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著幾乎最早的白天場去看了《大魚海棠》。
我不是死忠粉，沒有過十二年蹉跎的等待。連知道這部電影，這個夢的名字，也大抵只是兩年之前。
微博上的黑化言論與視頻，影評人所撰寫的“畫面唯美但情節單薄”的批駁，也是在走出影院幾個小時之后，才如洪荒般，從信息的洪流中，被我篩選而讀。
然而，先入為主的觀影體驗，戳中淚點的劇情與呼喊。這些梗在心頭不吐不快的思緒，如同免疫系統一般，將所有負面的評價全部打入深淵。或是說，沒有一條，其中的論點論據，能夠強有力的說服我。
影院燈光全亮，長長的眾籌感謝名單出現在屏幕上，我沒有離開。我在等待自己從這個夢里醒來，從一幀幀一格格唯美戳心的畫面中醒來，從大魚的鳴叫和一路跌宕的故事發展中醒來。
謝謝你們，也成全了我的夢啊。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高中課本中的逍遙游，讓我第一次認識到這條大魚。它在水波中心微微動一動魚鰭，周邊便會出現巨大的漣漪。須臾或是方寸，在它的世界里。當雙鰭化為雙翅，決起而飛，一怒沖天。它在無限高渺的天空里向前揮翅，云朵被遮蔽，像是又一個時空的輪換，不見天日。
它不屬于大海，或是天空。任何所謂的駐足，對于它來說，只是短暫的停留。
后來，喜歡有關飛鳥和魚的愛情現代詩：我們之間/是飛鳥和魚的距離/一個在天/一個卻深潛海底/。亦在前一段時間讀了張抗抗80年代的一篇散文：一只眷戀魚的飛鳥不惜與伙伴走散等待魚躍龍門與自己同行，魚卻主動放松了飛鳥泅渡它的繩索。師大圖書館里有質感的紙張散發出油墨香，不知哪一屆學生用鋼筆在故事的結尾批注：好美的故事，該拍成動畫片！
在《大魚海棠》中，有了海天之門的設定。海洋和天空的界限不再分明，海底大魚的世界也可在成年禮之日打通與人類世界的聯系。紅色的大魚，代表著是希望，又似乎是整個影片中，主角人設在經歷過舍棄了自己的生命去挽救另一條生命這種生生不息，不斷將生命傳遞的過程。鯤與椿的初遇，挽救椿于漩渦漁網間；椿為了報恩，用一半生命換取鯤的靈魂；而癡情良善如湫，則用自己的整個生命，保全并成全椿和鯤；爺爺生前救了湫的姓名，化為海棠樹后又為了送鯤回家和挽救族人，幾乎燃盡了自己的根須。當拳拳相報的付出變成一團生的火焰，在幾人之間相互傳遞。我們可不可以不要用成年人的眼光把人設扣上“綠茶婊”“瑪麗蘇女主”“純情男二”或是“萬年備胎”的帽子，夏蟲不可語冰，在大魚的世界里，或是說在椿的世界里，知恩圖報，用一半生命換恩人蘇醒，便是她在人間巡游七日所通悟到的真理。千歲又如何，萬歲又如何？生命能夠毫無虧欠，坦蕩終了。這樣的一生，才是椿眼中的意義。
鯤終會變得巨大，在離別時用唇親吻椿的臉頰。這條紅色的大魚，也許早已遺忘前世。但它眼里的淚水是真實的，椿的呼喊與湫的一路幫助也都是真實的。再一世，當鯤從淺海醒來，面對同樣來到人類世界毫無保留的椿，會啟齒說出那一句“好久不見”嗎？
