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七歲的肖奈在來到這個身體之前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有比同齡人更優秀的決斷力與判斷力,可他醒來之后,自己竟然離開了上海,只身一人不說,有著一個爛攤子的感情和一個游戲公司。
可以說,在來這里之前他從來沒想過委屈自己,更加不知道受挫是什么。
此時他單手拿著西裝外套,婉拒了何瀚派來的專車司機,獨自一人走在寂靜的街道里,也不知到底該去往何方了。
北京與上海其實沒什么不同,四處都燈火閃爍。
他很優秀,隨著優秀而來的是他很孤獨,在日夜兼程里奔流的大城市里顯得愈發沉重,他懷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從外套里把聲源找出來,看見來電通話上大大的“瀚瀚”兩個字,微微皺起了眉。
“喂——”
“……回家。”
何瀚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疲憊,肖奈握著有些發燙的機身,一時有些失語般地張了張嘴。
“我說回家,肖奈?!?/p>
他著重咬了最后兩個字,把人家的名字說得咬牙切齒。
肖奈的冷遇是他始料未及的,畢竟他和風騰代理人吃過飯,見面總是有點三分熟,可聽小張說起,今天的場面似乎又非常劍拔弩張,像要把肖奈逼到絕境。
可這也不能成為徹夜未歸的理由,他想了想又繼續碎碎念般地自言自語補充,“你是不是去酒吧了?以前就說后悔沒在年輕的時候干點壞事?!?/p>
拿著手機的肖奈半天沒說話,只是聞言把揚聲器開著,何瀚在那邊聽得見,周圍只有風聲,還有車輪傾軋過的喇叭聲。
“我……”
我很想你,我想現在就見你。
“我吃點東西就回去。”
肖奈輕輕靠在手機邊上說,沒等何瀚反應過來就飛速地掛了電話。
他怕再說下去就會說點什么不得了的事。
肖奈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了,何瀚好像不在這里,因而他打開冰箱給自己煮了一碗意面,談不上多好吃多不好吃,他喜歡吃甜酸的,就往里面又放了很多生的番茄醬。
吃起來有些反胃,可他還是機械麻木地卷起來往嘴里送,根本不等咀嚼吞咽,把兩腮都撐得鼓起來才肯罷休。
他好像在折騰自己才能讓心里好過一點。
“吃完了嗎?”
何瀚把臥室門打開,穿戴整齊地從里面出來,手邊還拿著個黑色行李箱。
肖奈無暇顧及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就進來的,只是被他剛剛的突然出聲嚇了一跳,雙頰還鼓在兩邊,咀嚼的速度放慢了下來,卻死犟著不肯轉頭過去。
他突然又全身開始微微發抖,連握著叉子的手都在用力般痙攣,何瀚無可奈何地上來從后面抱住了他。
“覺得委屈?”
肖奈被圈住的地方微微松懈下來,何瀚這才發現今天的他很坐沒坐相,赤足曲著腿踩在凳子上,用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膝蓋越過去吃飯,他聽見何瀚的話,輕輕搖了搖頭,又開始咀嚼嘴里的東西。
何瀚探身下來用指尖擦了擦他嘴角的番茄醬,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東西不好吃可以不吃,”他一邊說一邊把肖奈的指尖掰開拿下那副刀叉,“受了委屈可以跟我說?!?/p>
跟你說有用嗎。
肖奈腹誹了一句,何瀚又慢悠悠地接話,“跟我說可能暫時不會有什么用,我的公司暫時出現了一點問題?!?/p>
“……什么?!毙つ魏貌蝗菀装炎炖锏臇|西全部咽下去,被何瀚說得有些發怵,渾身不自在般地又補問了一句。
“我弟弟從國外回來了,父親賦予了他比我更高的權利。他叫何慕,以前就不喜歡你,他強行中止了和致一的合作?!?/p>
別人以為何慕只是回來幫何瀚的,但何瀚心里門清兒,這是何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想要算計自己。
肖奈的肩背輕輕顫了顫,何瀚笑道,“我認為他在任性胡鬧,他覺得我在濫用私權,可我拗不過他。我的母親早就過世了。我爸疼他多過疼我。”
肖奈再也顧不上吃飯,因為他聽見何瀚說話時氣息有些不穩,從凳子上翻了個轉過來看著何瀚握著他的手,難得開口。
“……你怎么了?”
“沒怎么,肖奈?!焙五珡男欣钕渖系牟A坷锬昧艘活w藥出來塞進嘴里,等到氣息稍穩之后才看著肖奈淺淺蹙起的眉峰。
“你說,我委不委屈?!?/p>
他明明看起來快要哭了,卻強忍著翹了翹嘴角,半蹲在蜷在椅子上的肖奈面前,西褲上都熨出幾條褶,眼睛彎彎地問肖奈。
肖奈流了第二滴眼淚。
落在自己的睡衣上,也是暈染出一點墨黑,把放在膝蓋前的手拿出來比了個心,又吸了吸鼻子。
何瀚抽了抽嘴角,有些尷尬道,“什么意思。”
肖奈訕訕地把手收了回來,板著一張臉,尚且不管不顧那上面還有點淚痕,冷冰冰地說著最溫情的字句。
“就是我許諾,我會一直保護你?!?/p>
何瀚聞言先是訝異,隨即便笑著笑起來摸了摸他的頭,細軟的發質依然手感良好,他猛地摟住肖奈的脖子往自己懷里帶了點,以鼻尖對鼻尖的親密姿勢開口,強行鎮壓住肖奈的企圖反抗。
“等你恢復成二十五歲再說這種話?!?/p>
何瀚就是很缺愛,就是喜歡聽甜言蜜語,肖奈在生意場上的眼色和能言善辯好像在他面前都顯得有些疏離與冷漠。
誰都看得出來,他一直身體力行地保護自己,所以當小時候的他如此篤定地許諾時何瀚才會莫名地難過,發現是自己在一路把肖奈往絕路上逼。
而逼他的人,還不止他一個。
肖奈不在他面前提委屈,偶爾的黯然都不會看見,今天卻很像個小可憐了。
他才知道他生氣時除了想對策,冷靜地比較方案,排除選項之外,還會不停地吃東西,吃到半夜起來嘔吐。
“你以前就這樣嗎?”
