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故事開始的那個冬天。我叫西望,是一只貓,那年夏天我和東張一起來到這個世界,忘了介紹,東張是我同胞兄弟。大家都說夏天出生的野貓多半活不過冬天,不過我依然幸福的活著,可惜的是東張沒有跟我一起來這里,希望他也能愉快的活著吧。
從哪里開始講這個故事呢?還是從我第一次冒出那個念頭的時刻開始吧。
一個可怕的念頭
天氣越來越冷了,這對我和阿東絕對是一個嚴峻的考驗。能找到點吃的東西越來越少,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就像之前介紹的一樣,我們是一對雙胞胎,東張和西望。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流浪。我們從未擁有過主人,不知是值得慶幸還是感嘆不幸?聽那些被主人拋棄的同伴說起暖和屋子里養尊處優的生活,說起鏟屎大將軍無微不至的關懷,說起柔軟毛毯和奇趣小盒子的美好,我們也曾有過羨慕。但是看到他們現在的凄涼境況,以及他們永遠無法接受的被拋棄的事實,還有他們那早已喪失了的野性和獨立生存能力,我們又開始慶幸。也許離開主人的那一刻,就幾乎注定了他們因為無法適應弱肉強食的世界而最終被淘汰的命運。
沒有擁有過就不會去難過,沒有幸福過就懂得了殘酷。拋開所有幻想,我們擁有的只是拼命活下去的沖動。
今天運氣不錯,在街角的垃圾桶里,我找到了一大塊被扔掉的魚骨頭,甚至還能看到不少魚肉掛在上面。就在我叼著魚骨頭往家的方向飛奔之時,一只碩大的貓出現了。他太大了,足有兩個我那么高,身上斑駁的毛音樂太臟而打結,臉上的傷疤就像一枚枚榮譽獎章一樣掛在那里。我加速想要沖過去,但剛跑出幾步,就被一爪重重拍在地上。
實在是太痛了,就像渾身骨頭都被打斷了一樣,我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看著自己的魚骨頭被搶走。我低聲哀求他是否可以給我留下一點,但他似乎沒有聽見一樣,叼著我的魚骨頭徑自離開,連頭也沒有回。看來今晚注定又要挨餓了。
回到家里,滿心期待等著阿東回來,希望他可以帶回一些吃的,可我也知道,這希望太渺茫了。我一邊舔著傷口,一邊觀察著洞口阿東的影子。終于,他回來了,一臉落寞,唉,看來又是一個與饑餓相伴的夜晚。
“天越來越冷了,這樣下去我們會在饑寒交迫中死去的,難道我們真的注定熬不過這個冬天嗎?要不,我們到南方去吧!”我第一次冒出這個想法,說出來的時候,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也只是聽別的流浪貓提到過南方,那里好像比較溫暖。
“你瘋了嗎?你知到南方是什么樣子嗎?你去過南方嗎?你知道怎么去嗎?你知道有多遠嗎?路上會有危險嗎……”阿東一連串的問題讓我不知該如何接招。
“或許可以試試,南方至少比這里暖和,我們應該去南方過冬,之后再回來也行,我可不想在這里被凍死。”我說。
“至少我們熟悉這里,我們的朋友都在這里。雖然我們有時會挨餓,但你忘了上周我們還吃到了骨頭呢,堅持堅持把,肯定會好起來的。”阿東仍然不贊成我。
“不滿意現狀就要離開做點什么,改變點什么。現在去南方是個機會,聽說那邊橋洞下有只貓知道去火車站的路,而火車可以輕松的把我們弄到南方去。阿東,只等待而不做點什么,我們的日子是不會好起來的。”我試著勸導阿東,因為我真的很希望能和兄弟一起去南方。
“哈哈哈,你是說那邊橋洞底下的貓嗎?既然他都知道火車站在哪里,那他為什么還需要呆在那個陰冷的橋洞下面,而不是到南方去呢?至少我們現在這個地方還不錯,也不漏風,我挺滿意的。我看他就是嫉妒我們住的地方好,才故意放出風聲讓我們都搬走,他好霸占我們的地盤。”阿東大笑著。“你可別上當啊。”
“機會總是青睞勇敢行動的人,我們的生活一點也不好,我們必須做點什么,算我求你,我們一起去南方吧,這或許是改變的機會。”我已經不知該如何勸他了,只好語帶哀求。
“算了吧,阿西,不要去想那些不著邊際的事了,想想明天去哪里碰碰運氣吧。真懷念上周的那根骨頭啊,早知道省著點吃了。我睡了啊,你也早點睡,睡著了就不餓了。”阿東還是否決了我的提議。
“無論如何,我還是想到南方去,明天我就去問橋洞下的貓。”我已經下定決心,甚至有點莫名其妙的決絕,或許是我真的受夠了現在的生活吧。
下定決心,我也沉沉睡去。
可怕的念頭就像是一顆種子,從你種下去的那一刻,種子就不再屬于你,它會結出什么樣的果實也不是你能夠決定的。
一只貓決定要長途跋涉去南方,聽上去怎么都不太可信,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是真的,我已經被這個念頭控制了,好像有一股力量推著我,讓我不得不去干這件事。
從年頭萌生之日起,我就進入了漫長的煎熬。南方會是什么樣的?我可以順利到南方去嗎?路上會遇到什么?我會餓死嗎?我……我時時刻刻被這些想法沖擊著,我無法回答,我害怕回答,我不知如何回答,我很想拋下一起奮力一搏,但是我不敢。我很想把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推出腦袋,徹底打消這個天方夜譚般的想法,但是我又不甘心。時至今日,回首往事,那時的心情依然撕扯著我。
漫長的一周過去了,我什么也沒有做,只是想,不停的想,一有空閑就想,我覺得我快要被自己逼瘋了!這一周的時間,我外出覓食的時候都心不在焉,有好幾次都差點弄丟了小命。不過這也不能怪我,這附近大大小小的雜貨店門口、市場周圍都轉遍了,可以吃的東西真的不多了。對了,還有一件事必須要說,這附近的小動物也少了好多,可能是大家都感覺到了冬天的臨近,躲起來過冬了吧,但是這也是我們流浪貓的重要食物啊,只好增加睡眠時間,少運動,就不那么餓了。
要么一鼓作氣,要么徹底放棄!不能再讓這個念頭折磨我了。
自從跟阿東說過這個念頭之后,他雖然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但是也沒有苦口婆心的勸我“改邪歸正”。他還是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能帶點吃的回來,更多的時候是帶著傷回來,但他不沮喪,不胡思亂想。這才是貓應該過的日子啊!
