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年。相傳灶老爺會在今天回天庭復(fù)命，向玉帝等不吃人間煙火的神仙們匯報在他在人間的所見所聞。報告里這個人是好人的，來年上天就會多點(diǎn)照顧，如果是壞人的，就得給點(diǎn)大災(zāi)小禍懲戒。也不知是灶老爺有意為之還是酒后失言，這重要“天機(jī)”就被人間知曉了。誰都希望灶老爺可以多說點(diǎn)好的，少提點(diǎn)壞的，于是每年的今天成了灶老爺?shù)募w賄賂節(jié)，元寶蠟燭紙錢果品少不了的，還要在祭品里奉上額外的麥芽糖。一為投其所好，灶老爺喜歡吃，二也因?yàn)辂溠刻钦逞溃芊庾∷菑垚鄞蛐蟾娴拇笞彀汀?br>
這天氣確實(shí)冷，門口的街道南北對流，凜冽的北風(fēng)呼呼地吹。我那兩個當(dāng)鋪伙計蹲著用木棍壓著紙錢不讓它們還沒燒完就被北風(fēng)吹走，我站在旁邊。此時，幾片白色的鵝毛從天而降，我抬起頭看，這是下雪了，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場雪。我連忙催促兩個伙計手腳麻利點(diǎn)，雪水粘濕了灶王爺?shù)募堝X，紙錢燒到他手成了殘幣，不能用，燒了也白燒。
這場雪下得很大，而且下起來不停了，街道路面門戶屋頂漸漸鋪上厚厚一層白衣。燒完紙錢后，兩個伙計回到柜臺處理賬目。我還留在門口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出神。其中個機(jī)靈點(diǎn)的伙計見我還在外面就從當(dāng)鋪庫房里拿了一件袍子給我披上。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行色匆匆，忽然而至的大雪打亂了他們的生活節(jié)奏。他們大都衣服穿得不夠厚，縮成一團(tuán)邊走邊打顫。一輛華麗的馬車疾馳而過，一個轱轆陷進(jìn)被雪覆蓋的爛泥坑里。馬夫皮鞭一鞭鞭下去，拉車的馬彎著脖子使勁，輪子還是起不來。馬車車夫和尾隨的隨從只好冒著雪圍過來看情況。泥坑很深，四分之一個車輪子也陷進(jìn)入了。眼下只能抬輪子了。為了減輕車輛重量，車夫也沒再上車，冒著大雪站在前面用驅(qū)趕馬匹。后面的隨從也沒偷懶，抬輪子的抬輪子，推車的推車。此時，有三個熱心的路人剛好路過，見到了也主動走過去幫忙。盡管這樣，一行人前后折騰了約摸大半個時辰才勉強(qiáng)把馬車輪子才從坑里救出來。在場的所有人終于心滿意足，站在一旁休息，也順便撲撲身上的積雪。馬車車夫還笑著口給這幾個路人每人幾文錢作感謝。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可是其中有個幫忙的路人眼尖發(fā)現(xiàn)原來馬車車廂上一直是坐著有人的，還不止一個，他隨口說了句，這個老爺氣派可真大。有個隨從聽在耳里，推了路人一把。另外的路人不服，又再說了幾句冒犯的話。那些剛剛還站一起有說有笑的隨從馬上變臉，八個人把三個路人圍起來拳打腳踢，往死里打，毫無情面，還把剛剛給他們的錢也收走了。直到馬車車夫過來嫌棄他們耽誤時間，他們這才住手。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也正如來的時候一樣，隊伍很快消失在街道末尾。其他人這才告知三個被打的路人這輛馬車來歷，他們知后也無奈，搖著頭互相攙扶著離開。
我站在當(dāng)鋪門前看著這一幕的發(fā)生，世態(tài)炎涼，想起京劇中《野豬林》的唱段：大雪飄撲人面，朔風(fēng)陣陣透骨寒。 彤云底鎖山河暗，疏林冷落盡凋殘。 往事縈懷難派遣，荒村沽酒慰愁煩。 望家鄉(xiāng)，去路遠(yuǎn)，別妻千里音書斷，關(guān)山阻隔兩心懸。 講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懷雪刃未鋤奸。 嘆英雄生死離別遭危難，滿懷激奮問蒼天： 問蒼天萬里關(guān)山何日返？ 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tuán)圓？ 問蒼天何日里重?fù)]三尺劍？ 誅盡奸賊廟堂寬！ 壯懷得舒展，賊頭祭龍泉。 卻為何天顏遍堆愁和怨......