何瀚遞了條毛巾給趴在馬桶邊幾乎已經脫力的肖奈,肖奈別開臉抽過毛巾,背著何瀚擦了擦嘴邊,還是覺得反胃極了,不過跟剛剛相比已經好多了。
“我以前就這樣?!?/p>
何瀚幫他喂了口水后握著杯子,看他好不容易能喘勻氣了之后還回答了自己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不由得氣笑了。
“你還挺得意,挺理所當然的?!?/p>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折磨我的就是我自己,”肖奈說完后又覺得反胃,往馬桶邊靠了靠,皺著眉別過腦袋看了眼何瀚,“你出去吧,不好聞。”
何瀚卻徑直抱著他的后背,用腦袋輕輕蹭了蹭。
“我要去哪兒,我已經沒地方可以去了。”
“我讓你去外——”
他沒能說完所說的字句,胃里已經空空如也,只能感覺胃被翻來覆去地折騰折疊在一起,混雜著頭腦發昏的滋味。
“不行啊,肖奈,”何瀚驀地沉聲道,他有些心疼地把微微發抖的肖奈抱緊了些。
“我得跟你在一起,你不是要一直保護我嗎?!?/p>
肖奈突然回想起初中玩2D游戲時,他在三生橋邊的月老府看見別人結契,河岸前面是絢爛無比的煙火蔓延,游戲頻道反復地刷著煙花的布告。
——縱然前路荊棘遍野,亦將坦然無懼仗劍隨行。
“我知道我以前為什么喜歡你了?!?/p>
他那時已經是榜上有名的人家,卻好像不屑于結契,總是獨來獨往。
此時何瀚的臉貼在他因胃痙攣輕輕抽動的背上,熱度絲毫未減地傳遞到他的心口深處,他有些自嘲遲鈍地笑了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獨來獨往的一笑奈何終于想要解劍攜琴,當真尋個山高水遠,天崩地裂也分不開的結契了。
“……為什么?”
“因為你是個愛撒嬌的苦命少爺,而我是個樂善好施的偽君子?!?/p>
12
“何慕今天會去你的公司,帶著法律顧問,談我們中止合作的事宜?!?/p>
何瀚坐在床的另一邊穿衣服,“你就跟他隨便說說吧,他什么也不懂?!?/p>
肖奈昨天折騰得比他晚一點,翻來覆去地有些睡不著,此時整張臉更是一霜紙白得嚇人,只從被子里伸了只胳膊晃了晃,表示自己接受到這個訊息了。
“等我洗漱完回來要看見你穿好衣服,不然今天你就自己去上班?!?/p>
“……嗯?!?/p>
肖奈一邊這么應著,一邊把被子掀開,接受到外面的涼意稍微清醒了一星半點,起碼能完整地睜開眼了。
何瀚看了看他光裸的上半身,恨鐵不成鋼地拖長了聲音,“你以前從來不賴床,還給我買早飯?!?/p>
“我給你買?”
肖奈有些無語,每天冰箱里都有現成的早飯,就算做飯阿姨沒來,囑托小張小周也不是什么難事。
何瀚對著鏡子大大方方子戴了個漂亮的領結,他已經從何家搬出來了,暫時住在肖奈這兒,有些故意炫耀道。
“每次被我折騰到大半夜,大清早還起來晨練,我都替你疼?!?/p>
肖奈仿佛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接受自己在下面一樣垂下臉,何瀚笑得更是春風得意。
“也許其實根本不疼……”
肖奈驀地涼嗖嗖道,臉還沒有二十五歲那么厚,有點紅地反駁了一句。
何瀚頓時氣結,瞥了正在穿套頭T-shirt的肖奈,恨聲道。
“……有本事你今天回來試試!”