我在心中用狠毒的語言詛咒自己,詛咒那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是它讓我陷入迷茫,是它讓我越發的慌張。
時而害怕,時而興奮,時而恐懼,時而愉悅
我依然什么都沒做!
邁出第一步
到底要如何下定決心啊,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看著不遠處的橋洞,我知道那里有一只知道怎么去火車站的貓,那就這樣吧,明天就出發,如果一切順利,我會到四季如春的南方,如果不順利,那就祝福我的兄弟阿東,可以一切順利吧。
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我就甚了一個懶腰,舔干凈自己的身體,朝著不遠處的橋洞走去,那里有我需要的答案。
其實昨天一整晚我都沒有睡覺,怎么可能睡得著,一想到這個偉大的計劃即將被我付諸實施,我就興奮得顫抖,害怕得顫抖,激動得顫抖。對,我就是不停的顫抖,但要是不去試試,我可能會糾結一輩子。
“你好,我叫阿西,聽說你知道去火車站的路,我想到南方去過冬,特別來問問你的意見。”我說。
“我的意見嗎?年輕人,我欣賞你的勇氣,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這將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冒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命呼吸南方濕潤的空氣,我只能提醒你,這一路的遭遇和困難將超乎你的想象。”果果有點驚訝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繼續一邊梳理自己的毛發,一邊說。
忘了介紹,果果就是住在橋洞下的貓,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但是卻流傳著很多關于她的傳奇故事。
據說果果之前有過主人,而且她的主人還不是一個普通人,好像是個電影導演。果果也算是一只見多識廣的貓,跟著自己的主人去過大江南北,可惜,后來這個電影導演和一個知名演員好上了,而這個演員恰好不喜歡貓,更喜歡狗,所以,果果就失寵了。再后來,導演的一部大戲票房慘敗,再后來女演員拋棄了導演,跟了一個更大牌的導演,最后,導演不知道去哪里了,果果也就流落到了這里。當然,這都是傳說,誰知道電影導演到底和多少女演員好上過呢?不過每次被人問及這些八卦花邊新聞,果果總是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著同樣一句話:“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種淡定有低沉的嗓音說著這么一句深刻的話,總讓大家對果果油然產生景仰之情。
“我已經被這個念頭折磨好久了,我必須做點什么,要么徹底放棄,要么一鼓作氣,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去吧,我為你的勇氣感到高興,你的勇氣會為你帶來喜悅。南方的冬天比這里暖和多了,你不會后悔這個決定的。但是,我要說的是,你真的做好了準備嗎?你還不知道這一路上你會遇到些什么吧,就連我也無法想象。但是,這有什么關系呢,想到了,決定了,就去做,擔心沒有發生的事情是毫無意義的,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難,再一一解決就是,如果沒有遇到任何困難,那你此刻的擔心豈不是白費了。”果果像個哲人一樣用低沉的嗓音說著。
“我明白了,我這就出發。你告訴我怎么到火車站吧,如果能混上火車,肯定能夠事半功倍,還有,我要怎么判斷哪一輛火車北上,哪一輛火車南下呢?如果上錯了車,后果真是不堪設想。”我說。
“沒有什么不堪設想,你知道南方是什么樣子嗎?不知道!那你知道更北的北方是什么樣子嗎?也不知道!既然所有的方向對你而言都是未知,你需要在意的就不是方向,而是邁出這至關重要的第一步。當然,我這是在鼓勵你,并不是要迷惑你,很簡單,這座城市據我所知有兩個火車站,北邊那一個的列車都是往北去的,南邊那一個的列車都是往南去,所以不必擔心方向。你沿著這條河,一直往南走,看到一個大大的煙囪,然后往西走,人最多的地方,就是火車站。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果果好像永遠不會有話直說,或許接任何事情都要講一番大道理才是她的個性。
“謝謝你,我這就出發,希望一切順利。”我向果果道謝之后轉身離開,“對了,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走了之后阿東就獨自一個人了,你能搬過去和阿東一起嗎,也算有個伴。”
“我會考慮的,你放心吧,各人有各人的命,貓也一樣……”感覺到果果又要開始講大道理,我趕緊逃了出來。
“年輕人,祝你好運!”走得遠遠的了,依然可以聽到果果的聲音。這是個讓人溫暖的老人,給人建議,給人鼓勵,如果能少點啰嗦,少點大道理,或許會更受歡迎吧。
最后一次回到我和阿東居住的地方,是時候告別了。沒有什么需要帶走,除了回憶;沒有什么能夠留下,除了祝福。阿東,希望你能平安吧,幸福對我們流浪貓來說遙不可及,平安,或許就是最美好的祝愿了。
一步一步往河邊走去,沿著河一路往南,看到大煙囪往西,看到人最多的地方……路線我已經爛熟于胸,但是腿腳卻不是那么堅定。我一邊走,一邊回頭,可能就要永遠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了,不再回來了,我還沒有和阿東正式的告別,不,算了,不去了,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像絕大多數流浪貓一樣過完一生不是挺棒的嗎?想到這里,我開始往回走了。
“阿西,等你好久了,你在干嘛,還不趕緊出發,今天天黑之前你就到不了火車站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
“阿東,你怎么在這里?”看到阿東的突然出現,讓我有點猝不及防。
“我等你很久了,也不知道你在磨磨蹭蹭什么?快去吧,不要啰嗦了,決定了的事情就要做到底啊。”阿東沒有一點的猶豫。
“我還沒有想好……我……我還有點害怕……我……我舍不得離開”
“不要啰嗦了,你已經想好了,不要讓自己后悔呀,去干吧,我會在這里好好的等你回來,等你回來跟我分享這次冒險的故事,我還等著跟隔壁街的流浪貓吹牛呢,我兄弟可是一只獨自一人到南方去的貓。”阿東打斷我的猶豫,還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
“好吧,再見,我跟橋洞下的貓說好了,她叫果果,我走之后,她會和你做個伴,有個伴更容易在冬天活下去吧。你要等我回來”
“放心吧,我肯定活得比你久,你都死了我還舍不得死呢。哈哈哈,倒是你,自己機靈點,不行就回來,我就在這里等你,哪兒也不會去。”
“再見!”
