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曾經(jīng)每日往返三小時車程上下班，途中看到一些普通的人與事，便隨手記下了。

2016年6月1日

每天清晨的公交上都非常擠，每個人都以各種形狀被塞在有限空間里。下車后，需要使勁兒跺跺腳，全身抖三抖，方能現(xiàn)回原形。

2016年6月11日

下班，路上照例堵得一塌糊涂。公交車霸道得緊，各種變道、搶線、闖紅燈，坐在車上頓生一種特權(quán)階級的優(yōu)越感。。。。。。

什么是規(guī)則，老子就是規(guī)則。

直到，跟一輛小福特擦上了。

2016年6月14日

公交在雨中極速行進，激起的水花有窗戶那么高，白花花一大片，好像車子生了翅膀。

2016年7月21日

連續(xù)幾天，在公交站等車時都會遇見一對中年男女。

男人騎一輛小電動來送女人。男人頭頂?shù)陌l(fā)已稀疏，皮膚曬得黝黑，手臂上有長長的疤痕。

女人非常瘦，薄薄的臉，穿很短的花裙子，身上飄著濃重的風(fēng)油精味道。

男人給女人拎著包，另一只手握著女人的手肘，或者扶在腰間。男人個子很高，始終低首關(guān)注地看著女人，烏黑的眼眸，片刻不曾離開女人的臉。公交來了，男人把包遞到女人手中，又絮絮地說著什么，一直目送載著女人的車啟動，才默默跨上車，緩緩離開。

每天如此，整個過程旁若無人。

不知道倆人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但真摯自然的表達倒也動人。

2016年8月11日

對面坐著一對小情侶，男孩子瘦高個，戴眼鏡，長著一只醒目的大鼻子，女孩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眼睛烏溜溜閃光。

男孩不住的在座位上來回地動，貼著女孩耳邊央求買一只水杯，女孩儼然一副小婦人狀，蹙眉輕斥“買什么水杯啊，花那個錢，又不是沒有！”男孩繼續(xù)扭來扭去地央求，然后又被女孩手機里游戲吸引，一個冷不防搶過來玩兒，女孩并未阻攔，自顧自撅嘴翻白眼做鬼臉。

兩個小兒女好似過家家。年輕這樣可愛，讓旁觀的我也忍不住嘴角輕揚。沒有滄桑，沒有陰霾，沒有坎坷和負(fù)累。

盡管用不了多久，他們會一樣也不少地全部經(jīng)歷，會沉重會疲憊會計較會失去。

2016年8月15日

車門邊立著一個年輕女子。

褐黃的軟頭發(fā)散在肩頭，湖綠緊身短衫，黑短褲，腰間裸著一截麥色肌膚。

女子一直在講電話，東北口音，聲音不算大但很清晰。

“楊姨，你資道不？我啥也不怕，我就怕我媽學(xué)壞嘍！那撒人啊？那男滴太會哄人了！楊姨，真滴，我現(xiàn)在啥都不怕，外面人殺了我都不惜得怕，我就怕我媽呀，被人騙跑嘍！“

待轉(zhuǎn)過臉來，女子身量纖細(xì)，容顏秀美，麥色的細(xì)腿，看得到青筋的瘦腳丫踩在一雙粗曠寬大的黑色涼鞋里。

2016年8月16日

車停，上來一個中年男子，一屁股墩在前排座椅上。

圓腦袋圓肚子，裸露著渾圓的胳膊腿。小眼睛，肉鼻頭，褐色的厚嘴唇。

整個人像是諾干個小圓圈套在一個大圓圈里。

2016年8月22日

簡陋的公交站牌孤零零佇立在一片老小區(qū)里，被一顆高大的梧桐樹華蓋亭亭地完全罩住。

樹下閑閑地立著一位中年女子。身量不高，肌膚微豐，蓬松短卷發(fā)，暗花上衣的大領(lǐng)口裸露出圓潤細(xì)膩的脖頸。

女子眉目神色間有一種淡然特別的氣韻，仿佛已接受與人生握手言和的結(jié)局，又仿佛尚存絲絲愛誰誰的不屑。溫順里有不羈，不羈里有疲憊。

斜照的夕陽透過梧桐枝葉散下來片片光影，籠在女子側(cè)臉，眼尾細(xì)碎褶皺，抿著的唇邊，略顯疲態(tài)又幾分倔強的眼神，十分動人，一時竟讓我走了神。

2016年8月25日

今晨，又看見她。

大約是第三次了，她瘦丁丁等在公交站牌下，在一片狹窄破敗老舊小區(qū)里。

車還沒停穩(wěn)，她就趕緊爬上來，可能因為太著急，一個踉蹌滑了一跤。我離她最近，正要去攙扶，她已經(jīng)麻利地爬起來，對司機飽含歉意地咧著嘴，似笑非笑的樣子。

車上并不擠，這站上車的只她一個人。她訕訕地笑著，轉(zhuǎn)身坐在了我前面的位子上。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到她。

她非常瘦，頭發(fā)齊整整拱在后腦上，整片的灰白。花色斑斕的上衣，深灰褲子，一雙刷得很干凈的紅條絨布鞋，米黃襪子是現(xiàn)在很少見到的尼龍襪，右腳背上破了一個洞。