肖奈穿好衣服后又揉了揉有點亂的頭發,以前都不會這樣雜亂地出現在何瀚面前,他笑著舔了舔下唇,“好啊。”
“……”
何瀚覺得自己輸了,肖奈的骨血里有個叫色中餓狼的基因從十七歲開始就蠢蠢欲動,只是摸摸抱抱的階段就還好,要對一個未成年做完全套,他真是狠不下去心,可他也想小施懲戒,只是走過去吻了下他的額發,畢竟是十七歲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紀。
肖奈醒來以后頭一次有些主動地圈住了何瀚的腰,好像因為沒睡醒有點埋怨的意思,“你就是嘴上厲害,紙上談兵?!?/p>
他在何瀚再次發作前鉆進了浴室洗漱,又想起這里并沒有屬于自己的東西。
鏡子的肖奈頭發高高翹起,不明所以地笑了起來。
“瀚瀚,”何瀚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抖,有些懷疑肖奈想起了什么,肖奈揚了揚手機指著上面的備注,“我平時都這么叫你嗎?!?/p>
何瀚看著前方的紅燈,原本一大早和諧的氛圍被一掃而空,他很容易想到不開心的回憶,敏感多疑是因為以前不為人知的過往,可他卻樂于告訴肖奈。
“不是,我媽以前這么叫我。你以前……安慰我的時候才這么叫?!?/p>
“……抱歉。”
肖奈又一次說錯話了,何瀚一路沒有在跟他說點別的,他也不好意思非要跟人家搭點什么話,只是在下車時不經意間自言自語一樣地問了句何瀚。
“要是我變成以前的自己,你會高興點嗎?!?/p>
“會,所以趕緊長大,處理好你能處理的事。”
何瀚沒察覺出其中的端倪,在他心里十七歲也好,二十五歲也好,肖奈就是肖奈,他喜歡他是不可改變的事實,隨意搭話道。
“……好?!?/p>
肖奈今天沒時間把頭發梳上去,沉著劉海有些不易察覺的黯然,何瀚還想問他又是怎么了,又是遇見了什么事讓他不高興了,還是胃里又不舒服了,然而他就挺直了身體,步履篤定地往辦公樓走了。
肖奈愈發游刃有余了,步態與之前無差,除了這張嘴還是有點不饒人。
“我人在這兒你給我貼什么罰單?”
何瀚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過來打斷他望前男友的悠閑時間的交警,有些沒好氣地問道。
站在一邊的交警把臉上的安全帽摘下來恨鐵不成鋼道,“看清楚我是誰,哥,你還真是從此君王不早朝了?!?/p>
何瀚打開車門鎖讓何慕進來,臉色一下變得難看了起來,何慕卻不以為意地靠在車座上,穿著一身熒光綠的警服笑道。
“我來提前考察一下,沒想到撞見你和肖奈吵架了。我就跟你說,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焙五行┯昧Π粗较虮P,矜持而疏離地笑了笑,“快下車吧,不然一會兒真交警要來找我麻煩了?!?/p>
他一邊這么說著,一邊幫何慕推開了車門,徹底下了道不折不扣的逐客令。
“瞅瞅你被那狐貍精迷成這樣,早會多久沒去了?何氏你到底還要不要了?”
何慕一邊下車一邊碎碎念,聽得何瀚一陣沒由來的心煩意亂,鎖上車門就一路絕塵而去。
等紅綠燈的時候,他不自覺地抽出手機給肖奈發了條微信,上面簡短地寫著。
“何慕說你是狐貍精?!?/p>
肖奈回得很快,短短幾天已經熟練得不行了,“……無聊。”
何瀚像是得到了什么滿意的回答似的,他仿佛也有點不愛跟何慕打交談,卻又不知道如何指摘,只能把手機鎖屏了放進車廂抽屜里。
13
“肖總,何氏那邊的電話。”
小張今天異常地忙碌,一大早上要處理的行程安排太緊,只能在其中選擇一些舍棄,此時她正把內線電話接過來進肖奈的辦公室,肖奈比了個手勢后接起了電話,眼里又繼續查看之前與何氏的合作新做的推廣階段抽卡手游。
“你好,肖奈?!?/p>
他簡短有力地回答了聽筒那邊,眼下掃著這類抽卡型手游,主要是以紅酒莊的歷史為劇情主線生成對應的Boss,以何氏主創人物為角色原型,做成了各式各樣的員工,有不同的技能可以分工攻擊最后的Boss,還可以多人組隊獲得節日獎勵,體驗種植葡萄,培育紅酒類別增強戰斗力等等。
“你好,何慕。”
肖奈本來在漫不經心地看著游戲構成,聽得對面是何慕不禁有些遲疑,明明是約好今天早上就要見面的,但他很快就接續了寒暄客套的話,不過只是大家都會說的程度。
“我看過他們帶回來的策劃書,致一科技的想法很有意思。”
“……謝謝。”
他被夸獎得很多,此時又聽得那邊輕輕笑了聲,“不過有意思還是差了點意思,我們會提前中止上個項目的合作,還請肖總提點著我這新來的法律顧問,連上街說單口相聲的程度都不值?!?/p>
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何慕的來者不善,他也沒料到昨天的事情傳得那么一發不可收拾,肖奈盡快地平復下自己的心情。
“合作只求雙贏,致一不為難……”
“雙贏?”何慕接著笑道,“其一,致一只是我們合作成功的充分條件,絕不是必要條件。其二,你不需要抱歉,是何氏肚量不夠,在用人的問題上我們更傾向于具有服從性的合作方?!?/p>
肖奈還想再說點什么,何慕就已經掛了電話,他突然想如果是二十五歲的自己站在這兒,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而另一邊的何慕飛快地掛斷電話,生怕肖奈趁機找點什么錯漏出來給他貼補上,把準備的稿子往外邊一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何瀚正好路過他的辦公室,往里面搭了一眼,他立即護著自己那張救命稿,瞪了還有些莫名其妙的何瀚一眼。
這傻逼多半是又干什么缺德事兒了。
何瀚一邊想著,一邊加快速度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了看調出來往年的進賬記錄的存根,也想跟著干點缺德事兒。
而另一邊的致一如常開著早會,肖奈剛剛把目前的局勢說了,也就是風騰的合作也許爭取不到,一旦何氏需要中止,會有一筆賠償金。
“老三,其實我們完全可以自己獨立做游戲,不需要和任何人合作。”
肖奈在早會上簡短地陳述了如今顯得十分棘手的現狀,聽見郝眉這么說之后輕輕點了點頭,“我會在談判賠償時盡可能為我們爭取更大的利益,以供后續發展。”
“原來游戲的系統可以保留,只需要在背景上做一些更改,如果在繪圖期間融資商要加入,我們可以再視情況而定。”
他翻了翻為何氏定做的手游企劃,垂下眼看了眼KO,“你知道怎么改后臺數據最好,這個你先拿著,有任何疑問現在就提。”
“這沒什么難度?!?/p>
KO把企劃書拿在手里看了看大致的系統流程及后臺操作,“以前做過一個與山海經相關的小游戲試水,采用計時回合制,反響不錯,但那時候時間技術都不夠,現在應該足夠了?!?/p>
“背景如果改成山海經,那繪師就交給愚公了,把之前設計好的原圖送回原繪師處,能補救增改的就盡量補救?!?/p>
肖奈把樣圖丟進共享文件夾里,沒能聽見回應后又再次重提了一遍,“愚公?”