“再見!”
我能感覺到身后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的腳步,我知道,可能真的不會再見了。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打濕了我的毛,但是我不能停下腳步,更不敢回頭,我怕我一回頭,就真的走不了了。
阿東,再見了!
今天真的不是適合出門的日子,天色陰沉,好像正在醞釀一場大雨,我的加快步伐了,至少要在下雨之前到火車站。那里才能找到吃的,才能避雨,我可不想在路上就被淋成落湯雞。
既然決定出發,就要一鼓作氣。我沿著小河發足狂奔,可能是因為要下雨的緣故,河水發出恐怖的轟鳴聲,天越來越陰沉,或許,像今天這樣爭分奪秒的生活將是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生活的真實寫照。跑起來,阿西,跑起來!遠遠的,我好想看到了煙囪,不過那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還有好遠啊。
抬頭看了一眼前面不遠處的一棵樹,好,就以它為目標吧,埋頭狂奔了一會兒就到了,還不錯。
再次抬頭,鎖定前方的一塊大石頭,好,就以它為目標吧,又是一陣奔跑,順利到達,我有點開心,這開心的感覺已經戰勝了我身體的疲憊。
再抬頭,前面有一根電線桿子,就是它了!跑起來,不一會兒,就到達了。
看來這是個好辦法,至少我沒有那么絕望,而且每一次到達一個目標時候的興奮和開心沖淡了我身體的疲憊,我想,或許我應該用這樣的辦法去南方,但是,去南方需要鎖定的中間目標是哪里呢?搖了搖頭,將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拋諸腦后,我要做的很簡單,下雨之前到達火車站,別的不要去想了。
再抬頭時,遠處的煙囪居然已經很高很高了。
那么就用它做目標吧,埋頭又是一陣忘我的奔跑,跑的時候我好像忘了快要下雨的擔憂,也忘了要去南方這個前所未有的挑戰帶來的巨大恐懼,更忘了這一天的奔跑給我身體帶來的酸痛,只剩下一個念頭,跑下去。
到了大煙囪的地方該往西走了,調整好方向,繼續出發。
不過這里明顯能感覺到人越來越多了,我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隱藏身形,躲避車輛上。
還好,前往火車站的人顯然對一只流浪貓沒有什么興趣,他們面無表情,腳步匆匆,我也就混在人群中順利到達了火車站。
火車站大亂斗
啊,到火車站的進站口時,我還是被這場面嚇了一跳。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腿,還有大大的箱子,大大的包,想要已經完全沒有路這個概念了,要想往前走,就必須貼著前面人的后背往前蹭,我開始同情這些人。
我沿著墻邊往前躥,來到一個樓梯邊,正準備沿著樓梯往上的時候,看到不遠處有個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咦,難道是我眼花了?如果沒看錯的話,那應該也是一只貓,難道還有別的貓也有和我一樣的想法。我有點開心,想要叫住這個和我有一樣想法來到火車站的同伴,但是我又不敢放聲大喊,我害怕引起人們的注意和圍觀,更害怕被人抓住。再說,在這樣人擠人的熙熙攘攘之地,即使我喊,他也聽不到吧。
我迅速放棄了沿著樓梯往上去的念頭,朝著剛才一閃而過的貓影的方向追去。
在一個大箱子邊上,我發現了他。一只黑白相間的貓,身上沾著不少的灰塵,她正在津津有味的吃半根香腸。
看到香腸,饑餓感突然涌現出來。是啊,今天從早上到現在,我還沒有吃過東西,一路上只顧著跑,饑餓感還沒有那么明顯,此刻終于停頓下來,再加上眼前香腸的刺激,饑腸轆轆的感覺就出來了。
饑餓這個東西就是這樣,當你沒有去感受它的時候,它好像不存在,而當它不再隱藏自己開始占據你的大腦,你就永遠無法擺脫它了,除非能大吃一頓。
我舔了舔舌頭,朝他走過去。
“你好,我叫阿西,我打算到南方去過冬,今天剛剛來到火車站,你也是準備到南方去嗎?或許,我們可以搭伴。”我怯生生的說。
她好像沒有看到我,繼續埋頭吃自己的半根香腸。
我看了她一眼,見他沒有要理我的樣子,轉身準備離開。說真的,我并沒有要分他的香腸吃的打算,我只是想認識一個同伴。
這個時候,我看到有人跑了出去,隨手扔了半袋面包。饑餓促使我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叼著面包袋本能反應般的往回跑,跑了兩步我才反應過來,我要跑去哪里呢,我已經離開家了,阿東也沒有在身邊了,我過上了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愁的日子。
“唉”嘆了一口氣,我低頭吃起了面包。
我想我是幸運的,離開家的第一天居然吃上了這么長時間以來最好的一頓飯,而且看著外面越來越大的雨,我更加慶幸。
一邊吃面包,一邊休息,同時,我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只黑白相間的貓。
她也在看我!