骨肉嶙峋的一張臉，很深的褐色。

一只很舊的銀鐲空落落套在干癟的手腕上，兩只銀環(huán)扯著松墜的耳垂。看樣子是很多年前的物件了，是娘親給的？婆婆傳的？男人買的？不得而知。

另一只空著的手腕抓著一只紅色的無紡布袋，里面塞著的不知什么東西，在布袋里透出各種形狀來。

她轉(zhuǎn)頭看著窗外，張著嘴。

我清晰看到她的側(cè)臉，密集縱橫的紋路，像公交線路圖一樣刻在整張面龐上。那些細(xì)碎褶皺里透出略淺的顏色，是烈日下皺著面皮的緣故嗎？經(jīng)年累月的暴曬才會這樣吧。

偶爾扭頭時，我看見她的眼睛，被褶皺包裹著，并無悲戚，似有幾分茫然，又甚至有一絲歡喜。我忽然感到一陣心酸，直沖雙眼。

按這出門時間推算，她估計是去趕會銷場領(lǐng)禮品的老人。今天8只雞蛋，明天2把面條。以她的穿著樣貌，我不確定她會不會被拉進黑名單，但可以想見一定遭遇過很多白眼。

對她而言，這“從天而降”的餡餅，也許不是小便宜，而是可以著實改善生活的真福利。可以坐免費的車，可以領(lǐng)免費的面與蛋。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她眼里那絲歡喜的緣由。

2016年9月2日

下午公交上看見一名中年女子，著嫩黃的衫，佩碧綠的玉，五官標(biāo)致，神情冷漠。手里拎著半截冬瓜。

盡管面露倦色，依然可以看出是個美人。

不知道她有什么樣的故事？會不會在無人時燃一支煙，在暗影里若有所思？她的男人是什么樣貌？有怎樣的性情？

她，愛他嗎？

2016年9月8日

前方軟妹齊劉海，眉眼彎彎腰肢擺。淺笑盈盈聲兒脆，看得老漢我呀樂開懷！

2016年9月15日

公交上站著兩枚穿淺綠工作服的少婦，在熱絡(luò)地吐槽家事。

少婦A馬尾高束，眉眼漆黑，少婦B低扎發(fā)髻，淡眉細(xì)目。

B埋怨丈夫：“那貨懶饞，從不運動，現(xiàn)在又胖又指標(biāo)超標(biāo)，俺反正也管不了，也懶得管，我跟他說，你早點死吧，你死了我好再找個有錢的，趁著還年輕。”

A嘻嘻地笑。

B又說：“哎你知道不？人他娘偷著給他買了份保險，咱都不知道，那天他們娘倆偷著說被我聽見了，說挺劃算。”

A正色問道“誰是受益人？是你不？”

B道“咱不知道啊，肯定是他娘，他娘心太大了，我跟你說啊，他肯定活不過他娘！”

2016年9月28日

車上跳下一枚少年，一落地即扭轉(zhuǎn)身子，對著公交的暗玻璃一下一下地仔細(xì)梳理頭發(fā)。

男孩紙個子是高的，鼻梁是挺的，皮膚是白的，裝扮是入時的，總之，是漂亮的，但是并不帥。

好想告訴他“也許阿姨（稱呼請用臺灣腔）講的不對，但是年輕人哦你要曉得，比起在鏡子上用時間，不如在鏡子外下功夫哦。”

2016年11月9日

今天的公交司機是個滿臉長痘，頭上抹了發(fā)蠟的小伙子，把個車開成了老頭樂，慢慢搖！真是急不得躁不得！

被一個騎單車的少年一路遙遙領(lǐng)先！

是的！沒錯！！單車！一路！遙遙領(lǐng)先！！！

您的雄性荷爾蒙呢親？！

各位看官要記得，此子真是趕班勿用！！

2016年12月1日

公交上一對陌生老人，在大聲交談。

老頭：“有七十了木？”

老太：“七十多了。”

老頭：“七十一啊？”

老太：“七十一。”

老頭：“幾個兒啊？”

老太：“仨閨女。”

老頭：“老伴挺壯實啊？”

老太：“早就木咧。”

老頭：“嗨！”

老太：“俺待下車咧。”

老頭：“啊！”

。。。。。。

半輩子都交代完了。

2016年12月14日

車上并排坐一對青年男女，為一雙針織手套推來搡去。

女生嗲嗲地說：“你拿著吧，下午你還得騎車。”男生說：“你帶！下車你得拎包，啊！”幾番推讓，撒一地狗糧。

稍頃，倆人又計劃起有了孩子送上學(xué)的安排。

女生說：“你送啊，我困，起不來。”男生說：“我得打游戲，我不管。”

爭論幾個回合，都堵了氣，扭頭他向，不再言語。

不足半站地，忽又開口討論起晚飯買幾只饅頭，是用雞蛋還是白菜炒蠶蛹的問題，倆人頭靠在一處，認(rèn)真嚴(yán)肅地商議著。

一對兒煙火小夫妻。

2016年12月27日

公交車上一個小丫頭，頭發(fā)硬刷刷沖著天，眼睛黑白分明，轉(zhuǎn)動極其靈活，撅著嘴，腦袋扭來扭去，每一句話最后一個字都讀成第四聲，全程都在發(fā)脾氣的狀態(tài)之中，氣鼓鼓地盯著身邊每一個人。。。

偏偏她自己卻一點兒不招人嫌，因為長得可愛嗎？還是年紀(jì)幼小的緣故？

不知道，可能真有人天生自帶一種憤怒氣質(zhì)吧，所以人們很容易就選擇了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