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暮-1、人行護欄和雛菊

木蘇蘇騎車通過門口的人行護欄時,總是提著一口氣,擔心車技不過關,不能從兩兩相間著,直立的護欄中完美穿過,輪胎撞上去,身體就會被反擊。這一天,突然下起了春雨。其實這一天,好像也不象(沒有)抵達春天,畢竟是二月底了,春寒倒流,風搖曳著傘,木蘇蘇努力地在對抗著飄搖,保持騎車的平衡感。

人行護欄旁,是邁邁家開的小賣部,如果面對面遇到,彼此都會微笑著互道您好。邁嫂第一眼觀感,是年輕時的一枝花,她家里大事小事好像都是邁邁出面做好,她只管守著小店做著熟人的生意,和做好“儲錢罐”的工作。邁邁在那個火熱的青春年代,從了軍,這倆是少年夫妻老白頭、婦唱夫隨的樣子。不過呢,蘇蘇仔細想了想,那個是非無稽的年代,什么條件才能從軍,那應該是不得了的好事情吧。因為這段關系,她比較信任他倆。

事實上證明,邁邁豪爽,懂變通,和很多本地男的精明、局囿,有本質上的差異,

“木小姐,出去呀。”

“嗯。”蘇蘇靦腆地笑笑。

這寒暄間,車就來到了學府旁的這條直街,元一街。梧桐葉在街上慵懶地翻飛著,下午三點的天色陰沉中又透露著早春的嫵媚與清亮,極目四處,三三兩兩的行人,氣質與形貌顯示他們是東南亞來的留學生,從街兩旁整齊的多層住宅區魚貫而出,很自然地,又自覺地行走在寬闊的人行道。住宅區的底層樓面,各色“打字、復印”、“特色餐飲”、“酒店住宿”的招牌零星分散,清冷的空氣中就飄灑著些和氣的學區味兒。

轉過去街角,來到了寬闊的主流行車道,直走,來到了市場。再往前行就是另一個學府,幾年前,聽一個老師說過這個地兒,雖然是老牌學區呵,其實是偏僻的,一般土著市民是看不上的地兒。在蘇蘇看來呢,這個地兒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對于一個生活沒有太多物質上的追求,好像一心只想往前飛的年輕人,這些都是很其次的,最重要的,這兒文化氛圍好,就會多出資源共享的便利,而且,生活的簡單與單純會導致成本損耗的降低;此外,校園里的主流特征,對于當時的蘇蘇來說,更容易去駕馭。想到這兒,她不禁莞爾一笑,開始采購。

蘇蘇來到在國際上聞名遐邇的江城不超過三天,所以得先采購些生活急需品。已經有的自行車是輛雪青色的公主車,車身纖巧,適合高個子女生,它也是在這個市場里買的,師傅很熟練地把車牌一別,蘇蘇再挑選一把質量較好,海洋藍的鎖加鎖前輪,就推回住處了。這些都是非常水到渠成,自然的,簡單的生活程序。蘇蘇現在在便利店買了廚用的鍋碗瓢盆筷子、紫紅色大格子的床上四件套,和飄灑著鵝黃色羽毛花色的空調被,又來到市場一角的雜貨鋪,看中了黃綠色波點的圍裙,

“這個怎么賣啦?”

“八塊!”一看店主就是個外地人,想來相似的人,相似的境遇,奔波、停留在全國各地,星羅棋布,一切不都是為了生存嗎?哦,不,那時還應該說是生活。但又是什么樣生活的洪流,會把一個人從一個地方席卷到另一個地方,短暫地,長久地,宿命地。

“六塊吧,這個很薄。”蘇蘇干脆地說,僅僅是喜歡這個明快的顏色,可以帶來明快的心情。

果然成交的。兩廂歡歡喜喜。

打道回府。蘇蘇把公主車直接從一樓提上二樓,開大門,放在進門處的廚房過道,放好剛買的用品,掛上新圍裙,又欣賞了一會花色,笑了笑,感覺一切還是順利的,一氣呵成的。進門時,碰上隔壁老人出門,又友好地互相招呼。