我抬頭的瞬間,發現她也在朝我這個方向看,我們眼神有0.1秒的交接,但是她有迅速的轉頭看向別處。
我叼起面包袋,朝她走去。
“你好,我叫阿西,你是住在這里的貓嗎?我怎么稱呼你呢?”我將面包推到他面前。
“馬雅”她吃了一口我遞過去的面包。
“馬雅你好,你是住在這里嗎?對了,我打算到南方去過冬,你知道哪一趟列車去南方嗎?”我問。
“別說話,跟我來!快跑!”馬雅迅速朝一個黑漆漆的門洞跑過去。
我愣了一下,但是也本能反應的跟著馬雅跑了過去。
跑進門洞的一瞬間,巨大的黑暗瞬間淹沒了我,但是我能看到前面馬雅的眼睛發著光,我知道她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為什么要跑?”我問。
“你看看”馬雅走到門洞邊,朝著剛才我們站的地方示意。
“啊!”我忍不住輕呼出聲音來。
就在我們剛才吃面包的地方,一群穿著制服的人手拿網子、籠子怒氣沖沖的走過來,看樣子,是有預謀來抓我們的,只不過因為馬雅的提醒,我才得以逃出生天。
“這是抓捕流浪動物的稽查隊,他們的任務就是每天抓捕像我們這樣的流浪貓。”馬雅輕聲說。
“為什么要抓捕我們,我們也沒干什么壞事,不偷不搶,吃的也都是他們扔掉不要的東西”我有點不能接受,有點恐懼更加委屈的說。
“唉,誰知道呢。”馬雅不再理我,默默的往門洞深處走去。那邊好像還有一道門,不知道通向哪里。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沒命了。”我亦步亦趨的跟著馬雅。
“人類啊,真是難懂啊。喜歡你時,親得不得了,不要你時,有真是讓人心寒啊。一定要和人類保持距離,和他們在一起更要時刻保持警惕”,馬雅沒有搭理我的道歉,自顧自的說著。“你說你要去南方,去南方干什么?”
“我覺得北方的冬天實在太冷了,我聽說南方的冬天很暖和,我想去那里過冬,但是……我連基本的生存都難以保障,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到南方。”經過剛才的事情,我有點沮喪。
“要不,我們一起去南方?反正我在這里也待夠了。”馬雅回過頭來對我說。
“如果你能和我一起那就太好了,至少多一個伴兒就多一點安慰。”我充滿感激的的看著馬雅,滿心欣喜。
“哈哈哈,再議再議,我就這么一說。”馬雅戲謔的沖我一笑,轉頭走了。
我依然亦步亦趨跟上去,深怕一個轉身不見了馬雅的蹤影,我對這個可怕的火車站以及那群拿著籠子、網子的人已經充滿了恐懼感。
自從馬雅上一次流露出要和我一起去南方的想法之后,我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馬雅身邊,只要有空閑時間,我就會不停的跟馬雅提議一起出發,我看得出,馬雅很猶豫,我想我再努力一點,也許就能徹底讓馬雅下定決心和我一起出發。
和馬雅在一起的日子很輕松,至少吃喝都不愁,她總能找到那些被丟棄的“美味”,也總是能帶著我躲過一次又一次的追捕。日子就這樣往前,轉眼之間,我到火車站已經半個月了。
“你想好了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南方,這里越來越冷了,而且抓捕的人越來越多,呆在這里不是長久之計。”我說著,經過了一天的四處逃跑,并在逃跑路上找各種吃的,我已經有些精疲力盡了。
“好吧,我們走,明天就出發!”馬雅看了我一眼,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回答。
“那么,早點睡吧,明天出發。”我沒有想到馬雅這么快就答應了,但是,聽到肯定的答復,我還是很開心的,畢竟經過這么長時間的相處,我覺得馬雅絕對會是這一路上我們能戰勝所有困難做大的保障。她的生存能力,警覺性,尋找食物的能力,絕對是我不能比的。
帶著對明天的期望,我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奇怪的小孩
太陽出來了!北方的深秋,陽光總是讓貓慵懶而且會犯困,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困,因為今天是一個歷史性的大日子,至少對我和馬雅來說是這樣的,我們將要踏上去南方的列車。
因為這里所有的列車都是去南方的,所以并不需要為方向而擔憂,但是另一個問題還是出現了,到底要上哪一?趟列車呢?
人太多不行,我們必須要躲開人類,這半個月是我和人類接觸最多的一段時間,他們善變,上一刻還對你溫柔友善,下一秒突然就變得殘酷無情。
沒有人也不行,因為我們在火車上還是要吃東西,如果選擇那種載滿煤球的火車,我們可能還沒到南方,就餓死在路上了。
我們一邊徘徊,一邊躲藏,至于怎么神不知鬼不覺的混上火車,反而不是難題,我們已經模擬過很多次,怎么偷偷躲到行李箱旁邊混進去,對這一點,我們很有自信。
就在我們猶豫不決時,一個小孩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這是一家三口人,兩個大人都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孩子也不得不拖著一個大大的包遠遠的綴在大人身后。我回頭看了馬雅一眼,發現馬雅也看向我,看來我們想到一起去了。說時遲,那時快,我和馬雅弓身飛撲,躥到大袋子里去了。
但是,我們都低估了自己的重量,在我和馬雅跳進大袋子的一瞬間,我明顯感覺到外面的的小孩不動了。世界安靜了,安靜得我能夠聽到自己和馬雅的心跳。過了半分鐘,但是我感覺有半個世紀那么久。終于,大口袋沒有被打開,它被一只大手提了起來,繼續朝著火車的方向走去。
終于上車了,我激動得不能自己。
“別這么激動,這才剛剛開始。”馬雅好像看出了我的興奮,給我一盆冷水澆下來,“上了火車才是最驚險的時刻,不要放松警惕,在火車上,我們可真就是插翅難飛了。”
“嗯,接下來我們應該趕快離開這里,去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然后找吃的。”我看著馬雅,建議道。
我把頭慢慢伸出大口袋的袋口,一雙大大的黑眼睛正盯著我,我嚇了一跳趕緊把頭縮回去。馬雅看我又把頭縮了回來,還不等我提醒就把頭伸了出去,果然,一瞬間,她也把頭縮了回來。
“怎么辦?我們好像被發現了。”我看著馬雅。
我話音剛落,袋子口就慢慢被一雙小手打開了。
一個小孩出現在我們面前,黑眼珠直直的看著我們,我們也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就這樣面面相覷了幾秒鐘,我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非常害怕小孩子會叫來大人。不過正在我們緊張“對視”的時候,這個小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阿樂,你在笑什么?快把那個口袋給媽媽拿過來,我有點東西放在里面。”小孩子的媽媽對小孩說。
“好的,稍等一下。”小孩回答,然后提起了袋子。
原來這個小孩子叫阿樂呀,真是個可愛的名字。
啊!不對!他要把我們交給他的媽媽了!