遙遠(yuǎn)處一個孤單的身影披雪而來，漸行漸近，一直走到我家當(dāng)鋪門前，白了我一眼。
“店家的，當(dāng)東西。”
我看向他，二十歲左右后生，身材瘦削，帶劍，一雙煞人的虎眼正盯著我，我不由得全身一震，潛意識地躲開他的視線。待我再看回他時，那雙眼已經(jīng)低下，望著地上一個灰色的包袱。包袱是他帶來的，估計里面就是他要當(dāng)?shù)臇|西。
平日里我是不接受典當(dāng)?shù)模袃蓚€柜臺伙計替我張羅。可剛剛發(fā)生的事情著實(shí)讓我生膩，也不想再留在外面了，便冷冷對他說:“進(jìn)來吧！”，轉(zhuǎn)過身邁過當(dāng)鋪過膝高的門檻，走進(jìn)店鋪，他提上地上包袱跟在我身后。
當(dāng)鋪進(jìn)門首先是一塊屏風(fēng)，每家當(dāng)鋪都如是，屏風(fēng)的作用是為了遮羞，這樣外面的行人就看不到當(dāng)鋪里面典當(dāng)人的窘態(tài)。走過屏風(fēng)，帶劍后生在柜臺前等我。我從柜臺旁邊的小門走進(jìn)柜臺后面。讓伙計讓開位置讓我來，并脫下身上的袍子給他放好。柜臺后面點(diǎn)有火盆，不需要穿袍子。
當(dāng)鋪的柜臺做得特別高，我坐在柜臺的人還要比外面站著劍士還要高半個身子。這個時候再看那個后生，剛剛那股煞人的氣勢完全消失了。就是蓬頭蓬臉落魄的年輕人，頭上扎著褐色頭巾，身上的件灰色粗布袍子，肩上的積雪融化，有一塊明顯顏色會深色點(diǎn)。臉色蠟黃，沒有比我更熟悉這種顏色，這種是饑餓的顏色，大部分來當(dāng)鋪的人臉上都是這個顏色的。
“當(dāng)什么？”我問。
后生把手上的包袱往柜臺一推，說:“一些衣服，是師父的遺物。”
“遺物？死人東西不吉利，這里不一定要。”邊說我邊打開包袱，里面包著的是幾件舊衣服，期中有一件金邊繡花袍子用上等蜀錦料子，實(shí)打?qū)嵉慕仙系仁止そ鹁€花邊繡花，屬于難得的珍品，還有一頂貂皮帽子毛色鮮艷，手感極佳，也是好貨色。我心中暗喜，灶老爺果然照顧，燒完紙錢就送來個大主子，但我不能明說。
“破衣舊帽，不要！”我把包袱收起隨便一推，推到柜臺邊，但包袱只到邊緣又不至于掉落地上。這是當(dāng)鋪慣用伎倆，欲擒故縱，當(dāng)東西的人自然十分缺錢，不會因?yàn)檫@么一句話就走，他們會死皮賴臉地乞求我收了他們的東西，接下來壓價過程就能占據(jù)主動。
但他是個菜鳥，見我這樣，反而灰溜溜地伸長左手就要把柜臺上包袱拿下來。
我眉頭一皺，哪里肯隨便放走這好貨物，用手抓住包袱另一邊阻止劍士拿回他的包袱，并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說:“等等。你真缺錢嗎？連你師父的遺物也當(dāng)。”
“掌柜的，實(shí)屬難處，我五天沒吃東西了。”
“哼，說吧，當(dāng)幾個錢。”
劍士一聽這句話，慘淡的臉上泛出了笑容，取包袱的手也收回去了，說:“不多，500文，這些是師父留給我的物件，徒兒不才，沒能好好保存，暫時留在這里，過了這些日子我就贖回去。”
我心里高興，其他零碎不算，就眼前這頂貂皮帽子也值三五兩不在話下，而那件金邊繡花錦袍少則也值十兩銀以上。這500文我可是掙大了，心里有種占有的意思，可要弄好這兩件東西還是要有點(diǎn)技巧的。我冷笑幾聲，對柜臺前后生擺擺手，說“500文，不行。”
“大爺，這是我?guī)煾噶艚o我的物件，如果不是我落難絕對不會拿出來。”
“不，我給足你一兩銀。”
他愣住了。他沒想到我一開始說不要，轉(zhuǎn)過頭來他只要500文錢我會給他一兩，有點(diǎn)不明所以，嘴上嘀咕:“這……”
