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譯名小城故事之棚屋先生)
棚屋先生失蹤了。
棚屋先生是格斯墨給那個男人取的代號,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姓名年齡,甚至他是何時來到魔法高地的她都不得而知。只知道有一天,她偶然注意到的時候棚屋先生和他的棚屋就在那里了。
之所以叫他棚屋先生正是因為他住在一所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屋里,在魔法高地福陽街第二排平房的院墻外,也就是福陽街的第二個垃圾箱的后面。一所由石棉瓦隨意搭建起來的棚屋在某一天就忽然出現了。是的它太像隨意搭建的了——它的“房頂”是幾片參差不齊仿佛隨意擺放的凹凸石棉瓦,屋子的墻壁一面是第二排平房的院墻,另一面則是一片單薄矗立的石棉瓦,而這座建筑最大的特點是——它并沒有門。
所以格斯墨一開始并不知道這個建筑是干什么用的,只是在偶然一次騎著自行車回家的途中看到一個蹭著小碎步的男人步履蹣跚的走進了那個狹小逼仄又昏暗的角落。她才終于知道,原來這里面還住著一個人。所以從那以后格斯墨就給這個不知名的男人取名——棚屋先生。
在后來漫長的歲月中格斯墨也沒有太經常遇到過棚屋先生,記憶中仿佛只有三次。
第一次正面觀察棚屋先生是她去棚屋對面的大餅店買餅的途中偶然遇見。彼時的棚屋先生頭發花白面色黝黑,額頭上布滿深深的抬頭紋,嘴唇周圍也長著一些和發色一致的胡須。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并且已經有些佝僂,而他最特別的地方就是他的一雙腿或者說是他走路的姿勢——兩只腳交替著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的蹭著向前走,邊走邊發出摩擦產生的“擦擦”聲。
“他這是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為什么這樣走路?”當時格斯墨的心里產生了一連串類似這樣的疑問,這也是為什么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會一直關注棚屋先生的原因。
而第二次是格斯墨去寄快遞回來的途中偶遇棚屋先生的。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午后,格斯墨到福陽街對面的華亭快遞局去發一件寄給遠方朋友的衣服。從快遞局拐出來的時候迎面就見到了棚屋先生。而此時,本來只是兩只腳蹭著走路的棚屋先生手里多了一樣裝備——一根粗細正好的木棒。
此時的棚屋先生仿佛比以前更佝僂了一些,步子也更慢,就連腳與地面的摩擦聲仿佛都沒有先前那樣明顯了。他拄著他的木棒一步一蹭的向華亭街第一個垃圾箱走去。格斯墨的心當時覺得忽的一下被某種東西扯疼了,但是她并沒有來得及做出什么舉動只能是靜靜地看著。棚屋先生在那個碩大的垃圾箱內的若干種廢物中抽絲剝繭費力翻找,最后終于翻出幾個塑料瓶一些爛菜葉和一些廢布條,然后將它們裝在隨身攜帶的編織袋中扭身又蹭向福陽街的方向。
那是格斯墨第一次知道原來棚屋先生是以撿取這些垃圾來換取微薄的生活費。后來她又從鄰居的閑聊中得知,除此之外他就再沒有任何其他的收入了,只是靠他的弟弟,也就是棚屋的制造者,每天拿一日三餐到他的棚屋來給他以求糊口。而他的弟弟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自己也是和媳婦擠在一間租來的小平房里,實在沒有多余的地方給棚屋先生了。所以就在他們出租屋的外墻搭起了那間棚屋,那間一直陪伴著棚屋先生直到他消失的屋子。
夏天的時候棚屋先生的屋子是沒有門的,到了冬天會掛上厚厚的門簾,里面的擺設是怎樣的格斯墨不得而知也不敢去探究。有幾次,格斯墨想將自己喝空的礦泉水瓶放在棚屋先生門口,可是想了想最終還是沒下定決心,因為怕自己這樣太粗魯又或者怕棚屋先生是個脾氣怪癖的人會因此遷怒于她。
棚屋先生除了他的棚屋和瓶子們也是有朋友的。比如一條有著白色長卷毛的小狗,再比如經常出入棚屋的那些灰色尖嘴長尾巴老鼠們。還有那些不能算是朋友的嗡嗡作響的蒼蠅蚊子——它們只是來看看棚屋先生的早飯午飯晚飯有沒有什么可以占到的便宜而已。所以陪伴棚屋先生最多的應該還是那只白色卷毛小狗,后來格斯墨為它取了個代號:小卷白。
有時候小卷白會隨著棚屋先生一起去垃圾箱尋寶,而有時當棚屋先生吃著弟弟端來的飯的時候它就靜靜地蹲在旁邊。棚屋先生會偶爾從碗里挑一些帶著肉的骨頭之類的給它的朋友小卷白,而這樣的時候并不多也就是在重要的傳統節日才偶爾會有。但是小卷白守在棚屋先生身邊肯定不是為了這些,他們應該就像那種我們都很羨慕的友情——即使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呆在一起也很舒服。
而格斯墨最后一次遇到棚屋先生,是前年的秋冬之交。記憶中那是一個有點冷的秋末冬初的夜晚,她因為需要資料回到福陽街來取,在準備回去的時候她看到棚屋先生。而那時的棚屋先生沒有了走路的擦擦聲,也沒有了那根粗細正好的木棒。他已經完全坐在地上,靠兩只手撐著地一點點的向前挪動。
看到這一幕格斯墨忽然很想哭,想走過去問問他究竟是怎么了。但是性格中的膽小懦弱與不善交流使她只能默默地吞回了自己的想法。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靜靜地站在那個角落,看著棚屋先生從棚屋外的垃圾箱內又翻找出幾個瓶子,然后雙手撐著自己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回到了棚屋里。
那時棚屋的材料已經由石棉瓦變成了軍綠色帆布,門外掛著厚厚的綠色棉布門簾。當棚屋先生回到屋子之后,格斯墨發現有一絲橘色的燈光從棚屋里透射出來。原來棚屋里是有光的,那是不是也會有些可供取暖的用品呢?格斯墨不知道,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著希望他可以不那么冷,希望他能好好地度過這個冬天。
而這次當格斯墨因為需要開具無犯罪記錄證明而回福陽街取戶籍冊的時候,她發現福陽街已經面貌一新。原本坑洼不平的街道被填平。原先幾步一個的垃圾箱已經全部不見,而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棚屋先生的棚屋。
看到那原本被棚屋填滿的人行道就這樣變得空空如也,格斯墨的心里竟然閃過一絲失落。他去哪里了?他還好嗎?是不是已經?……
在原來住所的樓下她遇到了以前熟識的阿姨,阿姨們正在扇著扇子聊著家長里短。她很想問一句:請問你們知不知道原來寄住在人行道上的那個先生哪里去了。
可是她最終還是沒能開得了口,因為她怕眾人會笑話她還關心這些,也怕從她們的口中聽到什么令人心酸失落的消息……
棚屋先生就這樣消失了,小卷白也不見了。格斯墨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著棚屋先生是已經被某些機構帶回去,所以不用再住在棚屋里,又或者在以后的某一天在某個偶然經過的角落她還能看見一所孤獨而破舊的棚屋靜靜地矗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