我和馬雅剛剛放下的心瞬間又跳到了嗓子眼,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袋口打開了,我們飛快的竄了出去。不對,這里黑漆漆一片,是床底。
回頭一看,阿樂對我們一笑,用食指壓住嘴唇示意我們噤聲,然后轉身把袋子提著朝他媽媽走去。
“什么情況,剛才嚇死我了。”看著阿樂走開的背影,我喘著粗氣對旁邊的馬雅說。
“可能是這個小孩不想把我們交給大人,也許他想和我們玩兒。聽說現在的小孩子都孤獨,人孤獨,總是要打我們動物的主意,養貓養狗,然后他們不孤獨了,就會把我們拋棄,這就是人,大人小孩都一樣。”馬雅越說越激動。
“噓,小聲點。你這么生氣干什么,他沒把我們交出去,怎么說都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我說。
“你不懂,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馬雅不再理我,別過頭去,蜷縮在一起趴了下來。
看得出來,馬雅的情緒有點激動,我走過去靠著馬雅臥了下來,用舌頭舔了舔馬雅的毛,希望能安慰一下這個曾經受到傷害的心。
“我以前有過主人的。”馬雅輕輕的說“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對我很好,從我出生不久就跟她在一起了。我的全部記憶都是她,她會給我梳毛,給我買好看的衣服、好玩的玩具、好吃的零食。她會陪我聊天,抱著我看電視,但是,當那個男人出現之后,一切都變了。那個男人不喜歡我,而在我們之間,很顯然,她選擇了那個承諾給她幸福的男人,我就這樣被拋棄了。我現在還記得她對我的好,我也會想她,但是,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因為即便是她也可以拋棄我,那還有什么人值得信賴呢?我們不過是人類窮極無聊時的玩伴罷了,不需要你的時候,就會把你扔到一邊了。”
原來馬雅身上堅強的外殼是因為這樣一場刻骨銘心打造而成的,每一只流浪貓、流浪狗都有這么一段故事吧,聽多了這些大同小異的始亂終棄、聽多了這些極度相似的喜新厭舊,對人類,始終無法再一次全身心投入信任了吧。
沉浸在馬雅的故事中,漸漸由感傷的心情取代了對于現在我們處境的恐懼。
過了一陣,剛才那個叫阿樂的小孩又一次出現了,他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們,然后伸出手向我頭上摸過來。
我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扭過頭,不讓他把手放到我頭上。阿樂看到我的反應,咯咯咯的笑了起來。然后又伸手向馬雅摸過去,馬雅可不像我只會躲閃,她伸出手,朝著阿樂揮舞過去,阿樂被馬雅的反應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手去。
然后,他也不再伸手來摸我們了,只是看著我們,一臉的愉快。
然后,他放下一袋東西,轉身就走了。
我和馬雅謹慎的朝阿樂留下的那一袋東西走過去,袋口敞開著,應該是留給我們的東西。仔細一看,啊,兩根香腸,還有幾塊雞肉,甚至還有一大塊沒有吃過的魚肉。
看到這些好吃的,肚子瞬間就餓了。說起來,這一天的奔波和提心吊膽,都沒有顧得上吃東西,甚至沒有顧得上餓,這會兒看到這些吃的,也顧不上緊惕之心了,我和馬雅聞了聞袋子里的東西,狼吞虎咽起來。
正吃得起勁兒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了一道目光一直注視著我們,迅速抬頭,發現阿樂不知什么時候又出現了,他沒有出聲打擾,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們狼吞虎咽,還帶著笑。
我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剛才他想摸我們我躲開了,馬雅甚至還發起了反擊,但是,美食當前,饑餓在腹,誰還顧及這些呢。繼續埋頭吃吧,馬雅估計和我是想到一起了,她甚至只略微抬了一下頭,就繼續埋頭苦吃起來。
阿樂再一次朝我們伸出手來,這一次因為美食當前,我們都無暇躲避,就讓他摸個正著。他摸得輕輕的,好像很怕嚇著我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也有點顫抖,可能是興奮,也可能是害怕。
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熱熱的,他應該比我們還緊張吧。
“阿樂,你在干什么呢?快過來。”突然,外面傳來大人的呼喊。
“啊,沒什么,這就過去。”阿樂戀戀不舍的摸了一下我們,走了出去。
“你說他會出賣我們嗎?”我有點擔憂。
“放心,不會的,小孩子比大人有愛心,或許他會是我們順利到南方去的關鍵。”馬雅的眼神充滿狡黠,“我們如果可以假意和他做幾天的朋友,或許他能幫我們躲開大人,還能給我們帶來充足的食物和水。”
“你是說,騙他嗎?”我說。
“這不叫騙,用人類的話說,這叫曲意逢迎,交個朋友而已。”馬雅說。
“我覺得阿樂是好人,不應該騙他的。”我還是不解。
“好,那我們換個說法,你喜歡阿樂是不是?他摸你你不會反抗對不對?他會給我們帶來吃的喝的對不對?那就沒有問題了,順著這個發展下去就好了,交個朋友,得到保護,不用去想騙不騙的事。”馬雅耐著性子講。“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全身心的付出,任何時候,留個心眼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好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說。”我看著馬雅。
“哈哈,那就不用說啦,早點休息吧,聽我的沒錯,我們肯定能順利到南方的。”馬雅舔了一下我的耳朵,縮成一團準備睡覺了。
總是要離開的
時間過得很快,在這趟本該充滿冒險和刺激的南下之旅上,我竟然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養,有主人的感覺。每天固定的時間阿樂就會把吃的喝的送到我和馬雅面前,然后親昵的撫摸我們,和我們玩兒一會兒,而我們也習慣了阿樂的存在,不再那么抗拒他沖我們伸過來的手。
他的手很溫暖,也很小,摸在身上癢癢的,但是很舒服,每次他伸過手來,我都會將自己的下巴迎上去,然后他就會用手指在我的下巴上輕輕揉捏,我會舒服得把眼睛瞇成一條縫。但是我真的很討厭他摸我的尾巴,然我很沒有安全感。肚子和下巴才是最舒服的地方,有時候為了讓他明白我的肚子也需要按摩,我會整個仰起身子,將肚子對著他,他會噗嗤一樂,然后依舊溫柔的撫摸我的肚子。
這樣溫馨、甜蜜的時刻充斥了整個旅途,甚至我都懷疑我們是在流浪、冒險還是在享受旅程。
而每當我和阿樂開心的玩耍時,馬雅總是冷眼旁觀,不發一語,也不參與進來。當阿樂也想摸摸馬雅時,馬雅總是躲得遠遠的,如果阿樂繼續伸手,馬雅甚至會露出爪子和牙齒威脅阿樂。這時,也就只有我能充當和事佬了,我通常會伸出舌頭舔舔阿樂伸出的手,用額頭蹭蹭阿樂,然后把馬雅推開。
我勸過馬雅,讓她對阿樂友善一點,畢竟阿樂對我們是沒有惡意的,而且阿樂還是每天定時給我們吃喝,但是馬雅依然不為所動,反而對我反唇相譏,說我越來越不像是一只流浪貓了。我也不介意馬雅的嘲笑,依然感恩的享受著這難得的安穩與靜好。
吃飽了睡會兒,睡飽了吃會兒,兩天時間轉瞬即逝。
這應該是我有記憶以來最輕松、愜意的兩天時間,沒有食物的壓力、沒有生存的威脅,這世間的事情就是這么風云變幻,本來抱著九死一生的決心踏上旅程,但是卻變成了難得的享受。我突然特別的想念我還在北方的冬天中艱難掙扎著求生存的阿東,要是他能夠和我一起來,那該多好呀。他每天都能找到吃的東西嗎?他能夠受得了越來越冷的天氣嗎?橋洞底下的果果和他能合得來嗎?希望我這個固執、守舊、不愿冒險但是愛我的兄弟一切都順利吧。
列車行駛的速度逐漸放緩,就快到站了,我和馬雅默契的鉆進了阿樂的大口袋,準備和他一起下車。
好溫暖啊,這就是南方的空氣、南方的陽光、南方的溫度嗎?
