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怡從未去過街面上那些富麗堂皇的美發場所,她一直自己打理著長發。她喜歡讓黑黑直直的長發,瀑布般輕柔垂落肩頭,一如將細細密密的心思,藏于心頭,安靜,踏實。秋怡總固執地認為頭發是身體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所以她不喜歡旁人的手撫摩她的發,哪怕在理發店。當然,何逸飛除外,他不是旁人。
在那些個不出海的閑暇午后,他是她的“護發使者”,一縷縷,一絲絲,洗凈,梳順,吹干。原先醫院里淡淡的消毒水兒味沒了,只留下沁人的馨香。陽光下,黑發從指尖滑過,便有溫情在心頭漾開。微風輕吹,秋怡慵懶地靠在逸飛肩頭,不經意間欣喜地發現,花盆里的蝴蝶花兒開了,藍白的,淡黃的,像極了小貓咪的臉。見秋怡柔柔的目光落在蝴蝶花瓣上,逸飛便問,“看什么,那么出神?”
“你看這花兒,真像小貓咪的臉。”
逸飛朝秋怡耳邊輕吹一口氣,惹得耳畔發絲輕舞,撓得秋怡癢癢的,賭氣地朝他捶了一拳。逸飛也不躲,仍貼在她耳邊呢喃:“我怎么看著不像小貓的臉,倒像小娃娃的臉?”秋怡臉上一熱,只覺擁著她的臂彎更緊了。
“等出了這趟海,我就不走了。回來咱們就選個好日子去領證,然后把婚禮辦了。”
“那你工作怎么辦?”
“我已向總公司遞交了工作調動申請,要求不出海了,去后勤部門,哪怕薪酬只拿一半,實在不行我就跳槽,選一個離你醫院最近的單位。”
“那你損失太大了,眼看就升大副了。”
“誰讓遇到你呢?我再也不想和你遠離了。”
其實,在秋怡的心里,何嘗不是這樣想?她只怕自己太自私,未曾說出口。逸飛曾說,他喜歡大海,喜歡遠航,喜歡擁抱風浪后的寧靜。如果不是那次偶然的相遇,也許,他不會這么年輕就結束航海生涯。
“我不想你因為我,放棄自己熱愛的工作。”秋怡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傻瓜,別把我想得多么工作狂似的。我就一凡夫俗子,也喜歡佳人在懷,你忍心趕我走?”逸飛戲謔地看著她,嘴角邊泛起一絲淺淺的壞笑,令秋怡羞于再望著他那雙深情的眸子。
“明日我就將所有的家當搬到你的宿舍,你這輩子都要收留我了!”
單身男孩,一年又有大半年光景在外漂泊,所以,逸飛真的要收拾的家當也就一臺電腦和四季衣物,還有就是一箱書和洗漱用品。第二天一早,逸飛就將這些東西打包,退出原先與幾個單身漢合租的套房,從城南到城東,就此告別單身。宿舍是秋怡醫院的。這是家老年康復醫院,秋怡在藥劑科上班,平日就發發藥,整理整理藥品,工作干凈、輕松,工資不算高,但穩定、閑適,當年她其實不愿意學枯燥的藥學專業,她想當音樂老師,但在郊區電廠工作的父母說,女孩子當一名藥劑師不錯,在醫院上班還能照顧到家里人。也是,人吃五谷雜糧,哪能沒個三病六痛的,這么一想,也就安心接受了父母的建議。宿舍原先是秋怡與另外一個女孩合住的,前兩年,那個女孩結婚后搬出去了,就只剩秋怡住在這里,倒也清靜。
當兩人將逸飛搬來的家當整理順當后,已是中午。正值五月,院兒里的槐樹開花了,風兒夾著陣陣甜絲絲的花香,透過窗兒撫在臉上,讓人有微醺的朦朧。“我做飯給你吃吧。想吃點什么,是椒鹽帶魚還是糖醋排骨?”秋怡問。
“今天就別做飯了,我們去飯店慶祝一下,為告別單身干杯!”
