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每每讀唐代韋莊的這首《思帝鄉.春日游》都忍不住啞然失笑。

試想一千三百多年前，某個春光明媚的日子，一位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正陶醉于初春萬紫千紅草長鶯飛的景致里，突然抬眼一望：咦！對面的小路上也有一位正在賞春的少年郎。只見他白衣勝雪，面如冠玉，身似青松，神情俊逸。好一個風流倜儻的少年郎。少女不覺春心萌動情素暗生，私下思忖：對面的少年郎啊，我對你一見鐘情，我一定要嫁給你啊，只要嫁給你我今生就滿足了，既便有一天你棄我而去，也沒有什么可丟人的。

這可是一千三百多年前啊。女子的矜持、含蓄蕩然無存，一種大膽追求愛情的嬌憨之態立現眼前。讀來不禁感嘆：小女子真夠膽大爽快，這種直抒胸臆的表白，就連生活在現代的我們也有所不及呵！尤其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

那個時候，男女同學都羞于說話。雖不至于劃“楚河漢界"，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經緯分明，更別說這等直白地表達了。偶有早熟膽大的同學會給心儀的她(他)塞個小紙條，也不過假意仰慕對方成績優秀，以討教學習方法為由，鮮有私相授受的行為發生。若有彼此愛慕的對象，最多是眼神的交流。例如某個事件導致的吵鬧，某個話題引起的哄笑，只要一抬頭、一凝目、又或者無意間的轉身回視，總會捕捉到一雙跟隨的眼睛。那雙眼睛或正視、或躲閃、或雙目含笑溫情脈脈……那時，心中就有一股暖流涌過，有種叫做“幸福”的嗞味在生長。年少情懷得以滋養，有著甜密的氤氳蕩漾在臉上。

在那個尚未發現量子力學的年代，這種叫做“心靈感應”的事情頻頻發生，抬眉凝眸間已傳遞出無數心意契合的能量。或許，意識決定行為的發生，早在我國古代就有了定論：“說曹操曹操到”就是佐證。

那個年代的女孩兒是純美的，是未經修飾的天然美；那個年代的男孩兒是真性情的，是不虛與委蛇的真實感受；那個時代彼此間的愛慕是健康、陽光、清透的，有著“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妙境。

高二文理分科后，改變命運的弦就被擰得緊緊得。老師和家長像貓捉老鼠一樣，成天瞪著倆大眼珠子，日夜監視著每個人的動態。目標只有一個——高考。在這種大氣候下，多數同學把重心轉移到學習上，但仍鎖不住少男少女情竇初開時的微瀾情懷。

下學期開學后的第一天，班上轉來一對兄妹。他們是雙胞胎，男孩早一步認識世界是哥哥，叫帆；妹妹遲到五分鐘來到人間，叫雯。兄妹倆都繼承了作為軍人父母的優良基因，男孩英姿勃勃，清秀俊朗；女孩冰清玉潔，面如芙蓉。

記得兄妹倆一出場就引得全班一片嘩然。“哇！簡直是＇金童玉女＇降落凡間。”

兩人的眼睛長的并不一樣，哥哥眉眼細長，一笑尤顯意味悠長；妹妹有一雙剪瞳秋水，笑起來猶如天邊彎月，皎潔清澈惹人愛憐。

“他就是新轉來男生啊，真帥。”“那個就是妹妹啊，好有氣質。”

好長一段時間里，大家私下里交流著，井然有序的生活有了小小的躁動。

但有一人除外。她就是蓉。蓉是班級里唯一不輕易受外界干擾的女孩兒。她有著比一般女生更為堅定的目標：考上理想的大學，改變自身的命運，并且志在必得。

當其他女生三五成群湊到一起繪聲繪色地議論時，蓉只是靜默地聽著，淺淺一笑，從不發表任何言論。她是個內心沉靜的女孩兒，有著一雙洞若觀火的眼睛，知道什么時候該干什么。

巧的是，帆坐到了蓉的身后。陽光透過玻璃窗折射進來，籠罩在帆的身上，整個人都閃閃發亮，如同夢幻一般。雯則成了蓉的前桌，扎著馬尾的雯靈動活潑，對誰都是一臉無邪的笑。

兩個月下來，前后相鄰的三人竟生出一種奇妙的關系。蓉與雯成了無話不說的小姐妹，課堂上相互探討難題，課間一起散步，就連去洗手間都相約一起。有幾次因互相等待而遲到，被班主任當面責問：“你倆怎么經常一起遲到，有什么事嗎？”兩個女孩相視一笑，低頭不語。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蓉無意間與帆的眼神碰撞都會心猿意馬，內心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每當帆從身邊走過，她都借故做點事情以緩解內心的緊張。

隨著時間的推移，帆對蓉的關心明顯多了起來。蓉不經意的一句話，帆會立即付諸行動；蓉不小心掉落紙筆，帆會第一時間給她撿起；蓉每次不經意的回眸，都會撞上帆溫暖的笑臉。有無數次，帆那迷離的眼神讓蓉心生恍惚。

那段酸酸甜甜的時光里，蓉只要想起那雙含笑的眼晴，就有莫名的憂傷劃過心房，也曾如詩書上女子般“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的暇想。

班上的同學開始竊竊私語……

蓉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對于家教嚴謹的蓉來說，遭受他人非議就是自己最大的不孝。她不敢想象父親知道這事時那利劍一樣的目光；更不敢想象早戀就是可恥，風流，不要臉的代名詞。蓉開始刻意躲避帆投射過來的目光，故作不理睬狀。偶爾，不小心觸碰到就趕緊低下頭去。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嬌羞”。不知女孩低眉躲閃的瞬間，有沒有給男孩這般詩意的震憾？

這種微妙的關系維持了整整一年，彼此卻不曾有過課堂之外的任何交流。

高三一開學，帆和雯突然要隨父母調到另外的城市。聽到這個消息時蓉驚呆了，太意外了，事先竟沒聽雯透露過絲毫。

原來，帆父母所從事的工作屬國家機密，個人調動不宜外傳。父母早將他們的轉學關系辦妥，直到臨走的前一天才告訴兩兄妹。當得知帆和雯要離開的一剎那，蓉的心忽然就疼了起來，不覺淚水盈眶……

后來雯說，走出校門帆哭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不知少年的帆當時是怎樣的心境呢？

在那個通訊落后的年代，書信是唯一的溝通方式。一開始，雯與蓉互通書信，聊一些彼此的學習生活，雯在信末總會附加一句：帆向你問好。

臨近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大家都在全力以赴地做最后沖刺，兩人的書信就慢慢斷了。

流年清淺，多少悲歡離合。不經意間鬢染霜華，少年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