“?。俊彼袷莿倓傇谧呱?,肖奈皺眉提點道,“開會專心點,繪師那邊……”
“……嗯,知道了。”
愚公打斷了肖奈的話,郝眉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調笑道,“愚公,你這是要翻身農奴做主人啊,老板的話你都敢截?!?/p>
肖奈對此倒是不甚在意,只是看了手邊的愚公一眼,“沒事的話就散了,小張跟何氏那邊對接好了之后通知合作律師準時到?!?/p>
14
他在會議室明明還是指點江山的樣子,可一出來就覺得底氣全無般失力,大約也跟昨天暴飲暴食有關。
愚公拿著剛剛的文件出來,他是最后一個,伸手把會議室的門帶上。
他看肖奈站在門邊微微發抖,有些不自覺地從后面輕輕扶了下他,動作有些曖昧,肖奈仿佛全身過電猛地一掙,把他手里拿著的東西都打翻在地,有些驚訝地看了在他身后站著垂著腦袋的愚公,正盯著地板靜靜地開口。
“何瀚在我們投入最大的時候撤資,他心里一清二楚,他分明就是不想…給你活路。”
肖奈冷下眼底尚留的驚訝,有些漠然地開口。他很討厭從別人嘴里聽見何瀚這兩個字了。
“你想說什么。”
肖奈沒曾想,或者說從未計較注意這些瑣碎的情愫,愚公這么個大大咧咧的男孩會在他面前一下就哭得相當狼狽,哭著問他你是不是又跟他好了。
肖奈本來想不置可否,這是他私人的事,他不需要交代給任何人。
但他還是越過擋在會議室門口的身體,折回房里拿了一包心相印抽紙出來放進愚公手里,對著人家哭紅的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肖奈就是這樣,不喜歡的他從不會給人家留余地,更不會花費時間考量。
所以他從來不知道愚公對他存著別樣的心思,卻從何瀚嘴里的何慕,以及短短一通電話里察覺出了何慕應該喜歡何瀚。
他離開那里后有些腦海里有些嘈雜,不知道自己處理得是否得當,但如果是二十五歲的自己,也不會對這種事唯唯諾諾。
何慕下午來的時候,帶著幾個顧問律師進了寫字樓,他一身看起來不正經的樣子,這點是真的很招人煩。
“肖總,我在……”
“沒必要重復,貴司的需求請愿書上寫得清楚明白。”
肖奈一邊在電腦前繼續學著最基礎的算法,一邊直接打斷了還準備再羞辱一次的何慕,他們進來了,他連眼皮都沒來得及抬一下。
“何總要不去會議室等會?肖總還在忙?!?/p>
小張連忙過來按住了何慕即將發作的胳膊,可何慕終究還是抬了另一只手指著他,有些不可置信道,“這就是你的態度?”
他和肖奈打過交道,知道他行事再如何狠絕,也會把面子功夫做好,因而他是做了許多萬全之策才來這里,想要狠狠地羞辱一番肖奈。
“這不是我的態度,這是致一的態度?!?/p>
肖奈停下放在鍵盤上的手,有些疏離地笑了笑,“山水有相逢,中止合作與開始合作都是常事,何總不必放在心上?!?/p>
他語至最后一處,又開始慢慢地按照書上記錄的簡易教程練習,像是不再想與何慕有些什么好相與了。
會議室中間盛著捧綠蘿,吊頂均是白色的刷漆,肖奈晾了何慕半個小時才進去,與旁人的大動干戈相反,他只帶著一個合作律師,讓他跟在自己身邊。
“開始吧?”
他進來時帶著點清秀幽麗的小風,何慕皺了皺眉,“憑什么你說開始就開始,大爺我現在不想開會了?!?/p>
肖奈還沒拉下椅子坐下,聞言挑了挑眉,側身吩咐了等在一邊的小張,“那安排何總就近吃個飯,等他什么時候想開了,再告訴我?!?/p>
他說完就要往外面走,聽到后面沉不住氣炸毛的何慕有些高聲道。
“回來回來!跟你談還不成,還真是一點不著急?!?/p>
“我當然不著急,全聽何總的?!?/p>
肖奈又折回來坐下,看了看何慕那邊提供的賠償條件,他粗略地掃了一眼,旁邊的律師還沒來得及開口。
“這些不夠。”
“你會看嗎你肖奈……這些都是我請專業人士擬的。”
何慕不以為意,肖奈笑了笑,“何總早上照稿念不就是想看我如何難堪,可見專業人士擬的稿也對我沒有任何用處。”
“……肖奈!”