這兩件寶貝我是志在必得的了，斬釘截鐵地倒逼他說:“當(dāng)不當(dāng)，今天小年，當(dāng)賣個人情給灶王爺。你快說，當(dāng)不當(dāng)，過一會兒我就后悔了。”
“當(dāng)，當(dāng)……”雖然看得出他不情愿，還是接受了，他也沒有其他選擇。
毛筆在硯臺上吸足濃墨，我一邊寫當(dāng)票，一邊用高亢的聲音唱當(dāng):“死人破衣舊袍四套，穿洞破孔，滿是布丁；爛帽子一頂，蟲蛀鼠咬，破損掉毛，當(dāng)期三個月，當(dāng)一兩，贖五兩……”
“掌柜的，原來你這個意思，見物品好就開大價錢想要了它。而且這東西明明是好的，也不是你說的……”后生緊張了。
“你還當(dāng)不當(dāng)啊？不當(dāng)?shù)目炷米撸 北凰鸫绎@得不耐煩。這個時候沒什么好說的，就要快刀斬亂麻，不給他思考的時間。我把當(dāng)票往前遞給他，示意他在上面簽字。
他看了看當(dāng)票，又看了看我，再看了看當(dāng)票……冷笑了幾聲，眼神里滿是看不起人的嘲諷。其實(shí)此時他已經(jīng)看不到他的包袱，我已經(jīng)把它拉進(jìn)了柜臺里看不到的地方。他想了片刻，還是接過當(dāng)票在上面畫了字。
我麻利地從柜臺里拿出一兩銀遞給他。
他接過銀子，全然沒有剛剛聽說我愿意接受他當(dāng)物時的笑容，禮貌性地回了句:“你替我好好保存，我過些日子就會贖回來。”
我沒有回答他。
在他離開當(dāng)鋪前，我朝他背影再看一眼，一下子被他手上的劍吸引住了。一把青色的長劍，好的劍是有靈氣的，看一眼我就知這絕非常物。十分后悔，后生進(jìn)當(dāng)鋪這么久我竟然沒發(fā)現(xiàn)這好東西。恐怕他剛剛當(dāng)?shù)哪羌疬吚C花錦袍和貂皮帽子加起來不足這把劍的十分之一。
我對著劍士背影問：“劍當(dāng)不當(dāng)？”
劍士一愣，回過頭，又是那雙目露兇光的虎眼盯著我，像我冒犯了他，要把我吃掉：“不當(dāng)！寧死了不當(dāng)！”
我嘴上罵了句：“狗屁東西。”默默地看著他憤然離開當(dāng)鋪。
快過年了，這些天不斷有貧苦百姓送東西來典當(dāng)，為的是換幾個錢在這幾天餐桌上加點(diǎn)葷。我兩個伙計忙里忙外的，可收回來的不過是些作殘舊的舊東西，值不了幾個錢。我又想起幾天前那個后生劍士，想起他那把青色的長劍。好東西可遇不可求啊。可惜還來不及看上一眼就這么放走這種寶貝。心里度量著他下次來會不會真的就把他師父的東西贖回來。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贖五兩錢，我可以掙錢四兩，不是很多，可也掙不少了。
沒想好就過了兩天時間，他又來了。來的時候滿身酒氣，手上又提著個灰色包袱，一步三晃，進(jìn)門就大喊：“老板，當(dāng)東西！老……板……”看來這幾天他是用當(dāng)袍子和帽子的錢用來買酒喝了，之前還那么大口氣說讓我好好保存他東西等他贖東西，可轉(zhuǎn)過身來只是個沒用的酒鬼。他送來了一雙不錯的鹿皮靴子，開價一兩，我不壓價收了。拿了錢，
我問：“劍當(dāng)不當(dāng)？我出大價錢。”
“不當(dāng)！我不能沒有這把劍……不能，不能……”嘟囔著，晃晃悠悠地又走了。
