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一個純樸的農民,從小命就苦。他是家中的老大,在他八歲時爺爺眼睛就看不清東西了。
父親身下有一個弟弟和四個妹妹。奶奶是小腳女人,就是從小裹腳的那種。她是干不了農活的,一走路都顫微的那種小腳。
八歲時爺爺就領父親下地拔草,窮人家的孩子是念不起書的。所以父親一個大字也不識。在我上小學時,父親經常拿著我的語文書看,后來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有一天,父親在地里拔草,突然覺得頭皮發炸。回頭一看,遠處有一個大灰狼正低著頭,一邊嗅一邊往地這邊走,是在尋找食物。父親趕緊告訴看著他拔草的爺爺。因為爺爺眼神不好,不信。還不領著父親跑。直到狼已走近,爺爺終于感覺到了不對勁,領著父親就跑,狼在后面追。父親嚇得已不會跑,八歲的孩子哪經歷過這個。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有兩個農民伯伯正好往這邊地里來,幫助把狼打跑了。到家后父親嚇的一病不起,半個多月才好起來。
父親二十四歲時娶了母親,母親十七歲。父親用兩擔小米就把母親娶到家了。母親是個柔弱的小女人,家里的一切都倚靠著父親。我們小時候還沒分產到戶,那時是合作社。父親給合作社放羊,夏天會采一些野果子回來給我們幾個姐弟吃。所以等著父親回來是我們最幸福的事。父親放羊背的大袋子,是母親用凡布縫的。在我童年的記憶中,這個袋子簡直就是百寶箱。父親一回到家,我們就會把父親圍上。父親樂呵呵的打開袋子,拿出山梨紅,歐麗(一種山中很少見的果子,很少有人認識。非常好吃。比櫻桃大,紫紅色的)。還有烤熟的玉米。這是我們最高興的時候。父親有時還會把別人上墳的餅干撿回來,分給我們吃。餅干在七十年代沒錢也是吃不到的。吃著餅干就象過年了一樣。
我們小時候家里雖然窮,可是有父親,我們一點也不覺得苦,過得開心快樂。有一年過年,父親買了兩條綢子,一條綠色,一條粉色,都四寸寬。那時時興扎小辯,再扎上綢帶,非常好看。父親就把四寸的綢帶撕成兩份,我和姐姐正好一人兩條。這是父親給我和姐姐最好的新年禮物,我上面的哥哥們是沒有禮物的。
轉眼我就小學畢業了,進入了初中。初中離我家二十五里地,我們都是住宿的。每個星期回家一次都走著走。那時家里窮,沒有人買得起自行車。能上初中的孩子也沒有幾個,都念不起。當初父親也不想讓我上中學,但是我喜歡念書,幾次哭鬧。父親看我堅持要上學,也就答應了。
父親每學期都會把我上學交的糧食準備好,送我上學時送到學校食堂。然后學校按糧食斤數發糧票給我們。我們平時吃的都是玉米碴子,一星期給吃一頓饅頭,是國家給的細糧補助。饅頭象小碗那么大,我每次都吃一半,留一半給父親拿回去。因為農村不過年是吃不到白面的。
冬天的時候我們這非常冷,都是零下三十度左右。學校燒爐子都是學生家長給送柴禾。父親趕著驢車走二十幾里來到學校,看著父親凍的哆嗦的往下搬著柴禾,心里真的說不出什么滋味。同學們讓父親烤會爐子,父親說:不用了。順手從車上拿下一袋豆包,媽媽給帶來的。遞給我,說,讓我餓了烤著吃。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我眼睛模糊了。父親一年年歲數大了,還為我們在奔波著。
轉眼我上初三了,這時父親已經六十歲了,因為我在家中排行是第六個孩子。所以父親和我年齡差距很大。父親的背有點駝了,干活也力不從心了。但是,為了給我交學費,父親還是農閑時上山挖藥,來供我上學。我初中畢業了,就要上高中了,父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再難去掙錢供我上學,父親知道我非常非常愛上學。還是艱難的說出了那句話:姑娘,別念了,爸供不起你了。一個女孩子,怎么都是一輩子。聽爸的,別念了。
我當時還小,不理解養家的艱難。我下邊還有兩弟弟上小學,可想而知,父親的壓力有多大。有一段時間看著我同學都去上學,心中也有怨。可現在想想父親能把我供完初中,付出了多少艱辛。讀書固然好,誰家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可見父親不讓我再上學,也是迫于情況的無耐。
我結婚生子了,轉眼又過了六年。有一天我做了一夢,夢見十多個女人穿著同樣的服裝在唱歌,而且站排轉著圈唱著一個調的歌,我也加入了隊舞中。醒來后,我就感覺不對勁,我向來做夢都挺靈驗的。好象預示著什么?
中午的時候,我弟弟開著三輪車來了。說我父親病重了,是腦出血。我想買些吃的帶回去,弟弟不讓買。回到家,一看,父親已經昏迷了,水都咽不下了,怪不得弟弟不讓買吃的。吊瓶一直在打著,父親有時清醒過來,用手往下拔吊瓶,他覺得自己不行了。弟弟剛結完婚,還背著外債。他不想讓孩子們再花錢救他。可是做兒女的我們,有一線希望都希望把父親救過來。父親勞碌了一輩,還沒享著福。我們都剛剛知道過日子,生活也都剛有點起色。還沒有孝順父親,沒想到這么快…我不敢往下想。
過了兩天兩夜,父親忽然睜開了眼,一直守在身邊的姑姑,趕緊叫我們幾個過來。我們幾個孩子都來到父親眼前,父親慢慢閉上了眼晴。我們嗷啕大哭。父親終將還是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勞碌了一生的土地。留給我長長的思念。父親是平凡的,在我心中也是最偉大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