空氣濕濕的,陽光懶懶的,渾身說不出的舒坦,在大口袋中一顛一顛的感覺讓我都快要睡著了。
“別睡,看著點外面,到了比較空曠的地方就可以跳出去了。”馬雅看我倦意十足的樣子,發聲提醒我。
“直接跑走嗎,不和阿樂告別了嗎?”我驚訝的看著馬雅。
“沒有必要。”馬雅又變得冷酷了。
“你難道一點也沒有不舍嗎,這一路上阿樂的照顧難道沒有讓你產生一點感情嗎?”我有點氣憤,沒想到馬雅這么絕情。
馬雅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直直的看著口袋外面。過了半晌,她才回過頭來看著我,眼神里有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東西,但她依然保持沉默。
“總是要離開的,不是嗎?”正當我要說點什么的時候,瑪雅開口了,說完這一句,就扭過頭繼續看外面了。
總是要離開的,對呀,總是要離開的,阿樂不可能收養我們,我也從來沒有打算被誰收養,那是因為不曾擁有就不會期待。這一路上的照顧,這一路上的陪伴,這一路上的照顧讓我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這種感覺是叫幸福吧。
如果我從沒感受過這種溫情,也許我會和馬雅一樣決絕,不過,既然曾經擁有,就難免念念不忘。但是,總是要離開的。瑪雅說的沒錯,我生來是一只流浪貓,阿樂的出現只是生命的一段小插曲,同樣的,我們的出現對阿樂來講,也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意外“,大家都會離開,那又要什么道別呢?
”好的,我們準備跳出去吧。“我說著,準備好往袋子外面跳。
“就是現在。”馬雅說完這四個字,弓起身子竄了出去,我聽到指令,也緊隨其后魚躍而出。
阿樂明顯感覺到了袋子重量的變化,扭頭看我們,大聲喊叫著什么。
馬雅頭也不回的跑遠了,我看了看阿樂,也朝著馬雅的方向追過去。
遠遠的,我能看到阿樂朝我們追過來,但是顯然我們的速度比他快了很多。就在電光火石的上下穿梭,輾轉騰挪之間就已經和他拉開了距離。再回頭時,已經看不到阿樂的蹤影了。我心里堵得慌,感覺到非常的失落,同時又像是有什么東西一直在敲打著我的心,然我失魂落魄的難過。
“他會難過吧,我們這樣拋棄他。”我對馬雅說。
“也許會難過一陣子吧,不過,長痛不如短痛,也許幾小時,也許幾天,他就會徹底忘了我們。”馬雅說。
“但是,我想我是不會忘記他的。”我淡淡的說。
“對呀,這就是動物們的悲劇,你會永遠記住一個能夠輕易忘掉你的人,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傷心,讓人絕望呢?”阿樂總是能說出一些總結性的話。
可不是嗎,如果不能相濡以沫,又何必當初刻意招惹。
短暫的休息之后,我們開始真正感受南方的一切。
真舒服啊,和北方的北風凌冽、干冷沁骨相比,這里的氣候顯然更適合我們流浪貓生活。
田野驚魂
雖然戀戀不舍,但是生活還要繼續。
我和馬雅在他鄉的田間地頭,開啟了一場新的流浪。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就這么一直走,一直走,不管走到哪里,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因為不管是哪里,我們都沒有家,也沒有所謂的歸宿。
好在這里真的比北方溫暖很多,空氣中的濕潤也讓人舒服,白天在街頭隨意可以找到被丟棄的各種食物,不愁沒有東西吃,而晚上,在路邊,在林間都是一張舒服的床。
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要到哪里去,也從來沒有討論過要走到什么時候,只是這么走著,一天一天的,好像只有這么不停的流浪才能證明我們每天的工作、才能證明我們的存在。
“阿西,你知道大海嗎?”一天晚上,當我們在一個公園的長椅下躺著,看著不算多的星星準備睡覺的時候,馬雅突然開口問我。
馬雅可是很少主動開口找我說話的,“聽說過,是一片很大的水,對嗎?”我回答。
“嗯,好像是的,我也沒到過海邊,不過我聽人說起過。”馬雅說。
“很美嗎?”我對這個只存在談話中的詞很好奇。
“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們去看看。”馬雅說。
“明天就出發!”我有點興奮。
沒有具體的路線,也不知道還有多遠,我們只知道一個方向,往南,一直往南就肯定可以看到大海!