其實(shí)從事這一行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當(dāng)東西和賭錢是同樣玩意，會上癮的。當(dāng)你開始當(dāng)東西后，他就會喜歡上這種不勞而獲的來錢方式，然后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劍士已經(jīng)來了五回了，除了前兩次，后來又送來了一把精致的匕首，而再后來就是舊東西，送來了些舊衣服，看尺碼是他的，最后連冬天的棉被也送來了。
今天他又來了。
我坐在高高的柜臺上，看著這個月來天天爛醉的后生劍士，每次都會問這句：“劍當(dāng)嗎？”
“不當(dāng)……死也不當(dāng)。”他酒氣未清，有氣無力地回答，說出來毫無底氣。
“那你當(dāng)什么？”這會他全身身無長物，什么也沒帶過來，連他腳上的草鞋也在上次當(dāng)給了我。我收了。如果其他人當(dāng)這種垃圾我絕對不會收，但他的，我會收，還給了不錯的價錢，因?yàn)槲乙糇∷钡剿咽种心前验L劍放上柜臺。
“我當(dāng)我的左手！”他說這句話時全身開始瘋狂地顫抖，天氣很冷，他身上單薄的衣服根本不足以御寒，可說出這句話后他都成梭子，應(yīng)該是他仍舊在心里激烈地斗爭著，“只要大爺您愿意給錢，我馬上在這里吧我的左手切了。”
“哼哼。”我冷笑兩聲，心里充滿了鄙視，年紀(jì)輕輕的自甘墮落淪落到如此地步：“我要來何用？”
“我跟隨師父練了二十年的劍，平常高手不能近身，河南傲幫幫主曾經(jīng)出價千兩買我雙手，我在竹林大戰(zhàn)三十六高手毫發(fā)無損。店家，你竟然說沒用？”他用他酒后糊涂的價值觀解釋他的理由，可在我看來這種價值觀實(shí)在好笑。
到了這個地步他還不愿意把劍給我，我有點(diǎn)來氣了，用帶著開玩笑的語氣對他說：“你這么厲害，我不要你的左手，我要你的用劍的右手，我愿意出十兩。”
說完后我笑著看他臉上難受的表情，我就知你會沒有話說了。誰會為十兩銀切了自己的右手，更何況是個劍士，沒了右手就意味著連自己尊嚴(yán)也不要了。
可半刻鐘時間后，從他嘴里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好！”
“嗖～”果然是把絕世好劍，劍刃劃破空氣的聲音比世間所有樂器都悅耳，也是好劍法，不是高手揮不出這種悅耳的聲音，后生說的二十年修為沒假，力敵三十六高手也不是空話。雪白的劍刃一出，頓時寒光四射，當(dāng)鋪里空氣變得凝重。
望見后生劍真的向他右手砍去，我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有人在我店鋪里砍自己的手，這還得了？這種醉鬼什么也做得出來的，我臉色大變，高聲說：“停！”
舉起白刃在空中停下來，后生那雙無助的眼看著我。
“十兩銀我給你，我給你，我怕了你了，在我當(dāng)鋪砍手，這不是害我嗎？”
劍士笑了笑，說“我還以為大爺你反悔了。”
“呼～”
空中白刃寒光一閃，仍舊向他那右臂砍去，寶劍削鐵如泥，一條右臂隨之落地。果然是好劍，雪花般蒼白的劍刃滴血不沾。同一時間，鮮紅滾燙的鮮血染紅了當(dāng)鋪……
三天后。
后生劍士朦朧地從昏迷中慢慢醒過來，這段時間可難為我了。“人不能死，不能鋪張”這是我首先。這種見紅的事情絕對不能鋪張，特別官府知道，他們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知道這事必然會來狠狠呃我一大筆。也幸好后生斷臂時，當(dāng)鋪里沒其他客人，我趕緊叫上店員閉門謝客，把他抬到后堂包扎，請熟悉大夫，給掩口費(fèi)，買藥煲藥的，還附送上收回來的兩支千年人參熬藥才勉強(qiáng)保住了他的命。直到今天，我那兩個店員還在店面清洗血跡，門縫，墻縫都不能留。清潔完，還要請個法師來驅(qū)邪。一來二去的，恐怕這兩周當(dāng)鋪?zhàn)霾涣松饬恕?/p>