他有點咬牙切齒,肖奈輕飄飄把賠償條件遞給一邊的律師,“該補點什么補吧,在合理范圍內爭取最大化?!?/p>
肖奈歪頭看著氣極無處發泄的何慕,有點像那天在風騰晚宴上冒失的自己,溫柔地笑彎了眼,用手撐著自己的太陽穴揉了揉,“你哥說得果真沒錯?!?/p>
“你別惡心我了行嗎,大男人一個你還指望我叫你一聲大嫂啊?”
何慕說完后把面前的杯子狠狠一摔,肖奈不疾不徐地站了起來,理了理有些松懈的袖口,有些意料之中地冷聲道。
“既然兩看相厭,后續交給律師?!?/p>
他推門出去,站在一邊的小張過來拍了拍還在愣神的何慕,笑嘻嘻地問了句,“小何總繼續等還是要走?”
“我等著,你老板能回來嗎?”
何慕沒好氣地說,邁腿就要往外走。
“那就不送了。”小張收斂起臉上的笑意,翻了個驚天的360度白眼作為告別節目,“哎呀,隱形眼鏡滑片了,我真的沒有在翻白眼哦,直男可能不懂啦。”
“……”
15
何瀚今天下班下得格外早,看見何慕跟支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地回來,就知道他多半是沒在肖奈那兒落著什么好,不知道肖奈那邊是不是還好,只是有些匆忙地拿了自己的風衣外套下班了。
“何總,總裁有事找您?!?/p>
“不去。”他越過小周提了她桌上放著的永生玫瑰,是他看著挺討巧買來給肖奈的,他想也沒想地買了水粉色,因為他自己喜歡,而且他買的東西肖奈從來沒說過一句不好。
他直接駁了父親的面子,這幾天偷摸著干缺德事兒處境危難,他過得挺不舒服。
“他說讓您今晚必須回家吃飯,不然就去……肖總家等您?!?/p>
“……”何瀚把手里的玫瑰放進掛著外套里,又把外套掛在胳膊上,按了上行的電梯,深知他父親行事的纏人程度,他也正好有事要說給他和何慕聽聽。
辦公桌的那邊坐著何瀚的生父,何瀚自己正微微躬身垂著腦袋,一身上下都是全憑處置的樣子。
“小慕才回來,什么事你就多讓他上上手,別總壓著他。”
“好。”
何瀚兩眼出神地看著辦公桌上的球旗,有些機械地回答著,等著他爸爸主動提起那個話題。
肖奈說得這個沒錯,他和何瀚就是天生的精于算計。
“你喜歡那個肖奈真就那么好……好得你連這幾天家都不回?!?/p>
何瀚好不容易等來了這個話題,這次沒敷衍地搭話,只是輕輕抬眼看著面前的父親,他大概是真的老了,不像以前一樣精神矍鑠。
何瀚的雙掌輕輕收緊,他盡量輕聲說,“那我的媽媽是不夠好嗎?”
“沒想到你還是在怪我?!?/p>
何父長長地嘆了口氣,“上次你弄得何氏破產,我沒有怪你,就顧念著你這份心意。”
何瀚微不可聞地顫了顫眼睫,今日頂撞是頂撞夠了,因而他又有些疑問地問道。
“那我也想知道,何氏東山再起也是我和肖奈共同的心血,可你非但不感謝他,還默許小慕去羞辱他,親自讓和合作酒莊生意的風騰集團在招標會上羞辱他……你這是真的顧念我嗎?”
他又覺得呼吸有點困難,渾身都開始微微發抖,“您要是稍微顧念一點我和母親,都不會讓她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那你是希望我如何,我是不是就應該陪著你母親一起死?她差點害死你,是不是多么希望當時和她一起在屋子的人是我?!”
這段記憶只有以前的肖奈知道,何瀚從沒跟任何人提起。
他的母親和父親也是白手起家,開始是做一些葡萄酒的自釀生意,后來何父打開了新的業務,也就把這條產業越做越大。
可他的母親卻因為何父常年不在家,外面又幾多風言風語,她本是一如既往地在家里經營著那株年輕時一起種下的葡萄藤,可有一天風雨太大,吹翻了藤架,任憑她如何補救也是救不回來。
那株本身作為她唯一感情寄托的葡萄藤塌了,也成了最后一根壓倒她的稻草。
何瀚經??匆娔赣H用刮眉的刀片在手臂上反復地劃拉,好像不覺得疼一樣,他不知道母親為什么又要這么對待自己,只是慌忙地拿出家里所有的止血貼。
他媽媽趴在桌子上,任憑何瀚怎么處理他的傷口,一直輕輕地叫他的乳名。
何父那年趕回來,是好不容易收到了小小的何瀚寄出去的家書連夜坐船回來,他看見昔日體貼溫軟的妻子變得忽喜忽怒,有時候甚至歇斯底里,有些絕望地求自己跟他離婚。
何瀚在一邊拉著父親的衣角,有些著急地問,“媽媽不是那個意思……”
可他那時候太小了,體察不出大人間的暗流洶涌,何父拂開了何瀚的手,想要把跪在地上的何母抱進屋里。
可何母卻突然大哭起來,發了瘋似的地咬他,一會兒求求他放過自己,帶著孩子離開自己,一會兒又瘋狂地咒罵他。
何瀚以為這只是母親在撒嬌,在委曲求全,她的神智不清。
可何父卻知道,這大概是何母唯一清醒地時候,她在那些年的冷遇中活得日夜孤苦。
他們最終還是如她的愿,去辦了離婚手續。
何瀚難過得不能自已,被放在叔父那里的每一天反復咀嚼著這些事實。
他事后偷偷地去看母親,何母那天卻像清醒一樣,說要給何瀚熬湯喝。