這就是江城,這個城市,和其他城市非常大的,標志性的差異,是一種禮貌的,客氣的距離,不是北方過分的,熱情的寒喧,也不是南方冷淡的偏安一隅,以及甚至乎正眼瞧都不會多瞧一眼。

初來乍到,得益于城市建設的璀璨奪目,極目男女爽心悅目的外表和舉止得體,街上川流著國際前沿的文化范兒,人們會對江城迅速產生好感,如本地白金領人士的話說,“小姑娘都會喜歡上這里”。

蘇蘇給自己倒了杯水,在房間入口處換了紫紅色的毛絨拖鞋,趿拉著進了房間。換鞋僅僅是保留著之前在南方的生活習慣,以及無論春夏秋冬,每天洗澡。房間的裝潢按阿姨的話說是婚房,雖然是老齡的多層,因為城市的外觀建設,刷成綠瓦紅墻,陌生人從街上一眼掠過,還以為是個簇新的片區。它的價值其實更多地依附在學區這個概念上。既然是婚房,那廚衛陽房配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對于單身人士,是一個很合適的棲息地。

那天,蘇蘇剛下飛機,按照事前查好的路線,乘著機場大巴,來到這個之前網友說過的站點下了車,網友大蘇蘇三四歲,是本地的白領,因為交往間透露出的極好教養,蘇蘇就聽從了他的建議。十塊錢的起步價,的士載著她到了賓館入住后,當天下午,就開始了她的覓房第一個征程。

一切說起來,都是非常順利,很合時宜的。中介用自己的電動車,載著蘇蘇先去了市場那邊學府旁的小區看房,總體感覺一般般,結果呢,房內有個柜子,蘇蘇嫌它太腐朽,問房東說,

“你能給換一個嗎”?

房東說,“不行啊”。

然后蘇蘇就愁眉苦臉狀,坐在中介那里,說,

“怎么辦,不然我就要繼續住賓館了”。

中介一直眼睛溜溜轉,偷偷觀察著她,也許是職業病吧,那個年齡,花開正艷——,

結果,突然就柳暗花明又一村,邁邁的電話進來了,蘇蘇馬上又被載到了這個地方,第一眼,蘇蘇就相中了這里,這里是木質地面,木質家具,有家電,竟然,有個淡綠色的書桌!書桌這就是全屋的精華所在了。價格是很好談的,基本沒有阻礙,蘇蘇要求的洗衣機也當場得到了允諾。邁邁當場就立了三方合約,交了鑰匙,而且從第二天開始算,撮合了這筆溫情脈脈的交易。

這是生活的真實面目嗎?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于是,蘇蘇愉快地步行回到了賓館,彎到旁邊一家東北餐館,吃了個放心的本地特色飯,苜蓿木耳肉飯,話說,蘇蘇已經有十年沒吃過北方的苜蓿了。

當晚,也就是說,來江城的當天,遇人賢良,她就找到了如意的房子租住。賓館的鎖總給人一種不放心的感覺,蘇蘇就給木明打電話說,木明答,“你用凳子把門頂住”。于是,木蘇蘇才知道要這樣做。

第二天,邁邁和阿姨兒子把洗衣機送上來的時候,蘇蘇,已經騎著車,從賽格數碼,把筆記本電腦拿回來了。阿姨和邁邁微笑著看著她。

蘇蘇順帶問了下治安問題,結果邁邁說,“你放心,江城的治安很好,而且,如果有壞人,我當過兵,我幫你追”。

于是,就輪到蘇蘇微笑了。

房間里竟然還留下了網絡,阿姨說之前住的那個男生,剛好放棄了國內三甲學業,在開學前,遠走美國留學。

蘇蘇和明亮說起過這事兒,蘇蘇當時去了海市,明亮當時要去簽商務證,也是美國,候蘇蘇不遇。明亮簽前很緊張,擔心走不了,然后很順利過了。明亮說,

“你這兒真是福地。”