見他醒來我一肚子火要發(fā)：“都和你說錢給你了，叫你停手，你腦子有病啊。”
失血過多，他說話有氣無力：“師父教誨，不受嗟來之食。”
我聽到這句話后，不知可恨還可笑，想繼續(xù)罵，而又竟無言以對，愣了好一會才開始大笑：“哈哈哈……”沒想到現(xiàn)在還有這種天真的人存在，忽然覺得這個落魄的人挺可愛，到底是什么事令他變到這個模樣。
他躺在床上跟著我笑，笑得十分勉強(qiáng)，是苦笑。笑著笑著，他忽然緊張起來：“我的劍呢？我的劍呢？我的劍在哪里？”
我指了指他左邊的位置，說：“它不是一直在左手邊嗎？你摸摸，就在那里。我可不是那種趁你暈倒謀你財物的人。”到這個時候還想著劍，這把劍對他是有多重要啊？
他左手摸到身邊的長劍，臉上表情變得輕松很多，就像這把劍有神奇的魔力，只要在他手中，就連右臂還在滲血的傷口也不痛了。
我笑話他：“你傻不傻，用劍的手也沒了，還要這破銅爛鐵有何用？”
“劍是樂儀送給我的，不是什么破銅爛鐵。”
后來我才得知樂儀是劍士心愛的姑娘，可是郎有情，妾無意。最后劍士就抱著姑娘留給他的劍遠(yuǎn)走他鄉(xiāng)，流落來到此地，成為如此落魄的樣子。
“你還會用劍？”我問。
“會！”他回答我十分干脆。
“我說你現(xiàn)在還可以嗎？”我看了看他右邊空缺的地方。
劍士這會回答得并不肯定：“會……”看來此時他已經(jīng)酒醒，說話有條理多了，不像之前瘋言瘋語，還知道我救了他，懂得感謝我，說：“掌柜的，恐怕這次給你惹麻煩了。我實(shí)在過意不去，以后如果有機(jī)會我一定好好報答你的大恩大德。但這把劍我實(shí)在不能給你。”可就是改不了亂下承諾的毛病。
我心里罵道，這人傻也傻不全，這個時候還提防我搶他的劍。實(shí)話說，這正是我的意思。可他都這樣明說了，難道我還厚著臉皮要啊？看著這個已經(jīng)落魄到這種境地的人，我也下不了手，裝作生氣，繃著臉說：“我才不要你這把晦氣的劍。你好好抱著吧！”
“謝謝掌柜的。”
我繼續(xù)問：“你有地方去嗎？”
“沒有，半個月里，我把全部能當(dāng)?shù)亩籍?dāng)了，當(dāng)了錢就買酒大醉，醉了就睡在郊外的破廟。醒了又醉。”
問世間，情為何物啊？見他這樣，而且還快過年了，我就想暫時收留他，怎么說他斷臂雖然不是因?yàn)槲业脑颍彩呛臀矣嘘P(guān)系的。就對他說：“既然是這樣，你就先留在這里養(yǎng)傷，待傷好了再謀出路吧。”
他這個狀態(tài)也不能隨便動，說了很多感謝的話，聽從我的安排。
兩天后就是除夕，留在我家里，他似乎很不自在，情緒也很差。為了安慰他，我經(jīng)常找他聊天解悶。他多次說要離開，但我見他傷口還沒好，硬是把他留下來。聊天多了，話題中少不了時局的混亂，皇帝昏庸，大臣腐敗，民不聊生，還有就是本地的土豪劣紳種種劣跡。說得我蹬腳捶胸，忿忿不已，他就只是默默地聽著，也不表態(tài)。我也諒解大過年的，為了個女人背井離鄉(xiāng)，連手也沒了，誰可以開心起來。但這些天也沒見他喝酒了，除夕給他斟上一壺，他也不喝，想來這次事件對他影響很大。傷心人自傷身，人是要傷過自己才看得開。
不知不覺過完年又一個月過去了，住在我家的后生劍士又再提出要離開，我起初還是不愿意的，不過他這會執(zhí)意要走，手臂傷口基本愈合，我就阻攔不了。
臨行前，我還裝大方地要贈送了些銀兩給他，本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他很爽快就收了。可能是經(jīng)過這一鬧，他已經(jīng)當(dāng)我朋友了，朋友給的錢財是饋贈，不是“嗟來之食”。事后想起這事就后悔不已，就是筆大虧本的生意，可也沒辦法，說出口的事不好收回，也就給他10兩了。