何瀚在臥室里等著自己的湯來,看見母親忙上忙下,最終喝了碗紅棗雞湯,清湯寡水,跟沖出來的涼白開差不了多少。
她抱著何瀚上床睡午覺,暖暖的斜陽順著窗戶射進來,暈暈乎乎地。
可何瀚沒成想,這一睡他的母親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他被叔父從里面抱出來時已經快要奄奄一息,可何瀚到底還是放在靠門的地上,他的母親就在里屋,早就救不回來了。
他的腦袋也不是很清醒,只聽見叔父一直在罵他的母親,警察告訴他母親是煤炭自殺,爸爸再來接他時有了別的阿姨。
他不信媽媽想跟自己一起死,最起碼他就沒有死,是媽媽把他抱出來放在門邊的。
可周圍的人都這么說,他想著也不必解釋許多,不如之后就把這些周圍毀得一干二凈,于是他開始了第一次的復仇,成功地拖垮了何氏,宣告破產。
他心理上留下的缺陷也就在這里。
正因為如此,他一點也無法接受肖奈有任何一丁點不愛他的表現。
他曾經很恨何家,肖奈出現了之后只能說愛恨相抵,可說到底這些年何家待他不薄,肖奈答應他,自己可以做到讓好的更好,壞的更壞,也可以讓壞的變好。
肖奈對他很溫柔,以至于他漸漸被融爛以前腐朽的仇恨,他幫自己讓何氏東山再起,他自己漸漸接受了一些過往偏執,不愿面對的事實。
他知道父親對自己有養育之恩,也知道同父異母的小弟非常敬仰自己這個大哥。
因此在那之后他盡量溫柔地在這里活著,留出更大的空間讓他們活動。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何瀚越來越明白了這個真相,即便肖奈曾經對何家恩同再造,母親再如何為父親考慮周全,這里依然對他們不友好。
他這次沒有直接選擇破釜沉舟,而是上來等待時機談條件。他深諳父親的痛點,也深諳這里從來不會給他什么機會。
肖奈既然活在所謂的盛寵之下,那么他也想讓這個對自己不太溫柔的世界對肖奈一如既往的溫柔。
“我母親沒有害過我?!?/p>
他從來沒有當著父親說過這句話,這甚至是他緘口不言的秘密。
何瀚雙眼通紅,說話間止不住地顫抖,“她甚至救了我。”
他乖順了接近三十年,權當是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他不由自主地揚起下巴,有些陰鷙地開口,“是你的東西,我會還給你。不是你的,你碰也別碰?!?/p>
他把打印好的出賬記錄甩在總裁辦公桌上,反倒把何父氣得一笑。
他果真是沒白怕何瀚這條蛇,但沒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絕情陰損,一直留著存根就等著哪一天跟自己翻身。
任何公司的賬目明細都是不清楚的,現在法人還是他自己,他當然不敢再說什么重話,做什么越軌的事情,只得恨恨道。
“你為了他,要逼你的父親到如此的地步……”
何瀚有些恭謹地垂下了臉,說得卻相當冷淡。
“是,他從來沒受過什么委屈。我容不得他受任何委屈。”
他仿佛在此刻逾越了魘住自己的心魔,原本以為自己會情緒激動地找藥,可當他真的質問起父親,不再虧欠他什么的時候。
他才察覺到,以往的縱然憤怒不甘,都不過是害怕在作祟,害怕面對這些鮮血淋漓的事實,更害怕打破這些別人努力構筑起的平和。
一旦他開始正面回應,這些都不足以打敗他。
他從總裁辦公室出來之后,襯衫濕了一片,旁邊的小周急忙忙拿出藥瓶,何瀚擺了擺手,直接打了電話給肖奈。
可這邊一連好幾個,他都沒發現對面有點什么接的跡象,他又有些開始發怵了,轉而給小張打了個電話。
“喂喂喂——何總,我這邊有點吵,什么事兒你說?”
“肖奈呢?”
他單刀直入地問,只覺得哪兒哪兒都不算痛快。
“肖總?肖總開車去找你了呀?”
開什么車?他連駕照都沒有。
他空落落地把手機摔在地上,這大概是第三次,有些氣惱地補了一腳。
他今天大概是完全失態了,聽筒那邊小張還繼續在念叨,肖總沒找你嗎云云,可他已經什么都聽不進去了。
16
何瀚坐在車后座上,難得有點外露的難過,小周和司機師傅坐在前邊找關系找人找肖奈的下落,沒能聽見何總在念叨什么,只是小周騰出空拿了瓶藥出來遞了過去,好言相勸道。
“吃點藥吧,等會找著肖總了你暈了那多尷尬呀?!?/p>
“他不要我了,我還找他做什么?!焙五舆^藥瓶捏在手心里,往北京夜里外面的車水馬龍看了一眼,“回吧。”
“真要回去?”小周皺眉道,“您可別半夜又折騰咱們起來找?!?/p>
“回。”
何瀚望回小周,眼里再也無波無瀾,像一汪沉靜千年的湖藍色水,篤定道。
小周再怎么跟何總關系好,也是胳膊拗不過大腿的,只能給司機師傅做了個手勢。
他們在北京里顛沛流離到了大半夜,這個城市不大不小,卻好像偏偏在阡陌交通里隔絕了想要見到的對方。
“回您那兒……還是肖總這兒?”
