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陣陣風吹來了春天,樹青了,花紅了,墳頭的草綠了。
? ?飄來窗外的杏花香有意無意的提醒我們身邊的有些人離開了多久,多遠。白天的期盼寄托給夜間的夢,該出現的人留在夢里,我們可能會笑,也可能會哭,但是無論是怎樣的心情和表情,只要有一絲清晨的光亮照進夢里,一切都會煙消云散。春天,夢醒了,在最美的四月天,我們也應該去看看那些離開的人,把一年中最純的杏花香和最舒服的陽光帶給他們。
? 我的那個最先離開我的人是米老頭,不是脆香米的那個“米老頭”,這個老米頭是我姥爺,因為姓米,所以我給了他這么一個可愛又馳名全國的稱呼。這次去看米老頭,他的“新家”被風吹的幾乎與地持平了。老媽微笑著朝矮矮的墳包兒自言自語,“爸啊,今年終于可以給您老填土了,時間過得真快啊,您在這里都睡四年了,回頭把'屋'給您填的高高的,讓您舒舒服服的住著。”家鄉的風俗是人去世后的第四年清明之后才可以填墳。
? 看著老媽此時的笑臉,我知道所有人在時間的撫慰下,沒了最開始時失去姥爺的撕心裂肺,我們可以笑著聊聊米老頭在世時與我們生活的點點滴滴,舔舐著幸福的滋味,不會淚流滿面。
? ?打我記事起,姥爺姥姥就住在家附近的小學警衛室里,他們老兩口是那個小校園里唯一一對老警衛夫婦,神圣的保護著校園的安全。每到寒暑假,老媽就把我丟到姥爺“家”,她給我的解釋是:那是學校,有學習的氛圍,有助于完成我的作業。我確定待在那里肯定會特別無聊,沒有一個同齡的小伙伴一起耍,所以第一次暑假的時候我反抗過。不過后來的每一個假期我都主動請纓去了。出乎我的意料我嘗到了很大的甜頭,那里的歡樂遠比和一群小崽子玩有意思多了 。
? ?姥爺住的警衛室在一進校門口的左手邊,門口朝西,屋子的背陰處剛好藏著人們看不見的那一面,那是我的巨大畫板,我上小學的時候,畫板上都是雜七雜八的魔圖,甚至還有不知橫豎的條紋,上中學后,我開始寫一些英語單詞或者古詩詞,米老頭發現墻上的東西有變化時,經常在墻邊探出頭目光真摯的贊賞我。我用的粉筆頭都是米老頭在教室外撿的,他用木板做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有時候攢了一夏天能有滿滿的一盒,各種顏色的都有。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校園西北角那兩棵參天的柳樹,酷熱的三伏天,長的柳條的可以伏在地上,短的蔭出一片陰涼,米老頭有一雙神奇的手,他說柳條是樹姑娘的秀發,他能編成辮子當我的秋千,那時候我能一個人在兩棵柳樹下呆一下午,卻總感覺時間過得很快,蕩著蕩著太陽就下了山。當太陽只在山頭漏出一個小邊的時候,米老頭就沖著夕陽喊:“宇,快來吃飯了,明天再繼續玩啊。”
? 那以后我的同學、朋友、甚至是爸媽都大聲喊過我吃飯,但是我卻再也沒有那時候那么急切的飛奔著去吃飯的心情,也許是因為長大了,不會奔跑了,也許是因為那時候喊我的人對我來說很特別,才能讓我奔跑。
? ?米老頭是在大年三十的那天離開的,心肌梗死。我第一次知道心臟病的可怕。我上高二那年檢查出米老頭得了心臟病,于是全家開始對他進行全方面的控制,尤其是在酒這方面。米老頭是個十足的酒簍子,有事沒事都喜歡喝兩口。即便是一個人也能喝的有滋有味,小時候我經常看著他紅撲撲的臉頰,好奇的問他:“姥爺,真的有那么好喝嗎?比飲料還好喝?”
?米老頭不說話,就吧嗒一下嘴,用筷子頭沾點酒迅速塞進我嘴里,我像吃了辣椒一樣跳起來大喊:“好辣啊,這也不好喝啊,姥爺,你也學會騙人了。” 米老頭一口就把小酒盅里悶了進去。看著他喝的這么滿足,我對著他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說只要他喜歡喝,我以后長大就給他買好多好多酒,比那個紅高粱酒好的酒。
?酒量的減少對米老頭來說是一個挑戰,他曾經像小孩子搶玩具一樣地搶過酒盅,但是為了他的健康我們好幾次都堅持拒絕他喝一點點的請求。或許他的突然離開是天意,他去世前的體檢很正常,從醫院出來,我老媽還跟他開玩笑說:“爸,您老能活到九十九!”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米老頭留在了四年前那個大年三十的晚上,永遠沉睡在那個小校園的警衛室里。
?米老頭走后的第二天家里人把姥姥接回了家,變賣了那輛笨重的自行車和那個筐子。就這樣我與米老頭的聯系從他離開的第二天就開始慢慢消失了,而我也再也沒有去過那個校園。
?每次放假回家我去看姥姥,我都會繞很遠的路,說實話我不敢看見那個校園,那兩棵柳樹。因為我甚至看見那兩棵柳樹支出墻外的柳條我都會抽泣的喘不過氣來,所以我只能逃的遠遠的。看不見就不會想念,不會難過。我問過姥姥,她想姥爺嗎?姥姥瞧著桌子上唯一一張姥爺與她的合照,說:“不想,他都拋下我一個人先走了,我才不想他。”可是每次說完姥姥都要挺長時間才回過頭看我,她的眼眶亦是紅紅的。說不想念是因為他在心里。
?離開前,老媽抓起腳下的一抷黃土重重的拍在墳上,好像在告訴地下的米老頭,讓他對外面的一切都放心,我們生活的都很好。而我從口袋里掏出我在路邊摘的那朵粉色的杏花放在了墳頭,希望四月最純的杏花香能一直飄到米老頭的鼻尖,助他驅散身邊陰暗,讓他知道即使我們現在身處兩個世界,但是我們從未真的分開過,心與心的連接讓我們仍然感應著彼此。
? ?四月的天真藍,云真白,陽光真暖。
? ?希望時空里外的四月天都如此,想念。
? ? ? ? ? ? ? ? ? ? ? ? ? ? ? ? ? ? ? ? ?念于2016年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