“是啊。”蘇蘇打心眼為他高興。

明亮若有所思,“蘇蘇,雖然你不思上進,也許,你以后會成功。”

明亮很有些恨鐵不成鋼。

多少年以后,回溯起這一切,蘇蘇總有種恍若隔世的落寞感,很茫然的一種虛無感。她曾經思索過,那些年,很多相關問題的方方面面,意圖找到些可能疏忽掉的蛛絲馬跡,來尋求多一些的閉環路徑,來求證某段路徑。

如果在宿命的征兆來說,無非就是在當天父母帶著小侄女送機時,小侄女在短短的車程上竟然暈車把早餐吐在了后座。對啊,當時,象一株萌芽的小朋友,對于大人依依不舍的感受瞬間能夠有感應,還是一種冥冥中的不祥之兆。在江城不久的某天,母親贈予的湖藍雨傘,也不慎遺失,不得所歸。

生活的真實面目是什么呢?

蘇蘇喝著水,上了會兒網,查了下一年一度招考信息,和招聘網站,逛了逛常去的社區。網絡是一個各色信息的發源地,一方面成為生活工具,一方面如果你有興趣,會發現有些挑戰自己的辨識能力,各色信息紛雜,渾淆視聽,但一旦發掘出價值,它的蝴蝶效應所向披靡,可以對人的世界觀、價值觀醍醐灌頂。

沒有人知道對面坐著一條狗。這樣的虛擬,有謊言,有欺騙,卻又可能是個可以交心的真誠的環境,感知從未知道與教導過,一直在演繹的生活百態,這至少在思維傳導的互通有無中,強化了比較差異與擇優而從。

你可以換位思考,反求諸己,熠熠生輝。

現在,新生活開始了!

新環境中,禮貌與微笑之下,是矜持。這又不是骨子里鐫刻的應對人情世故的冷漠,僅僅是一種經年累月形成的習慣。

她來到陽臺上,向四周逡巡了下,天空的一角,學府高樓身影巍峨,它似一扇沒有保留,敞開著的大門,一切造訪者都可以盡所能探尋其寶藏,有才能者上天入海翱游,拾取寶慧者濡染兩袖書香。

天色步入青暮,樓身微藍,裝飾燈勾勒輪廓,似遠又近,舉杯邀月,藝高人膽大者執牛耳,飲瓊漿玉液。它又溫情款款,眼中清波婉轉,品天下人,眼角放飛翹楚,觀天下事。蘇蘇心里輕輕嗤笑了一下自己的癡情,把視線收回到近旁。

近旁一墻之隔,鄰居在陽臺外側養了好些綠色植物,中有雛菊、蘆薈,在微風中輕輕頷首。蘇蘇的記憶就被拉回了花花草草的南方。這時,伯伯的身影出現在陽臺,隔著防護,蘇蘇就和他熱烈地聊起天來。

伯伯年輕時因為工作的性質去過很多過地方。兩個人聊得就有些飄遠。

她一面努力琢磨著他不標準的普通話,一面又盛情贊美了他的花花草草。

伯伯談及,老江城人并不如外界所想那么多,大抵都是近代祖上從周邊各地輾轉流離,遷徙所至,包括他們也是三四十年代逃災而至。說起來他們間會不會存在些新舊本土文化融匯的悖論。至于異域文化的交錯上,蘇蘇甚至不會去主動去了解伯伯家的任何個人情況——這又不是骨子里鐫刻的應對人情世故的冷漠,僅僅是一種經年累月形成的習慣。

然后,就發生了一件令蘇蘇大跌眼鏡的事情:

隔天,再回到陽臺上,陽臺上突然多出一盆雛菊,亭亭玉立,熱烈地迎接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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