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德國表現主義電影的開拓者，后世競相效仿的“恐怖/驚悚片鼻祖”，即使放到已近百年后的今天，《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無論是劇情還是布景、構圖，都不顯得粗糙俗套。因為年代久遠，本片幾經修復，也有數個時長不同的版本，筆者所看的是71分鐘的高清精簡版，看完后最大的感受，只有感謝曾經有過這樣一群人，在動亂與頹敗的世界中砍出了這座電影史上的里程碑。

源于20世紀初的表現主義，反抗權威，否定理性真實，認為主觀才是唯一，常通過對外部客體的扭曲來尋求和表達真正的本質。而本片中由三位狂飆派畫家搭建的布景、道具，正是其絕佳體現。片中絕大部分建筑都被塑造成形狀古怪線條鋒利的幾何狀，以荒誕手法割離人們對主角口中小鎮的熟悉感，再加上演員的哥特風妝容與舞臺劇般的表演，使整個故事看起來瘋狂得不可思議，仿佛看的不是電影，而是一副表現主義大作。

影片基本以固定機位拍攝，但也有許多剪接進連貫鏡頭的人物特寫，大部分景框都未填滿整個銀幕，菱形、圓形以及不規則幾何形穿插，圈入圈出轉場頻繁使用，都讓這部片子的詭異色彩更加濃重。對色調的把控也大大出乎我的預料，先前從未想過，在黑白電影中還能將白天黑夜冷色暖色表現得如此明顯。本片的配樂似乎因為版本不同有很大出入，筆者看的這一版雖然算不上出彩，但與電影的節奏配合得很好，而對白字體、背景板的設計也相當有表現主義的風范，從片頭開始就預示著這部影片的恐怖基調。

本片從主角弗朗西斯的敘述展開，他與好友艾倫在游園會上偶遇古怪的卡里加里博士和他的夢游者凱撒，夢游者預言艾倫將會在翌日黎明破曉時死亡，艾倫也確實在第二天魂歸西天。弗朗西斯認為是夢游者殺了艾倫，但對博士進行的調查與監視都毫無進展。在弗朗西斯守在博士小屋外的同時，他的未婚妻--也是他和艾倫的夢中情人--險些被凱撒擄走，眾人沖入小屋發現箱子中躺著的只是假人。弗朗西斯一路追蹤逃走的博士到精神病院，才發現所謂的“博士”正是精神病院院長，因為沉迷數百年前一個關于夢游者的故事，利用病人把自己變成故事中神秘的卡里加里，在小鎮上進行了兩次謀殺。看到這里的時候，我沒來由地想到愛倫坡筆下那些奇異恐怖的小故事，以為可悲的不是夢游者，而是迷失自我的院長。

但隨著敘述的終結，跳回現在的時間線竟然把弗朗西斯的故事全盤推翻。瘋掉的不是院長而是弗朗西斯，“未婚妻”是他求而未得的病友，“夢游者”同樣是精神病院的一員，卡里加里不是院長的幻想，而是他的。這樣的解釋也完美對照了影片中極度不真實的古怪世界。當然，結尾究竟意味著這一切都是弗朗西斯的幻想，還是院長用權威控制了他，一直存有爭議，但這樣的數度反轉與開放性結局，今天的懸疑片中仍在樂此不疲地上演，最為相似的例子，大概就是馬丁斯科塞斯的《禁閉島》。而這樣的作品出現在電影事業剛剛起步的1920年，單憑其在情節上的精巧架構，就足以稱得上佳作。

當然，這樣一部作品放在一戰剛剛結束、納粹開始抬頭的德國，說其背后有怎樣的政治寓意，也并非過度解讀，何況表現主義的代表人物中也有不少將作品作為宣傳手段。影片中的弗朗西斯從對抗邪惡的受害者變成異想天開的精神病人，院長從有強迫癥的瘋子變成人人聽從的權威，顛倒的究竟是誰的卡里加里，大概只能留給觀眾自由心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