“回哪兒都行。”
何瀚閉上眼,他今天實在太疲憊了,頭一次為母親叫屈,頭一次心疼肖奈到出言頂撞。
他腦海里漸漸浮現起肖奈第一次和自己表白時,眼里被酒氣蒸騰得通紅,手還拉著自己不肯放手。
他生得白凈清秀,性格卻內斂與狂狷并重,輕輕地靠在自己的肩上念著顧城的詩。
“世界轉到零點,托住上帝的腳跟。”
“你還沒來,我還在等?!?/p>
我希望這個世界很大,可以任憑你我使出渾身解數,斗得不可開交。
我也希望它很小,小到每當你難過的時候,我都可以一轉身看見你。
他不禁恨恨地想到,肖奈也許就是太會甜言蜜語了,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也在承諾,甚至現在找不到人的是他自己。
也就是這樣的肖奈,不管十七歲,還是二十五歲,都一樣能把他輕易丟棄。
汽車駛進小區門口時,小周驀地驚叫了一聲,何瀚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看見肖奈蹲在門口的草坪上,懷里抱著只博美,正跟樓上那個姓李的阿姨相談甚歡。
他推開車門下車,一時間有些情難自制地叫了聲肖奈的名字,那邊的人微微愣了愣,今天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抱著狗扭頭轉了過來,應著夜風特別招人地笑了笑。
“小何回來啦?那你們去忙吧?!?/p>
肖奈搖了搖頭,沖何瀚招了招手,本來站定車邊的何總也許是被鬼迷心竅,矜持的步伐驀地不聽使喚,他想到肖奈身邊去。
小周的腦袋從車窗里鉆了出來,“老板,我們先走了啊,你和肖總好好談談!”
說了之后也沒給他什么反悔的余地,調個轉兒一溜煙走了。
“你摸摸球球,”肖奈抱著胖成球的白博美往何瀚那里湊了湊,“李阿姨說你喜歡?!?/p>
何瀚沒按著他的意愿來,往前走了幾步時把牙關咬得死緊,抬手便揚在半空中想要順著這手勁就給他一巴掌,李阿姨嚇得把手里的菜都掉在地上,又不知道如何規勸,只能張了張嘴。
肖奈仰臉不卑不亢地看著何瀚,發現他又是那樣,難過得快要哭了,眼底四散的鋒刃收了回來,輕輕地皺起眉。
何瀚這一巴掌終究沒舍得落下去,只是含恨一樣地把手失力般落下后又掐在一邊,氣得全身都在微微發顫,他有些咬牙切齒,又有些隱忍地站在他面前開口。
“去哪兒了。”
肖奈不知道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垂著臉把手指貼在球球的舌頭上,任由它在上面舔來舔去。
“去做了壞學生必做的十件事?!?/p>
何瀚聞言趕緊看了看他的耳朵,還好沒出去亂打耳洞,又瞥見他喉結那里有串青黑的紋路,不禁揚起聲音道,“紋的貼的?貼的趕緊弄了,紋的明天跟我去洗了?!?/p>
球球被肖奈輕輕一松,從他的胳膊上跳了下來,李阿姨急忙追隨而去,小區里的阿姨們開始準備要跳一場廣場舞了。
“貼的?!毙つ慰粗畎⒁套愤^去的方向了一會兒,回頭對何瀚笑了笑,“回家就洗?!?/p>
“下次再亂跑,”何瀚終于松下一口氣,有些久別重逢的疲憊與欣喜,一把揉著在風中吹得有些張亂的后腦,把他整個人都塞進自己懷里,他靠在肖奈耳邊陰測測地開口,“我就打斷你的腿。”
“我沒能成功?!毙つ屋p輕抬手抱住何瀚的后頸,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不會去玩車禍想穿回去吧,”何瀚微微皺眉,又不禁為他的莽撞有些動氣,“你真是不知死活,以前說你十七我還不信……跟你以前比起來,你還不如七歲?!?/p>
他剛剛說完,就明顯感覺到肖奈抱住他的力道更大了,腦袋死死地埋在他的頸項間不肯抬起來,又有些著急地問,“你傷著哪兒了?”
“……沒傷?!毙つ螑瀽灥亻_口,“我連油門都沒踩就下來了?!?/p>
何瀚輕輕舒了一口氣,這還能理解,智商還是在線的,“那是怎么了?”
