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羅琳，英國作家，著有《哈利·波特》系列小說。著作被翻譯成67種文字，全球發行4億冊。全文有刪節。

福斯特校長，哈佛集團的各位成員，監管理事會的各位理事，充滿驕傲的家長們，以及最重要的畢業生們，你們好！

首先我想說的是，感謝你們，不僅是因為哈佛給我這份殊榮，還因為我這幾周以來，一想到要在這么多人面前演講就害怕，茶飯不思的，所以體重輕了幾斤。雙贏啊這是。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深吸一口氣，看一眼哈佛的橫幅，并不斷努力給自己洗腦——不怕，不怕，就當這只是《哈利·波特》中格蘭芬多的大集會。

給畢業生演講可是個大事。這讓我想起了我自己畢業時聽到的演講。那天的演講人是著名的英國哲學家、男爵夫人瑪麗·沃諾克，回憶她的演講，對我自己的準備影響特別大，因為我現在回想起來，她說的我一句也沒記住。這個重大發現著實讓我松了一口氣。因為我真怕我這無心的演講會讓你們放棄在商界、法律界和政界的大好前程，而頭腦一熱，立志成為一名快樂的魔法師。

看，如果你們多年后還能想到魔法師這個笑話，我覺得我就比瑪麗·沃諾克強了那么一點。這也算是自我進步吧。

事實上，我絞盡腦汁地想，今天應該跟你們說點什么。我問自己，在我畢業的時候想聽什么，還有我在畢業后的21年里得到的最重要的教訓是什么。

我想出了兩個答案。在這個集體慶祝你們學術成功的日子里，我決定跟你們講一下失敗的好處。你們現在站在真實生活的門檻上，我卻想要贊頌一下想象力的重要性。

這個道理可能看起來是空泛甚至自相矛盾的，但是辛苦大家容忍我一下。讓一個42歲的人回想她21歲時的畢業典禮，多少有點不舒服。我這大半輩子，都試圖在我的宏大抱負和最親密的人對我的期待之間達到平衡。

我一直認為我這一生中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寫小說。然而我的父母由于經濟原因沒上過大學，他們認為我那過于活躍的想象力只是一個可笑的怪癖，根本不可能為我支付按揭或者養老金。現在回想起來，他們的想法確實有點諷刺。

總之，他們希望我學一個一技之長，我卻想要讀文學。后來的折中選擇讓我們雙方都不滿意，我學了現代語言。我還記得，我上大學的那一天，我等到父母一走開，就立刻放棄了德語，報名學習古典文學。

我從沒跟父母說過自己學的是古典文學，直到他們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時才發現了真相。地球上那么多的學科，估計他們再也找不到比研究希臘神話更沒用的專業了。學這樣的專業，連一間寬敞點兒的獨立衛生間也換不來。

我補充一句，我并沒有責怪父母的意思。現在還要怪父母逼你學一個并不適合自己的專業已經太晚了。一旦你成長到有能力掌控自己人生的時刻，你就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了。而且，我不能責怪我的父母，因為他們不想讓我受窮。他們經歷過貧困，我也經歷過。而且我同意他們的看法，那并不是一段愉快的經歷。貧困會讓人恐懼，充滿壓力，有時甚至引發抑郁。那意味著你要付出數以千計的謙卑和努力，依靠自己的能力擺脫貧困，但這也是真正能讓你引以為傲的事。只有傻瓜才會覺得貧窮很浪漫。

我在你們的年齡，最擔心的不是貧困，而是失敗。

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盡管沒什么動力在大學里聽講，但是我花了很多時間在咖啡館里寫故事。我有通過考試的小竅門，也正是這個小竅門，讓我多年以來在我的生活中取得了成功。我不會天真到認為，你們因為年輕、天賦異稟，又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就不會經歷艱辛和心碎。沒有一個人能逃過命運的無常，就獲得才能與智慧。我根本不相信在座的每個人，都會享有一帆風順的人生和持續不斷的滿足。

但是，能從哈佛畢業，說明你們對失敗不會有一個很清晰的概念。你們或許對失敗的恐懼跟對成功的渴望一樣強烈。的確，說實話，你們眼中的失敗，很可能就是普通人眼中的成功了，畢竟你們在學業上已經達到了很高的高度。

最后，我們都必須為自己定義什么是失敗，但是世界會施加給你它的一套標準。所以，客觀地說，在傳統意義上，在畢業后的第七年，我失敗得一塌糊涂。那年我結束了我那短命的婚姻，失業，成為一個單親媽媽，成為英國最貧困的人。除了有家可歸之外我什么也沒有。無論按照哪一條標準，我都是我見過的最失敗的人。

現在，我不想告訴你失敗是有趣的。我那段日子過得特別灰暗，想不到那段時光會被后來的媒體說成是“帶有童話色彩的革命”。更不知道苦難之路到底有多長，總之很長一段時間，暗道盡頭的那抹光亮對我來說更像是一種奢望，而不是現實。

