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族往事》在《簡書》連載后，不少網友在評論區留言，詢問曾經栽贓陷害爺爺的劉八八結局如何？
這一問正好問出了爺爺奶奶在歷次zheng 治 yun動中的態度及表現，還有在“文ge”中流傳很廣的一段佳話。
一九五零年冬，全國開展了鎮 ya 反 ge 命yun動。yun動打擊的重點是土 匪、特 務、惡 霸、反 動 會 道 頭 子和反 動dang團骨干分子。曾經稱霸一方的劉鼠鼠作惡多端被定成“惡 霸 分 子”，兒子劉八八曾當過國 min黨地方武裝的偽 連 長，霸凌一方，栽贓陷害無辜百姓，被定成“反 ge 命 分 子”，成了人民管制的對象。
在zheng 治 yun動的強大攻勢下，這些曾經陷害爺爺的地痞流氓紛紛登門，給爺爺賠禮道歉，過去搶走的東西也一一予以退賠。
劉八八牽著一匹馬駒親自送上門退賠給爺爺，并向爺爺道了歉；張六十一退賠了一間房；李喜旺退賠了一碗洋煙……
一九五二年的春天，tu 改的春風吹進毛烏素大漠，工作組一進村就召開群眾大會，講明來意和tu 改政策，發動群眾。因為tu 改涉及每個人的切身利益，農民早就盼著這一天，所以一把火燃遍了整個大漠。父親正值青年min兵，從始至終參加了tu 改。
tu改 的一項重要任務便是劃成分，劉八八的父親劉鼠鼠被劃成fu農成分，爺爺曾經攬工受苦的掌柜——何氏家族有的被劃成“di主”，有的被劃成“fu農”。
爺爺奶奶攬工受苦出身，當然是最吃香的“pin農”成分。曾經的窮苦人在zheng治上徹底翻了身，按理說應該是“ge命”的先鋒。但從“鎮 ya 反 ge 命”、“減? 租? 反? 霸”開始，歷經歷次zheng 治 yun動，工 作 隊、造 fan派多次派人到我們家做爺爺奶奶的工作，說：“你們苦大仇深，應該積極地站到ge命一邊，投身到火熱的ge命 yun動中來。”動員爺爺奶奶去訴苦，去批dou過去那些陷害、剝削他們的地、富、反、壞、右。
奶奶說：“劉八八栽贓陷害，該賠的賠了，人家也上門說了好話，認了錯。總不能把人家一棍子打死。那時候他也年輕，黃風霧氣不懂事，現在知道錯就對了。
至于何家，我們都是口里的老鄰居，靠租種人家的土地我們才活下來。剝削沒剝削我也不會算那個賬，我總覺得做人要講良心，誰也有馬高蹬短的時候，那些落井下石的事情我們長短不做。”
爺爺奶奶的態度令工作隊毫無辦法。
姑父何明珠弟兄兩家都被劃成fu農成分，姑父老實肯干、加之“升級”為fu農，因此，指東不敢到西，是個死善無囊的老受孫。生產隊遇到沒人干、不愿干的苦活兒、累活兒，何明珠挺身而出，從來不吭一聲。他的這種“積極苦干”和任勞任怨博得了群眾的好評。wen革前，何明珠fu農分子的帽子被摘，成了“摘帽子fu農”。所以，沒受過批，也沒挨過斗。
姑姑與父親一母同胞，應該是pin農。不同的一點如前文所述，何家搶婚未成，制造了一場風波。后來爺爺奶奶仍不食言，依然把閨女嫁給了何明珠，因而被劃成fu農 成 分。wen革期間也和其他地、富、反、壞、右一樣，被拉出去批dou過幾次。
姑姑也是十分善良，第一次聽見批dou嚇得魂飛魄散。上批dou會前，哭哭啼啼來找奶奶。
奶奶說：“你是我生的我養的，你又沒剝削過人。你這個“fu農”就是嫁了何明珠的緣故，有甚怕的？人家讓你去你就去，頂天兒你也就是個陪樁，他們把你咋不了。”
姑姑心里不踏實，唯唯諾諾，哭哭啼啼不敢去。奶奶很生氣地說：“你明天只管大膽地往臺上站，老娘我也去，我看誰敢把你吃了！”
第二天，批 dou會在我們大隊部召開，奶奶領著我，騎了一頭毛驢早早兒就來到大隊部，坐在了批 dou會現場最前端最顯眼的地方。
批 dou會開始，十幾個男男女女低著頭，彎著腰，被人吆喝著站在了批 dou會前面的土臺子上。姑姑也低著頭，雙手筆直地垂著。
奶奶在臺下，漠然地昂著頭，盯著面前的這個臺子。
批 dou會正式開始，有人領著呼口號。呼完口號，就有人上臺揭發批pan，歷數地、富、反、壞、右的所謂“罪行”。
有個年青人上臺揭發批判姑姑的“罪行”，動手動腳按壓姑姑的頭，指著姑姑叫喊：“fu農 分 子王香則，你要老老實實向群眾認罪。”