“只是突然對自己有點失望?!?/p>
“我對你今天的不告而別也非常失望,別總讓我哄你,你也哄哄我?!?/p>
何瀚這句話說得是真心的,他今天一天都過得跌宕起伏,戰戰兢兢。
肖奈從他的頸項起來,輕輕而熟稔地吻了吻他的下巴,眼睛又笑得彎彎的。
“二十五歲的肖奈,會這樣哄你嗎?!?/p>
被抱住的何瀚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仿佛曾經的肖奈又要回來了,他又將運籌帷幄,又將游刃有余,又將對自己沒一句實話。
可肖奈不管不顧他的疑竇,又繼續自顧自地說,“小時候我父母在國外進修,我是我姥姥帶大的。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她得了肺癆,我很少失控,你也知道。她第一次病重的時候,大概是我小時候最失控的時間段。那時候我會半夜哭醒,會沾染到她的一切都覺得害怕。但那次她很幸運地被搶救了回來。之后的兩年,幾乎每三個月她都會進一次重癥監護室,”肖奈言至如此,有些難過地垂了垂臉,“直到她死去的那天,我都沒有再去看過她,最后一天去她的葬禮,我很驚訝地發現其實我沒有那么難過。”
何瀚聞言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這不關你的事?!?/p>
“我會因為害怕看到她離開我,而去主動疏離她,讓自己忘記曾經我們之間的朝夕相處。不管何時何地,對我來說的到底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我都會選擇最利于自己的方案?!?/p>
就像肖奈自己在備忘錄那樣寫的,他會及時止損,他望著何瀚,站在路邊一邊的石灰圍欄上,比何瀚稍微高了一點。路燈的光照進他的眼里,亮成一圈又一圈的樣子,他有些難過笑了笑,“我是個很自私的人?!?/p>
“這大概就是你所謂的,我根本就不愛你。”他繼續著,不給何瀚開口的機會,肖奈似乎說到了興頭上,他以往很少這么瑣碎直白地描述一件事,“我成為這樣的人,從來不怕對不起誰??晌医裉炀尤幌霝榱四阋痪湓?,去嘗試恢復成二十五歲的我,我沒踩下油門,不是因為我怕傷怕死,就是純粹地突然覺得,特別……”他說到這里時,好像有點要哭的樣子,但仔細看著又實在是沒哭,只不過是在為以前的自己叫屈,“特別舍不得你。”
“我很努力,可你……卻冤枉我不愛你?!?/p>
他輕輕地摟住了何瀚伸過來靠住自己的胳膊,大概說了十七歲之前,甚至是二十五歲之前加起來說過的所有的話,有點累了。
“我沒有冤枉,”何瀚點了點他的鼻尖,“只是我希望在原有的基礎上日益加深罷了?!?/p>
一萬年在人的壽算里顯得太久,對我來說卻又太短。
我沒辦法變成完美的肖奈,只想一朝一夕都和你在一起。
這是我能想出來的最優方案。
肖奈吸了吸鼻子,外面的廣場舞一曲終了,何瀚牽著他想要從小路回家,卻摸到他身上的一根劣質煙,拿出來照著路燈下點了點。
“我今天做的事,那些都是很幼稚的壞?!?/p>
肖奈頗有暗示性地提點了一句,何瀚聞言笑道,“說得對,去酒吧才是最壞的事?!?/p>
肖奈的臉一下就垮了下來,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會說隨你高興就好,可他這次卻很執拗地扯了扯何瀚的領帶。
“你未成年?”
何瀚順著他的手勁蹭上他的嘴角,又在他嘴上輾轉了一會兒才把他松開,他的掌心靠在肖奈被勾勒得極好的腰線上調侃道。
“你還真是匹欲求不滿的色中餓狼?!?/p>
“我覺得有必要讓色中餓狼在上面試試,因為你真的看起來技術不太好?!?/p>
“……你以前明明夸我器大活好。”
“器湊合,活可能真的不……”
肖奈沒能完整地說完這句話,何瀚氣得青筋直跳,把他按在家門口親了又親才放他進去。
幸好今夜肖總還是叫得很纏綿。
何總找回了一點信心,從袖間里找出了上次肖奈同款的素戒,他上次買的那對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兒,有點可惜,但也算亡羊補牢。
“我們結婚吧肖奈,”何瀚身上有點涼,過來摸著他的手戴了上去,“事先說好,我一點兒委屈都受不了?!?/p>
“沒見過你這么求婚的,”肖奈趁著夜色看了看手上的戒指,“這么難看還好意思跟我約法三章。”
“……”
何瀚忍了忍,正值新婚燕爾,沒把那句這他媽可是你自己選的說出來。
17
肖奈答應和何瀚結婚大概是他轉生之后轉運的開始,通俗來講就是DNF里面的轉職變大神。
他有那么聰明,差不多一年就接受了以前所有的東西,除此之外他還在申請移民的程序忙得暈頭轉向之間得到了封騰的親自接見,嚴肅表明了上次的小打小鬧不要阻礙他們之間的合作,何氏的手游也順利繼續合作,何慕也不敢再來找他的麻煩,愚公還真成了他的老板娘,跟那個代理人愛得死去活來,天天在朋友圈秀恩愛。
其實這個世界上都是利益為大,至少他是這么以為的。
何瀚也不提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兒,只是不止一次地提醒肖奈千萬別存著什么招蜂引蝶的心思,不然有的是辦法收拾他。
肖奈通常只是瞥他一眼,看見他那張臉又沒辦法生氣了。
何瀚與肖奈終于在瑣碎的程序下成功移民芬蘭正式登記結婚,還遇見了在那兒鬧別扭的許弋和陳霆。
“許弋還挺漂亮。”何瀚指了指滑雪場上穿著熒光色沖鋒衣的許弋還沒夸完,突然抱著腿坐了下去,說自己好疼,陳霆從前面過來抱了他一下,想把他牽起來,然后兩人交談了一會兒,陳霆又把滑雪板拿過去還了,回來之后把許弋背著起來,倆人有說有笑地準備下山了。
觀看完全程的肖奈抽了抽嘴角,何瀚望著他們的背影贊美,“影帝級別的撒嬌?!?/p>
肖奈并不接茬,往邊上笑了笑,“好看就多看看?!?/p>
何瀚心想這老毛病又犯了,又變成這副死樣子了,有些不開心地皺了皺眉,肖奈卻往深里牽了牽何瀚,戒指摩擦在一起有些微微的光暈。
“不然今晚一個人睡,也沒什么念想,是吧?!?/p>
哎。
何瀚算是活得通透了,他就是個抖M,聽到這句話哪怕晚上一個人睡也感覺心里美滋滋的。
可他今晚還是沒能一個人睡,肖奈半夜抱著枕頭,死乞白賴地站在他的門口板著臉就開始解自己的扣子,淡淡道。
“讓開,我要行使結婚權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