年后一切回歸正軌，一如既往的，沒什么特別。
三月三，龍?zhí)ь^，天降大雨，天灰沉沉的，白晝仿如黑夜。
見這種天氣少有客人，我又站在當(dāng)鋪門前看雨，還有那些雨中狼狽的人。豆大的雨落當(dāng)鋪門前那條泥濘的路上濺起無數(shù)水花，但水花還未完全升起就被后來的雨水打碎。
那輛華麗的馬車從遠(yuǎn)處疾馳而來。可馬車再華麗也掩蓋不了坐在馬車上那個人道德敗壞發(fā)出的惡臭。坐在車上的是花花太歲曾百萬，仗著家里有點(diǎn)錢財，平日里無法無天，最惡劣的還欺負(fù)良家婦女。坐著這輛馬車穿街過巷，只要見到漂亮的姑娘，就叫后面跟隨的隨從把姑娘搶上車，強(qiáng)迫姑娘做那種茍且的事情。其他人如有反抗，少則拳打腳踢，重手的出人命也有。官府也忌待他有親戚在朝廷做大官，對他的惡行也是只眼開只眼閉。我心里惱火，真希望在這種下雨天，來一個轟雷劈死這種惡人，替百姓出口氣。
忽然，我發(fā)現(xiàn)這輛馬車有點(diǎn)奇怪，駕車的不了平日那個狗仗主人的車夫，居然那個惡人曾百萬，他揮舞著馬鞭，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神色慌張，馬車很快，似乎被什么追趕著。
說時遲那時快，空中閃過兩道銀光，一瞬間，拉車左邊匹馬兩蹄騰空，然后重重摔到地上。另一匹馬被拉著也摔倒了地上。隆!馬車雪地滑行幾步后驟停，駕車曾百萬凌空飛出，跌落地上來了個“狗吃屎”。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那見過他這樣狼狽。跌倒后也管不上自己有沒有受傷，連滾帶爬站起來繼續(xù)往前面跑。
天空閃過一道閃電，后面一個漆黑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在馬車后面出現(xiàn)，看清原來是一個帶著斗笠的灰衣人。他施展輕功一下子趕過馬車，右腳再一點(diǎn)地，一個轉(zhuǎn)身已經(jīng)落到了全身泥巴落湯雞似的的曾百萬前面，擋住他前面逃跑路線。曾百萬往后跑，他一閃身又到了曾百萬跟前。
曾百萬見沒路可走了，嚇得雙腳癱軟倒在地上，也不顧得地上滿是污泥，舂米似的不停磕頭求饒。
“嗖”的一聲，聲音干脆利落，雖隔開五十米開外，我聽得真真切切，是寶劍出鞘劃破空氣的聲音。只有高手和寶劍的結(jié)合才有能發(fā)出這樣悅耳的聲音。昏天黑地里，舉過頭頂?shù)陌兹腥缤焐系袈涞拿髟拢樟林偃f那張扭曲的臉，充滿驚慌與恐懼。
天空再次劃過一道閃電，但見亮光一閃，閃電過后，曾百萬身首異處，再也不能作惡。
出了人命血案這種大事，嚇得我馬上躲回了當(dāng)鋪里面。兩個時辰后，官府的衙役來查問，我自然對他們的問話一問三不知。還趁機(jī)打聽消息，原來除了曾百萬外，洪城出了個專門懲罰那些欺壓百姓土豪惡霸的神秘灰衣人。這些天洪城里臭名昭著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那個神秘灰衣人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連那些暗地里作惡的人也被挖出來了。而這忽然出現(xiàn)的灰衣人很奇怪，劍法絕倫，還是左手拿的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