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秋色(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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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這人生!總是在意想不到處山重水復!這些又禁不住鉆入腦中,即使怎么揮刀也驅不散。

楚圖南使到酣處,刀招加快。刀上寒氣一點點四散,刀刃上霜雪之氣凝起。驚虹九式已近收尾,他刀一抹,在身周劃了個大圈,激得落葉飛旋,在身邊流動。楚圖南右手一抬、左手在刀柄上一彈,這柄刀飛起,直上半空。他雙足一頓,若游龍行空,直追刀去。

這一招已非驚虹九式,而是駱家身法刀法。他在空中一抄刀柄,身形一轉,就勢落在左近樹椏上。

最后這一刀,古往今來沒有一個人曾使過。以駱家內功心法配上驚虹九式的刀法,一股凜冽之氣竟在其中。他那蘊藏在胸中的豪氣隨著這刀招一點點、一絲絲向外涌出來。

自己此行,就如同站在這顫巍巍的枝條上,上不著天,下不挨地,再無所憑借。既沒有手下的數萬大軍,也沒有駱寒山與云蒙這等生死兄弟,只有手中這柄刀,胸中這點意氣。

自章不凡一案后,自己不愿再涉入朝中爭斗了。但是,那樣,就真的象東平王說的,要回家種田了。那樣,可以躲過這些是非爭斗,但此生就如那說書人說的,早晚也就是北邙無數荒丘中之一個。前路如這夜般,深邃、漫長、悠遠、晦暗。寒山留下駱家武功心法給自己,絕不是希望自己用這刀法、這內功去種田吧?

周圍的寒氣越來越重,但他心中的暖意卻也一點點向外擴散著。楚圖南抬頭望向夜空。寒山,你看著吧,這一局,是我們兄弟兩個人一起面對。

楚圖南終于舒出多日郁在胸中的一口氣。他才要抬腿下來,遠處輕微響起腳步細碎之聲。

聲音由遠而近,不急不徐,但來得著實不慢。楚圖南片刻間便已辨出,來人正是向這片地而來,腳步輕盈,落地不滯,顯是身負輕功。

他刀已入鞘,人卻伏在樹干上,向著腳步聲來的方向望去。不多時,一個身影便出現在目力所及范圍之內。

楚圖南屏住了呼吸,突然覺得這人如此眼熟。

是!當然眼熟!這人娉娉婷婷地走近了,赫然便是那晚在李家祠堂遇到的駱家“十二弟”。今夜她卻不著須眉之裝,換回女兒本色,一身束腰連裙配上短襟夾襖,頭發高高挽起來。只是天色黑了,看不清服色。

她手中夾著東西,徑直走到離楚圖南藏身這樹不遠處一個墳前停下,一樣樣將手中東西放下,自己又低頭開始整理,將東西前后左右地擺開。遠遠看去,似是四色果品,紙錢香燭。

她拾起一炷香,晃了晃手中火折,點燃了,便插在墳前。接著又是一炷,再一炷。三縷細煙冉冉騰起,都能聞得到味道。

她默然在墳前拜了兩拜,向墓上伸手拂去,自言自語道,“大哥,這么久沒來看你了。明兒是爹六十壽辰,你卻來不了。我想著明兒正日子再來看你便不方便了,才趕著今兒晚上來。你就在這兒分一分我們明日的熱鬧…”

說著說著,她聲音轉而嗚咽起來。聲音雖然極低,但四周寂然,連蟲鳴蟬噪一概俱無,因此楚圖南聽得清楚,心中大動,“她祭的莫不是寒山么?”

她又淡淡道,“近些日子,兩淮間可亂得可以。不知是不是因為如此,這兩天來給爹上壽的人特別多。真怕明天鬧起來…不過,想來也不怕,二哥越來越有當家人風度了,五哥、七哥、十哥他們,也都一個個意氣飛揚的。大哥,你要是在…不,你與他們不一樣,不計較這些事…”

她沉了一沉,“大哥,前幾日,我跟七哥去楚州送請帖,路過李家祠堂時進去避雨。遇到個人,你知道是誰…是你的軍中故友…他被放了寶應營鎮守。這個人啊…有幾分象你,但又不象…怪不得當年你信中總提起他…他…并世之上,也只有他配做你的朋友吧…七哥在他手上栽了一下,唉,不知明天會不會來呢…”

楚圖南心突地縮了一下。在軍中,在江湖上,他什么樣的風霜沒有見過?他早就統帶數萬雄兵,叱咤風云,早不是知慕少艾的少年了。然而,這個丫頭…是否仍帶著三分青澀與稚氣?

眼看著三炷香漸漸要熄了,她嘆一口氣,“大哥,你不在了,我連個寫信的人都沒了。二哥他們,整日里忙家中的大事;況且,他們總是不會象你一樣待我…”

她撣一撣塵土,站起身來,便要收拾東西。突地,她身子輕輕一震,手上一停,側耳去聽。楚圖南也聽到極遠處似有人來。不過片刻,他聽得更真切了,那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這兩人輕身功夫極好,步子踏在落葉上只若淡淡掃過,幾乎不聞。她也聽到動靜,忽地一跺腳,人已躍起,在空中兩個轉折,徑向楚圖南藏身的大樹撲來。

楚圖南一驚,緊貼在樹干上,半點聲息也不敢發出。孰知她也看中了楚圖南棲腳的這根枝條,雙足輕輕一點,便已落了上來。那枝子受了兩人重量,登時吱地一響,向下一沉。

她腳一踏上枝條,便知身邊有異,招隨意出,出手便是駱家“七巧式”。樹冠上便只如此方寸之間,避無可避,楚圖南心中叫苦,手上不敢怠慢,一眨眼連拆了五、六招。

耳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楚圖南心中惶急。對面的少女見對方出招隱含駱家武功,心中生奇,不由輕噫了一聲,手上一緩。楚圖南便趁這稍縱即逝之機,出手如風,連點中她左臂曲池、右臂肩貞。

少女既驚且詫,輕呼起來。楚圖南見她一張嘴,便知不好,忙伸左手一扯,將她拉近了來;右手一掩,結結實實按在她檀口之上。便在此時,兩人腳步聲已離得不遠了。

少女甫受制于人,不明所以,只覺對方是個男子,當下羞懼交攻,面上通紅。

她雙臂受制,但仍可掙扎。楚圖南情知二人再如此糾纏,必為來者知曉。雖然來者未必是敵人,但事已至此,二人孤男寡女半夜在一處,若被無良之人傳揚出來,未免大損她令名。當下,他左手連點她神闕、命門二穴。二者一為任脈陽穴,一為督脈陽穴,一被封閉,再高的武功也施展不出。

少女只覺經脈一滯,渾身無力,再欲掙扎也力不從心。楚圖南輕聲在她耳邊道,“駱姑娘,我是楚圖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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