方向比什么都重要,有了方向,就有堅持的動力,也就有了執著的理由。
好大一片田野呀,雖然是冬天,能夠感受到一片蕭瑟和肅殺,但是依然可以想象出它在春天生機勃勃的樣子,在夏天茁壯豐茂的樣子,在秋天碩果累累的樣子,這里充滿了生機,哪怕是冬天。
濕潤而溫和的風吹著,田間地頭間或幾支枯枝跌落,腳踏這片土地,軟軟的,讓人舒服安心。遠處幾棵樹靜靜矗立,葉子甚至都綠綠的掛在樹梢,完全不似北方的模樣。
天上有云,耳畔有風,腳下有土,身邊有你,還有什么比這樣一直走下去更幸福呢?我看了一眼身邊的馬雅。
“噓,小心,我好像聽到了狗叫。”馬雅向我投來機警的目光。
“狗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也見過很多狗,不用擔心的。”我無所謂的說。
“你不知道,這邊的狗不一樣的,反正小心為好。”馬雅依然用充滿憂慮的口吻說。
正說話間,一只大狗朝我們飛奔過來。
我抬頭一看,那大狗像一陣風般席卷而來,讓我猝不及防。它太大了,足足有四五個我疊起來那么高,身上毛色駁雜,還有很多不知道被什么劃開的傷口,看上去非常兇悍。再看它的臉,我的七魂六魄都嚇掉了,臉上同樣是傷痕累累,血肉模糊,有的傷口已經結痂,而更多的新的傷口又疊加上去,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真當我愣神之際,馬雅已經沖我大喊一聲跑了開去。
我連忙跟上去,深怕被后面那只“怪獸”纏上。惡狗緊隨我們身后亦步亦趨,我跑得心怦怦直跳,不知道他到底要對我們做什么,只有跑,不停地跑才能讓我暫時忘了剛才那一眼所帶來的震撼和恐懼。
但是,距離還是被越拉越近了,我好像可以聽到惡狗粗重的呼吸聲,這讓我四肢顫抖,心臟狂跳。原來看上去讓人感到空曠和平靜的一大片田野成了我們逃脫最大的障礙,這里絲毫沒有可供躲避的地方,放眼望去,一眼不到邊,要如何逃跑。
馬雅在前面跑著,好像感受到我漸漸不支的體力,來到我身邊,想用身子頂著我再往前跑幾步,但是我實在是跑不動了。恐懼所帶來的麻木在這一刻退去,潮水般的疲倦和酸痛朝我身體的每一塊骨骼襲來。還好,前面就是一棵樹,只要爬到樹上去,就算是安全了。
但是我還能爬上去嗎?
轉瞬之間,惡狗也來到了樹下,我和馬雅倚靠著大樹與他對峙。
“你先爬上去!”馬雅冷冷的聲音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她已經決定好和這龐然大物決一死戰。
“一起上去吧,你別一個人在這。”我語帶哭腔。
“你想什么呢,你先上去,我隨后就上去,我怕你爬不動,先幫你撐一會兒。”馬雅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再啰嗦,迅速轉身朝樹上爬去。
惡狗看我朝樹上爬去,大聲吠叫起來,那聲音像一聲響雷敲擊著我,讓我四肢一軟,又掉了下去。
我爬起來繼續朝樹上攀爬,求生的意識已經讓我忘記了身上的感覺,我就像是一個機器,完全沒有知覺,只有一個年頭,爬上去,快點爬上去,爬上去就安全了。
伴隨著惡狗如雷的狂叫,我躥到了一個位于中段的樹杈,帶我回過頭時,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我從沒有見過馬雅這個樣子,渾身毛倒立著,眼睛冷靜到冷酷,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她的身形像是一張被拉到極致的弓,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如離弦之箭一樣飛出去。
就這樣,一貓一狗對峙著,居然讓這駭人的惡狗也不敢動彈。
“馬雅,快上來!”我大喊
聽見我的呼喚,馬雅沒有一絲猶豫,轉身朝著樹梢飛竄而上。惡狗這才反應過來,急忙來追,但是,他哪里有馬雅這樣的身姿和速度呢,就在馬雅竄到一半的時候,惡狗不甘心的朝著大樹一個飛撲,伸出骯臟卻有力的爪子按向馬雅。馬雅身子一縮,逃離魔爪,來到我身邊。
終于暫時脫險,我長吁一口氣,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轉頭一看,馬雅的尾巴上一道深深的傷痕讓我一陣心痛。可能是被那惡狗最后的一撲所傷吧,我湊過去用舌頭輕輕的舔她的傷口。
“沒事兒,不怎么痛的,不用擔心。”馬雅淡淡的說。
我沒有回答,依然靜靜的舔著她的傷口,眼睛有點濕潤。馬雅是為了掩護我逃跑受傷的,以她自己的伸手,那惡狗無論如何是碰不到她分毫。想到難過出,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馬雅看我哭了,轉頭也幫我舔干淚水。
大難之后,應該會有福報吧,我默默的想著。
樹下的惡狗看到兩個到嘴邊的獵物逃跑,懊惱不已,但是除了朝我們狂吠一陣以外,也別無他法,只能轉身走了。
貓生的旅途就是這么奇妙,當我們覺得自己會經歷有史以來最大冒險的火車之旅時,我們遇到了好心的阿樂,讓本來應該充滿艱險的火車變成了前所未有的享受,而當我們準備享受達到目的的輕松愜意,享受南方溫暖的氣候與田野時,我們卻遭遇了前所未有最大的驚險,被惡狗追逐。
真是不能有片刻的掉以輕心,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海是什么顏色
終于擺脫了惡狗的追逐,等到已經看不見那惡狗遠去的背影,我和馬雅準備從樹上下來了,經過一路的奔跑、追逐,體力已經耗盡,我們需要去找點吃的補充一下。
“馬雅,剛才在樹上的時候我就看到了,不遠處就有一些煙,想來應該是有人家了,一定能找到吃的。”我轉頭對走在后面的馬雅說。
“嗯,還是小心點,這邊車越來越多了。”已經走過田野的我們來到了一條大馬路邊上,如果我沒記錯,沿著馬路走一段,就可以到那個小村鎮了。
“真是大難不死啊,馬雅,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好吃的,大難之后有大福。”我的情緒漸漸好起來了。
突然,一陣巨大的響動從我身后傳來!