那為什么我要談失敗的好處呢？因為失敗意味著，你反而能從無關緊要的雜事中抽身。我不再假裝成任何人，我只完成對我來說唯一重要的工作。我若之前獲得過成功，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在我真正想做的領域獲得成功。我自由了，因為我體會到了對失敗的極大恐懼，而我還活得好好的。我有我摯愛的女兒，一臺打字機，還有一個大想法。困境的谷底成為我重建生活的堅實基礎。

你可能永遠不會像我一樣陷入徹頭徹尾的失敗中，但是生活中的失敗是難以避免的。你不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很好，除非你生活得十分小心，從沒有為什么事兒奮不顧身，而這種情況，屬于缺少熱情的失敗。

失敗給我一種從未體會過的內心的安全感，失敗讓我比任何以往都更好地認清我自己。我發現自己有一種堅韌的意志，發現自己平時也很自律，發現自己擁有價值高過紅寶石的真朋友。

困境，使人變得更加智慧和強大，這意味著，你今后都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存活。要不是受到逆境的考驗，你永遠沒有機會了解到你自己或者你朋友的力量。這種事實是一份真正的禮物，這痛苦的勝利比我取得任何學歷或者本事都更有價值。

如果讓時間倒流，我將告訴21歲的自己，個人的幸福在于，清楚生活不是成就的羅列。你的學歷、你的簡歷不是你的生活，盡管你會碰到很多我這個年齡或者比我年齡更大的人把這兩者搞混。生活是艱難復雜的，它超出任何人的掌控。謙卑地認識到這一點，會讓你歷經滄桑后，更好地生存。

你可能認為我選擇想象力作為本次演講的第二個主題，是因為它在我重建生活時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但事實并不完全是這樣。盡管我個人將會不遺余力地兜售我的《哈利·波特》，但我學會了在更大的層面上贊美想象力。想象不僅是人類獨有的一種從無到有的能力，還是所有發明和創新的基石。想象力是一種最具變化、最具啟示的特性，它使我們能跟那些毫不相干的人聯系起來。

與這個星球的其他生物不同，人類可以在未經歷之前學習、理解。他們會換位思考。

當然，這是一種能力，就像我小說里的魔法一樣，這是完全中立的。一個人可能會使用這種能力去操控、去主導，但是有些人卻用來理解和同情。

很多人一點兒也不愿意發揮同情心。他們只想舒舒服服地待在自己的經驗里，不想經歷或揣度他人的感受。他們拒絕傾聽待在籠子里的同胞們的尖叫。他們能夠緊閉頭腦和心靈，把一切苦難拒之門外，他們不想知道。

我可能有點嫉妒他們，能夠那樣生活，但是我并不認為他們比我做更少的噩夢。生活在狹窄的空間里容易得陌生環境恐懼癥，給人帶來恐懼。所以我認為沒有想象力反而能看見更多的怪獸，他們通常會更害怕。

而且，那些沒有同情心的人會成為真正的怪獸。因為即使我們自己不犯罪，我們也會因為冷漠而默許犯罪的存在。

在我18歲的時候，我在學習的古典文學里找到了一段很有哲理的話，是由古希臘作家普魯塔克寫的：我們內心所想的，將會改變外在的現實。

這是一段驚人的言論，并無數次在我們的實際生活中被驗證。它表達的是，我們難以逃脫與外界的聯系，只要活在這個世上，就會與他人的生活發生觸碰。

但是，2008屆的哈佛畢業生們，你們與他人的生活觸碰多嗎？你的智慧、你的工作能力、你所獲得的高等教育會讓你享有一個相對不錯的社會地位，同時你身上也肩負著重大的責任。即使你們國籍不同，但大多數都具有主流社會賦予的超級能量，你們投票的方式、你們生活的方式、你們抗議的方式和你們給政府施加的壓力，都與你的國籍無關。這是你的特權，也是你的責任。

如果你選擇用你的地位和影響力來為那些沒有話語權的人發聲，如果你不僅聽當權者怎么說，也去聽無權者怎么說，如果你對那些弱勢者也懷有想象力和同情心，那么，不僅你的父母會為你驕傲，成百上千因為你而改變了命運的人也會感激你的存在。我們不需要魔法來改變世界，我們內心已經具備了這種能力：我們有權想象更好的東西。

我差不多快講完了。我對你們有一個最后的愿望，這個東西在我21歲的時候就擁有了：畢業典禮時和我坐在一起的同學，成了我終身的朋友。他們是我孩子的教父，是我陷入困境時無數次幫助我的人，他們跟我的關系如此之好，以至于我拿他們的名字命名“食死徒”。在畢業后，我們因為熱愛彼此，仍然緊密聯系，因為我們擁有不可重來的共同經歷。當然，我們還留著彼此的照片，如果今后誰競選首相的話，拿出來爆料會十分有用。

今天，我希望你收獲簡單的友誼。明天，即便我說的你一句也沒有記住，我也希望你會記住塞內加，他是我在羅馬文學著作中結識的另一位哲學家。他幫助我在職業生涯之后，尋找古老的生活智慧。他說：生活就像一個故事，不在于它有多長，而在于它有多美好。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我在此祝大家都有一個美好的生活！非常感謝！

翻譯 趙穎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