我深覺人類在一切自然面前的渺小。持續的暴雨會釀成洪水，巨大的龍卷風將房屋連根拔起，豆大的冰雹不僅能夠摧毀人類的口糧，更有可能夷平搖搖欲墜的危房。大魚的世界也是同樣。椿私自養育鯤引來了洪水，大魚世界的天漏開了一個缺口。洪水涌來，生死懸于一線。椿無法放棄鯤，不僅是因為相連的一半生命，更因為她沒有將虧欠恩人的生命安全送達人類世界。可椿亦無法放棄族人，不忍聽到他們在災難面前一聲接一聲喪命或受傷的哭喊。掌管海棠花生長的姑娘，她將鯤送入海天之門，自己發動全身法力，與已化為海棠樹的爺爺一起去挽救族人。而她自己的身體，卻漸漸化為海棠樹干的一個部分。
是那條大魚給了她力量嗎？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湫，是騎著快馬要送椿去人類世界的鄰家大哥，是明知椿在撫養一條危險的大魚時仍鼎力相助的朋友，是可以為了椿去鉆垃圾洞，陪老鼠婆跳舞，被雙頭蛇攻擊甚至獻出自己全部生命的愛人。
湫是摯愛著椿的，只是椿或許無意，或許無心罷了。
椿的全部心思，都在救過她的鯤的生死之上。
最后一晚。湫鼓足了勇氣，也沒能去索取那個擁抱。或許，對于湫來講，椿是他心中圣潔不可侵犯的神女。能夠讓椿幸福，能夠搬走椿心里那塊石頭，哪怕犧牲再多，湫也是幸福的。
想起年少時的愛戀，大抵如此。
不求占有，不求索取，只求你能過的開心快樂。
哪怕不說破，你仍當我是朋友。甚至央求我幫你追求你心儀的人吶，我都是歡喜的。
這樣，便可以多為你做一些事情，多讓我在你心臟深處，占據幾個分寸。
即使，永不逾越。
因此，當看到部分影評里提到湫很“慫”的時候，我卻能記得少年時，那種戰戰兢兢又說不出口的愛戀。
只要能夠幫到你，做什么犧牲都在所不惜。
不知有多少人等到了字幕之后的彩蛋。
以命換命的湫沒有消殞。接替了掌管生死之神的職位。或許是遺憾終被填滿，那個以養貓為樂孤獨多年的怪老頭，終于可以將手頭的任務放心交予湫。
并且，湫更改了名字，更名為椿。
他便是傳說中八千歲春八千歲秋的上古大椿。
只是沒有了椿的陪伴，生命久長，對于湫來講，還有什么快樂嗎？
【有些魚是永遠關不住的，因為它們屬于天空】
椿便是這樣一條魚。
人類世界的匆匆一瞥，為她種下了愛與感恩的種子。暴風雨夜，男孩舍命相救，是椿一生情債背負的開始，也是命運之手一步步推她離開海洋的起點。
當她向人類的彼岸游去之時，會記得那些時日為她赴湯蹈火的男孩嗎？會記得家園和族人經歷過的數重浩劫嗎？會記得為了她送大魚回家，無數只手幫她鋪就的路嗎？
一個蒼老的女聲隱匿在畫面背后，隱匿在故事之中。告訴觀眾，告訴人類，她記得。
即使鯤化而為鳥，它仍會記得回家的路。
命運所能給予的，都是最好的選擇。
鯤化為巨鳥，穿越重重阻礙來到南冥，椿也在湫用生命作舟的載渡下來到了天池。
二人已為人身。在淺卻清冽的海灣，與對方澄澈透明地相見。
對視之后，椿會默默走開嗎？
或是鯤主動啟齒輕言：“我還記得你啊。”
百年千年之后，世間再無大魚，再無一聲聲，或悲憤或喜悅的仰天長鳴。
世間再無海棠花神少女，用自己綿薄之力，送恩人回家。
世間再無癡情秋風之神，只有生死簿上一頁頁一筆筆的勾畫，簡單機械，卻又枯燥寡淡。他或許還能記得那個異常的夏，飛雪的夏，和深愛的女孩攜手拯救大魚的夏。
然而在光與影的交互中，仍然會記得那個做了十二年的，未完結的夢。
我想該是有第二部的吧。畢竟耗子婆婆去人間的真正目的，和片尾關于湫的彩蛋，都還是沒講完的故事啊。
那么，就希望你們能夠繼續乘風破浪，繼續寫大魚和海棠的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