然后一陣嘈雜的聲響出現,我本能的逃開圍過來的人群,回頭看去,卻不見馬雅的影子。
一種巨大的恐慌瞬間充滿了我的全身,我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剛剛我和馬雅站的地方被層層疊疊的人群圍住,馬雅呢?
馬雅向來機警,她的反應應該比我還快,怎么還沒有出現,她去哪里了?難道……
我突然忘了害怕,忘了畏懼,瘋了一樣的朝著人群奔過去,一邊跑一邊大叫,馬雅馬雅!
沒有回答,我的心里已經知道了大概,但是我不敢相信,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朝著包圍圈的中心躥去。
終于,我看到了一灘血跡,終于,我看到了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的馬雅!
怎么可能,前后不過10秒鐘,前一秒鐘我們還在擺脫了惡狗追擊的喜悅中,前一秒鐘我們還在討論等下會找到的好吃的,前一秒我們還在計劃要去海邊看看大海,前一秒鐘我們還在為大難不死之后的大福心心念念,前一秒鐘馬雅還在提醒我要小心越來越密集的車流和人流,前一秒鐘我們還談笑風生,前一秒鐘……
我呆立在馬雅面前,有點心痛,有點畏懼,有點顫抖的朝她靠過去,等到就要觸碰到她時,我又像觸電般的彈開,我完全不敢相信這就是一直以來保護我,照顧我,呵護我的馬雅,她無所不能,她戰無不勝,但是她現在就這么一動不動的躺在我面前。我覺得眼前一陣模糊,視線里什么都沒有了,就像我腦子里的轟鳴,如雷奔騰,如鐘響徹,如鼓重錘,我再一次慢慢靠上去。
馬雅好像感覺到我站在她面前了,吃力的睜開眼睛,但是又很快的合上了。
我瘋了一樣大喊大叫著撲到馬雅身上,用舌頭舔著她的眼睛,她的額頭,她的身子,我的淚水奔涌而出,沾濕了馬雅,也沾濕了我。我想叫她起來,我們的旅程還沒有結束,她還不能就此拋下我獨自睡去。但是,她卻真的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如果不是我勸她跟我來南方,她還在火車站過著輕松、自在的生活吧,如果不是提醒我要小心車而走在我身后,她也不會遭遇車禍這無妄之災吧,如果像以前一樣,馬雅在前,我在后,被車撞死的會是我吧,如果我不會有到南方來這個念頭,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吧。
如果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東西,所有人都知道沒有如果,但是又都無數次的期望用如果換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如果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安慰,所有事都有千萬個如果,我們總是可以在一種如果之后找到我們需要的結果。
我不知道我在馬雅身邊呆了多久,只記得有人要將馬雅的身體清理開的時候,我發了瘋一樣的沖向那個人,但是發現這樣的努力卻是徒勞,于是我在心力交瘁之下,昏睡了過去。
夢里,我又看到了馬雅,她還是那個樣子,冷冷的,又帶著對我的關心和愛,她走在我前面,我亦步亦趨的跟著,就像在火車站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一樣,我叫她,她沒有應答,只是往前走,我有點害怕,急忙跟上去,但是突然,她就消失了,我害怕得大叫起來,但是除了自己的回音,我聽不到任何應答。
我心痛得難以呼吸,然后就醒來了。
天已經黑了,馬雅終于也離開了,這里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不記得這時間是怎樣流逝,更忘記了我是如何從狗嘴里搶吃的,我好像丟失了很多重要的東西。我的記憶還停留在馬雅倆開的那一天,但是我知道,我這行尸走肉般的軀殼還在往前奮力而行,我要去海邊!
可能正是這樣的堅定,這樣的麻木,所以我變得無所畏懼。
貓的成長是在一瞬間完成的,我現在終于相信了這句話。
以前那個柔弱、畏縮的阿西可能已經和馬雅一起離開了吧。
走啊走,走啊走,渴了就找點水喝,餓了就找點東西吃,困了就找塊空地一臥。
無所畏懼是一種可怕的狀態,好像已經沒有了我,只剩下一個念頭在支撐著這架瀕臨崩潰的軀體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遠,我被眼前這一眼看不到邊的湖水驚呆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一片的湖水,前面居然不是各種樹,而是細細軟軟的沙,真是奇怪。但是,管他呢,正好有點渴,喝點水繼續走吧。
我朝著這片望不到邊的大湖走去,來到湖邊,我伸出舌頭猛吸了一口湖水。距劇烈的咳嗽讓我的眼淚合著鼻涕一起留下來,這是什么味道!好咸!好苦!是不是有人在水里放了什么東西?
不對!啊!這是大海!這就是大海了!馬雅說過的,海和湖最大的區別就是海水是咸的。
我的眼淚止不住的留下來,我放聲痛哭起來,這就是大海呀,這就是大海,馬雅,你看到了嗎,我到了海邊了!
海水是什么顏色呀,近處是白色的,稍遠的地方是藍色的,更遠一點的地方是深藍偏黑的顏色。
我把頭埋到了海水里,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很還怕水,從來都很害怕,但是這一次我卻勇敢的把頭埋到了海水里,真真實實的感受著這片海。
我看到了阿東,我的兄弟,他在北方過上了有吃有喝的好日子,居然還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圍在阿東周圍,聽阿東說著我這個叔叔要去南方冒險的故事。
我看到了果果,橋洞下的貓,他早已經不住在橋洞下了,他又有了新的主人,新主人對他很好,比之前那個導演好,他時常也會在陽臺望向南方,想起我這只曾經向他問路,要去南方冒險的冒失鬼。
我看到了阿樂,那個小男孩,他養了一只貓,一條狗,他們一起奔跑在田野上,奔跑在院子里,他還是那么溫柔、那么友善,不知道他會不會有那么幾個瞬間,會想起開往南方的列車上,他曾幫助過的兩只小貓。
我看到了馬雅,她看著我,一言不發,但是眼神中的溫柔像是一首美妙的詩歌,吸引我去吟誦其中的曲折。
故事到這里也近尾聲了,所有路過我生命的人和貓都成為了我的一部分,他們共同組成了現在的我。
只是每次回憶這些故事,都會讓我重拾生活的希望。
苦難到絕望的悲傷,最后卻釀成了微甜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