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發覺心是滿的。有一種叫做思念的東西。想念過往的人和事。

最想念在我九歲之前的日子。

因為那時候你還沒有離開。

那年我九歲，你三十九歲，是一個有儒雅氣質才華橫溢的帥哥。幼時的我很是調皮，做錯了事情，你會讓我罰站，如果我繼續嬉皮笑臉，你會把手高高抬起，故意忍住笑，板著臉，鼓著嘴巴，裝作很生氣的模樣對我說：“我要打你啦，我真要打你了啊”。然后你高高抬起的手，輕輕落下掃一下我的衣袖。

你會在有落日的夕陽里，用大金鹿自行車載著我和弟弟，在滿眼金黃的田野里穿行。我坐在后座上，留給我的是那個穿著黃色軍裝，或者藍色中山服的寬厚的背影，你輕快的唱著“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這首歌多年以后常常溫暖了我的夢，醒來發覺濕了眼眶。

你會用溫暖的厚厚的手掌牽著我的小手，走在街上，我們一起念著“一二一，爸爸領著上街里，買書包買鉛筆，到了學校考第一……”。我們步伐一致，微笑的看著彼此，歡快的笑聲好像還在耳邊，而時空已然再也無法交錯(九歲之前的一二年級，我的學習成績也確實是班里最好的，我固執的認為那是我愛你的體現)。

你會在那個物質匱乏的時代，去集市上賣家里的大白菜土豆之類的農作物，集市是每五天一回，我美好的期待都在那一天。你會給我們帶回來小柿餅，那種甜膩膩的味道，今天的我吃起來自然不覺得好吃了，但還會買來吃，吃的時候好像看到小小的我，站在門外高高的水杉樹下，翹首以待。遠遠看到騎著自行車逆光而來的你，看不清你的樣子，但心里歡呼雀躍。跟小柿餅一起買回來的還有小人書，必不可少。這比柿餅更讓我期待。西游記系列，霍元甲，武則天，很多很多……那時跟你手牽手逛鎮上的新華書店，是我最幸福的事情。

你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做過民辦教師，會木工，和母親結婚時候的大衣柜，家里的門窗，都是你親手打鑿出來的。你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會寫詩歌，人物素描也是惟妙惟肖。我見過你繪制的地圖，以我們村為中心，按比例畫的非常詳盡。你喜歡看書，是真正愛書的人，你離開的時候對母親交代了兩句話，一句是好好照顧我們的三個孩子。一句是天好的時候，幫我把那些書拿出來曬曬。

你善良正直，有愛心懂禮節，村里的人跟我說，你經常會幫孤寡老人挑水，干活。母親的記憶里，你從不會背地里說任何人一句不是。哪怕在你生命重要的過程里，背后狠狠推你一把的人。你的心里充滿美好，眼睛里看到的才都是美好的東西吧。

跟你在一起的時光僅僅九年，記憶是凌亂的碎片。但你于我的影響卻根植生命。每次想寫你，都無從下筆，小時候用作文本寫的時候，常常是寫不出幾個字就撕一頁紙，最后桌腳的紙團散亂一地，也無法繼續。

對不起，我的記憶少的可憐。

還有一些關于你的記憶比較痛，自動封存在心底也好。

如今我已為人母，有一個九歲的女兒，有著跟我不同的模樣，卻相同的性格。我常常會跟她講你的故事。她有時候會問我奇奇怪怪的問題，那天她問我：“媽媽，你害怕鬼嗎”。

我摸著她大大的額頭說，“首先媽媽是無神論者，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但是如果你相信，也不要害怕，因為媽媽有天使守護。”

她眨巴著她那一笑起來像月牙一樣，彎彎的眼睛說，“我知道了，你的守護天使是姥爺”。

我們相視一笑，她不似平時那樣嬉皮笑臉，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東西，走過來，擁抱了我，緊緊的。

我的女兒，你的外孫女，她很可愛，如果你在，你陪她長大，她陪你變老，該有多好。

如果問我最遺憾的事情是什么，大概是在路邊看到一個和藹的老頭，有著和你一樣溫暖的眼神，清瘦的面容。會忍不住駐足很久，想如果你還在，大概是這個年紀，會不會是這個模樣。

真遺憾，你在我這里是三十九歲的樣子。

真遺憾，我無法看到你老去的模樣。如今是二零一七年春末，距離一九九零年夏初，整整過去二十七年，當年那個九歲的小女孩已經接受，有種分離就是永遠不能在一起。

對我而言，最幸福的時光不過是有你在的那九年，之后的日子，時刻不忘提醒自己，一定要幸福。因為我堅信，善良的人死后是要去天堂的。

而你已經化作天使，在某個地方遠遠看著我。

我不能讓你難過，也不能讓你失望。

我只能幸福，別無選擇。

五月份寫的，然后鎖了，因為覺得這是屬于我自己的東西，不需要分享。但是九月九是個特別的日子，你的生日又恰逢重陽節。而我從來沒給你慶祝過。

此刻沒有悲傷，只有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