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林宛央
【1】
她特別愛吃，從遇到他的那一天起。
兩個人一起吃完了附近所有的餐館，中餐、西餐、燒烤、火鍋……后來外邊吃膩了，兩個人改在家里吃，一到周末，便到超市大采購，海鮮、素食、甜點，換著樣不重復(fù)地往嘴里送。
時間久了，皆修煉成廚房高手。
他經(jīng)常出差，去開會，或者談合作，她一個人在家里，看看書，寫寫字，一坐就是數(shù)個小時，肚子咕咕叫著，然而一點食欲都沒有，隨便煮了碗速食面，敷衍自己的心和胃。
有一次，他出差很久，事畢歸來，她消瘦了不少。他打開冰箱門，一排排的垃圾食品，從那以后，他習(xí)慣了在飯點給她打個電話。
又一次長差歸來，正值晚餐時分，朋友留他在機(jī)場附近吃飯，他推掉了。到停車場開上車，直奔家里而去。她正在看電視，看到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問他：“吃了嗎？”
他搖搖頭，去放行李，她系上圍裙，開火做飯。非常簡單，也不過一碗雞蛋西紅柿湯面，他吃得滿足極了。
她笑他：“外面的饕餮盛宴都填不滿你的胃嗎？”
他回：“不知道，只是很想很想和你一起吃碗面。”
這種愛吃的習(xí)慣，兩人默契地保持著，外出旅行時，總是美景其次，美食第一。
其中有一回，兩人因為瑣事炒得很兇，他摔門而去，她留在屋中氣得不行。一個多小時后，他又回來，手里提了一堆她愛吃的，還用說什么原諒不原諒。
他總是笑她好搞定，談吃就色變，沒有什么不是一頓吃的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能，再來一頓。
他不知道，她吃的不是食，而是他，她做的不是飯，而是愛。
有一句話說：不要貪吃，不要貪愛。偏偏她都貪。
她最喜歡白居易的一首詩：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真有一段天然的風(fēng)流浪漫，就著將暮未暮的天色，幾杯淡酒，一回閑話。
沒什么比這更好的了。
【2】
我也一樣，有很長一段時間，愛吃，也愛做。
那是愛意最隆的時候，每天活得熱騰騰的，開火做飯，熬細(xì)細(xì)的粥，等一個人回家。而他風(fēng)雨無阻，不論早晚，都會來赴這一場宴。
后來，我開始變得忙，換他做飯，飯式簡單，但我們都吃得暢快淋漓。
一起看電影《花樣年華》的時候，他問我，最喜歡哪個橋段。我記憶中，全是張曼玉穿著旗袍，提著食盒的樣子，真是風(fēng)情萬種，顛倒眾生啊。
再后來，韓劇《來自星星的你》火遍全球，那個神經(jīng)大條的千頌伊說：“初雪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啤酒和炸雞。”
甚至于李安的《飲食男女》，都充斥著食與性，我鐘愛里面的飯。
不是沒什么比更重要，而是世間沒什么比一日三餐更深沉的情意。
怪不得馮唐說：“一男一女，兩個正常人，能心平氣和地長久相守，是人世間最大的奇跡。”
從瘋狂的性，跌入平淡的食，那“哐當(dāng)”的一下子，最是抵得住似水流年。
很多年前，梅艷芳幽幽地唱：“三餐一宿，也共一雙，到底會是誰。”愛一人而不得，大概有一種饑渴難耐的感覺。
亦舒的《圓舞》里，年輕的周承鈺和養(yǎng)父傅于琛彼此相愛。耽于世俗，傅于琛始終不能跨出那一步，周承鈺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亦不能近步。長時間的情感壓抑，兩個人都變得沒有安全感。
于是都瘋狂地尋找替代品，然后瘋狂地結(jié)婚，傅于琛的身邊圍繞著十幾個像周承鈺一樣的女子，而周承鈺因為一把身影，一抹背影的神似，都心甘情愿嫁給他人。
得不到他，那么像他也是可以的。
他們都用一個又一個年輕好看的身體填補(bǔ)自身的空虛。
很多年后，傅于琛問周承鈺過得好不好。
她說：“渴，好像沒什么東西能填滿那瘋狂難耐的渴。”
其實有，能填滿她的，只有一個周承鈺。她最渴望的也不過是四件事，一日、三餐、皆共他。
周承鈺后來變得胖，因為他不來，她改用吃來填滿自己。那無休止的食欲里，藏著失去愛與性的苦，有著不被緩釋的孤獨。
《天下無賊》中，劉德華飾演的王薄死在了火車上，張涵予前來告知劉若英消息的時候，她坐在餐廳里，一句話也沒有，只是不停地往嘴里塞東西，帶著決絕凜然的希望，把一切傷心絕望都咽在肚子里。
唯有愛與美食不能辜負(fù)，沒了愛人，便用食來代償，肚子塞滿了，心至少不那么空。
【3】
身邊好幾個朋友也一樣，每一次失戀期都是最胖的階段，買大堆的巧克力，一個比一個熱量高的垃圾食品，擺滿一桌子，接連不斷，井然有序地往嘴里傳送，無聲無息卻有莊嚴(yán)的儀式感，像是祭奠一場往事，埋葬一位故人。
吃完了，那原本想留的眼淚也都憋了回去。
食物與情感，從來就是密不可分。
前幾年，奶奶去世。下葬后的第二天，媽媽、我和姐姐依照家鄉(xiāng)的習(xí)俗，提了一食籃的餃子到墓前，一句話不說，就是吃。肅穆地吃完餃子，然后回家。
從此逝者逝，生者生。
以食而迎生，以食而送終。愛與無愛，都以食為宿主。
最深沉的愛，是和一個人天荒地老、不厭其煩地吃下去。
最無力的愛，是食不到他的人，形影孤吊拿食物做個伴。
張小嫻說：“吃魚，得找個伴兒。一個男人肯陪你吃魚、看你、吃魚，也讓你吃魚吃到自私和驕縱的程度，他無疑是你最好的伴兒了。”
孔子的《禮樂》里亦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沒有食的性，終究只是性，而非愛。而沒有性愛的食，不過是應(yīng)酬。
人山人海，來來往往，最幸福是，一日、三餐、四件事。
我喜歡樂府詩里那一首《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倚北風(fēng)，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yuǎn)，衣帶日已緩。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
穿越歲月的忽晚，跨過無邊的寂寞，當(dāng)我從千里外來到你身邊，你打開門，遞上一碗面，說一句：“來，吃飯了。”卸下我滿身塵埃。
我伸手，端過那碗飯，咂著面條，吮著面汁，一并吞進(jìn)春夏秋冬，你歡我愛。
? ? ? ? ? ? ? ? ? ? ? ? ? ? ? 文/林宛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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