網里還網住幾條魚，把大人們都逗笑了。

不過，掉進水里被灌進河水那種驚慌失措的難受滋味，卻永遠留在了小文的腦海里，至今想起那一幕，心還是一悸一悸的。

小文上學后就沒有再上過船。

隨著時代的發展，當初那種木船和劃子也退出了歷史舞臺。后來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小文的父母不會使船，一直在小城里工作。三爺家的孩子大多仍以船運為生，三姑四姑也都是嫁在了船上。只是聽說，早都換成了幾千噸的鋼鐵大船。那種大船進不了小城的河道，只能在長江大河里運行。如今，小城周圍的河道慢慢沉寂了，再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和喧囂。

夜更深了，小文杯子里的水已經涼透。莫道身閑總無事，孤燈夜夜寫清愁。陸游有陸游的心事，小文有小文的憂傷。

看著窗外的明月，小文想著此刻沐浴在同一清輝下的故鄉。那月光下清亮亮的河水，時不時泛起一圈圈細細的波紋。那清亮亮的河水里，有搖晃的木船和散落甲板上的木玩具，有那船頭酣睡的小人兒和她背上的紅葫蘆，有爺爺那慈祥的笑容和靈巧粗糙的大手，有那散落各處多年不見的兒時玩伴和濃濃的親情，有摔破的凹屋和傾側的小劃子，還有那掛幾尾活蹦亂跳的魚的漁網……

小文陷入了深深的懷念之中。

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