突然，奶奶站了起來，沖著年青人喊道：“唉，孩燕兒，你說話可得說個有的，她有甚罪？你不知道，你大（父親）最清楚，你干脆回去問問你老子，再上來揭發也不遲。”
年青人看了看奶奶，悻悻然坐下來，雖然不高興，但也不敢叫喊了。
她老人家經常給我們安頓：“千萬不能參加那些批dou會，可不敢打人嘲（罵）人苦害人。”她說：“打人一拳，懷揣十年，告人一狀，至死不忘，苦害人的事堅決不做”。奶奶每次講的時候總是說得那么干脆、利索、堅決。
何文明是姑父的親哥哥，是奶奶的親家侄兒，又是門挨門的鄰居，經常被拉出去批dou。
一段時間，把何文明拉倒毛家的舊宅實施車輪戰術，不許回家，不許睡覺。目的是拷問何文明家里藏有多少顆元寶？因此，用盡了各種刑法，被打得死去活來，后來一條腿留下了終生殘疾，成了名符其實的“瘸子”，后半生始終沒離開那根拐杖。
一日，奶奶聽說何文明茶飯不思，想“自絕于人民。”
當時，她狠得咬牙切齒地說：“毛 zhu席還說要文dou，不讓武dou，這群晃腦小子，把他大大往死整拾呀，那她祖娘娘看看這群小子是不是吃人呀！”說著就從家里提了個筐子，拿了幾個窩頭，只身去了批dou會現場，全場人目瞪口呆，不知她要干什么。
奶奶往何文明身邊一站，厲聲斥道：“何文明？你聽著，毛 zhu 席最新指示說吃飯是第一件大事，你茶飯不思，油鹽不進，想自絕于人民？你先老老實實吃飯，再老老實實認罪。”奶奶說著就拿出了幾個窩頭遞給了何文明。
那時誰敢違背zhu席指示？也不知奶奶從哪里學了這么一句 語 錄“吃飯是第一件大事”。果然這句話很奏效，馬上有人上來給何文明松綁。造 fan派們眼睜睜看著何文明在吃飯。有人不高興，也無可奈何。
奶奶聽見有人在一旁嘰里咕嚕，她有意地高聲喊道：“你慢些兒吃，操心噎死的，噎死了下次開會，群眾可就沒斗上的了。”
然后，奶奶話鋒一轉又對“造fan派”們說：“孩燕兒們，毛 zhu 席還說要文dou，不讓武dou，你們可得逞住點兒氣，操心整拾死。我可知道了，何文明也沒大的罪過，就是他老子給掙下個fu農成份。這個人三打也打不出個響屁來，哪時想不轉做下個沒的，可是鼻子比臉大了。自古以來，欠賬還債，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的事，老命們操心吃不了兜著走。今天你們黃風霧氣吆五喝六，也許明天你們也是何文明的下場！”
奶奶這么一詐唬，那幾個年青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無語，愣怔了半天。有些群眾對這件事也看不慣，乘此機會說：“王老婆兒這個話說的對的。”從此以后，對何文明的毒打減輕了許多。
其實，奶奶對何文明家里藏有幾顆元寶是清楚的，因為何文明的弟弟是我的姑父，是奶奶的女婿，弟兄倆個在分家時每家分了三顆元寶，奶奶也是怕何文明把這個家底給“交代”出去。
臨走前，奶奶又走到何文明身邊厲聲斥責道 ：“你要老老實實交代，不許胡說八道。”奶奶乘人不備又給何文明使了個眼色，背后的潛臺詞是“打死也不能承認。”
奶奶的這一舉動，“造 fan派”們很不滿，但因為奶奶根紅苗正，徹底的pin農，他們也抓不著把柄。后來有人揚言，想給奶奶扣一頂“保 皇 派”的帽子（其實他們連什么是皇上也鬧不清），要批dou奶奶。
對此，奶奶鎮定自若，因為這群造反派都是奶奶看著長大的孩子，誰有幾斤幾兩，奶奶心里最清楚，他們哪是奶奶的對手。
奶奶冷笑一面說：“哼，敢動祖娘娘的人還沒養下！想等腳板子大小，來！祖娘娘楊猴小、劉八八也沒怕過，還怕你們這群黃嘴叉窩猴小子！”
奶奶把這些話有意放出去，奇跡般地震懾住了這群“晃腦小子”，化險為夷，誰也沒敢動老太太一指頭兒。
那些荒唐的日子，荒唐的故事，后來成了奶奶的笑談。她經常給我講這個故事，她說她去批dou會有四個目的：一是怕何文明真的受不了“自絕于人民”；二是怕何文明真的把那幾顆元寶給“交代”出去；三是想去詐唬詐唬這群猴小子；四是人家老是說我們家不積極，當老好人，所以也想籍此表現表現。
下篇預告：爺爺奶奶在巴嘎淖爾站穩腳跟之后，神木老家那些父老鄉親在西口路上就有了落腳點。 敬請繼續圍觀下篇《西口驛站與王家銀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