秋怡被逸飛拉著往外跑,來到醫院旁邊一家門面不大但還算清爽的小飯店,這家飯店的老板娘認識秋怡,她打趣道:“喲,我們的長發大美女有心上人了?別說,還真帥,比電視里的花千骨和白子畫都般配!”
秋怡有點不好意思,倒是逸飛很大方地點了一小桌菜,心情大好地吃到走不動。從飯店出來,喝了點小酒的逸飛低聲說:“我有東西要交給你。”
“干嗎呀,神秘兮兮的。”
只見逸飛從懷里掏出一本存折和一個陳舊的錦緞面兒方盒,逸飛鄭重地將存折交到秋怡手里,“這里一共有36萬存款,是我所有的家當。”又見他打開那個方盒,里面是一只晶瑩圓潤的玉佛掛件,還有一對金耳環和一只龍鳳銀手鐲。“這是我媽留下的,現在它們有了新主人。
“還是你自己保管吧,我沒管過錢財的。”秋怡有些推辭。
“這些存款留著我們以后買房用,我可不想結婚后還讓你一直住宿舍。”
“買房?不要急啊,我爸媽說幫我們付首付,你的錢先自己收著吧,留著以后裝修用。一切等你下次回來后大家再商量啊!”
“我不管那么多了,我現在只想把一切都交給你。”逸飛像個孩子那樣開始腆著臉傻笑,“秋怡,你答應收留我的呀,這個‘我’,包括我的全部,包括我所有的一切的一切!”
“好吧好吧,難纏鬼,我看你是不能喝酒的,趕緊回去躺著休息,明天又要出海了。”秋怡把存折和錦緞盒子小心地放進隨身皮包的最里層,仔細拉好包上的拉鏈,才扶著有幾分醉意的逸飛,回到她的小窩。
一回來,秋怡就打來溫水,囑咐逸飛洗了把臉,讓他躺床上休息。隨后,她燒了開水,泡了壺綠茶,等不燙嘴了才倒在杯子里送到床邊。逸飛接過茶,看著秋怡轉過身去的窈窕背影,再看著這不大的宿舍經過秋怡的手,打理得整潔溫馨又生機盎然,連窗臺上的那盆綠蘿,都被秋怡照顧得每片葉子都肥美異常。恍惚間,逸飛覺得秋怡就是傳說中的田螺姑娘,是上天派來拯救他那顆孤單的靈魂的。自從三年前,母親生了白血病離世后,父親雖未再婚,可他把絕大部分的精力都交給了他的學生,作為縣中的特級教師,他的時間是按分鐘計算的,即使有時父子倆同居一室,聊的也是各自的工作和見聞,那是兩個男子漢之間的日常和對話。可遇到秋怡,逸飛才徹底明了,為何父親送別母親后,白發陡增,愈發滄桑,那是因為,任何一個完整的家都離不開它女主人的滋養和潤澤,不僅是男人和孩子,連小狗小貓、小花小草都離不了。現在,有了孟秋怡,他,何逸飛,又有家了。
“發什么呆呀,茶都涼了。”秋怡嗔怪。逸飛趕緊“咕咚咕咚”猛喝茶,又聽秋怡在說:“慢點,小心嗆著!”
“我的田螺姑娘,你真是啰嗦極了。”逸飛從床上伸長身子把杯子放回桌上,順勢便要將秋怡摟進懷里。
秋怡躲閃,“別鬧了,我還要拖地啊,你看,地上一層灰!”
“你的房間和我原來住得地兒比,簡直是一層不染,再干凈的話,就成了你們醫院的‘無菌室’了,我這個超級大細菌也要快被你給滅了!”
“貧嘴!”
“陪我吧,秋怡,明天,我就要走了!”
逸飛渴求的眼神,讓秋怡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看你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