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災難,沒有之一。
我所出生的村莊大都被貧窮這張大網捕撈,除了極少數的幾口人家不愁吃穿外,其余的每天都在為了孩子,老人和家庭的基本生計而艱辛的奔波著。大家拼的是力氣,靠的是土地,一切為了生計。
我家有五口人,作為家里最小的成員,我本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可因為父親傳統觀念的根深蒂固,執拗的將我帶到了這個世界。這個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實人,堅信只有男娃才能傳宗接代下去。而我的降生,帶來的只有計劃生育辦事處無休止的罰款,和家里生活處境的日漸艱難……
我的父親當了半輩子的農民,有七個姊妹,在我出生的時候,父親的姊妹除了老大以外,所有的兄弟都已成家,但每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家家戶戶的日子都是緊巴巴,沒有誰能夠幫襯著誰,誰也顧不上誰。為了養活我們這個大家庭,父親能夠做的只有將自己更多的汗水灑向田地,灑向工廠,期待來年的收入能夠好一點。
父親一般天還沒亮就踏著朝露出去了,晚上要到天完全黑透了才會回到家里來。但盡管這樣,家里的生活永遠都是日不敷出的。
家里所有的收入都靠著幾畝土地里的稻子,家里飼養的幾頭豬,和父母親農閑時在家附近打些零工掙的散錢,而這些就是家里收入的全部。盡管已經捉襟見肘,但無論如何的精簡開支,醫療,學費,村子里的紅白喜事都是躲不開的。每每到了開學之前,家里人都是異常的焦慮。姐姐自從上小學開始一直到中學,從來沒有哪一次的學費一次性的交清,這通常要到這個學期的結尾才能徹底將學費還清。盡管我的兩個姐姐從四歲就開始幫著媽媽到外面去干活,兩個小女孩從那個本應該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年紀里就開始分擔家里的重擔。但,那又怎么樣呢,我家還是很窮,月月如此,年年如是。
每年到了年底的時候,那些我家的債主就開始找上門來,他們一個個的兇神惡煞的站在我家里,逼著父親還錢,可家里哪里還有多余的一分錢,父親說盡好話,陪著笑,低聲下去的說:“再等一個月,過了年肯定還……”債主不領情“一個月,一個月,都多少個一個月了,你到底還不還,我們還要錢過年呢,沒有錢怎么過年?”直到債主看見家里的鍋還都沒有開過火,孩子身上依舊是前兩年穿過的衣,家里面涂四壁,才會憤憤的離去。當然也有特例的情況,父親的一個朋友,借了父親500塊錢替姐姐交學費,但就因為這500塊錢,他在一個月內,在我家來過至少五躺,我們三姊妹,那一段時間,特別害怕家門外的摩托車聲音,家里的燈早早的熄滅了,就是為了躲避追債。那成為了我日后一直銘記的記憶,一家人被500快錢,逼得早早的關上大門,連家里的燈都不再敢打開……
貧窮不僅有對你肉體的摧殘,更是精神的折磨。窮的久了,窮怕了。自己的世界觀就在這種每天無休止的焦慮,自卑和爭吵中漸漸的變質了,好像有了錢就有了一切,然后人會變得勢力,變得銅臭,成了金錢至上的一幫人。道德底線將會無限降低,為了金錢,不擇手段,不管是手足,還是兄弟,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撕破臉皮,從此兩不相認。我一個的姑姑為了爭奪奶奶留下來的遺產,和家里人一個個的撕破臉皮,用世界上最骯臟的字眼罵向那些曾經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姐妹......為了錢,真的什么都不顧了!
貧賤夫妻百事衰。自打我開始記憶起,家里的情況都是硝煙四起,烈火彌漫。貧困將所有的容忍和道德降到了最低的限度,父母親將所有對生活的不滿和無奈全都瘋狂的發泄在對方的身上,直到母親痛苦的倒在地上求饒而告終。最狠的一次,兩人拿著鐵鉗和鐵鍬雨點般的落在對方身上,血跡癱在地上,濺在墻壁上。將家里的泥土染的那樣的刺眼!因而父親和母親經常鬧離婚,鬧了多久?很久很久。每次母親再也受不了這種家里的痛苦和無奈,準備離開的時候,是兩個姐姐一人一邊抱著母親的雙腿,母親走一步,拖著姐姐挪一步。母親無奈,最后含著淚水,抱著姐姐哭作一團。我看見他們哭,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大哭。只有父親,一個人坐在地上,眼神無光,滿面慘白……
母親就這樣一次次的被我們姊妹留了下來。母親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母親,懂沒有母親的痛苦和煎熬,她不想我們步她的后徹……
貧窮會讓人短視。我家里的情況艱難異常,村子里像我家這樣的不多,但還是有。盡管父母親沒有多少的文化,但他們堅信只有讓我們讀書,才能真正的擺脫他們的生活,擺脫他們所厭惡的一切。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這么多年來,我明白一個道理,只有讀書,才是改變貧窮的唯一途徑。
但貧窮會讓人變得短視,不會重視教育,只要是孩子試探性的提出不再讀書的想法,這可能就會被默認。和我一同上初中的很多同學,初三還沒畢業就早早的離開校園到外謀生的同學,十幾年后做著的是最卑微,最低賤的工作。到頭來,他們的生活和他們的父輩也絲毫沒有區別。同村小時候一個玩伴,早早的輟學放到了社會上,后來跟了一群小混混,因為敲詐勒索進了監獄,到現在都還沒能出來。而他上學那個時候,是班上最聰明的學生,一篇文章只要讀兩遍,就能夠一字不落的背下來。但是因為他的父母親,認為定讀書沒什么用,只有到外面去掙錢才是硬道理……就這樣貧窮剝奪了一個個天賦異秉的孩子,而為監獄提供了那么多的學生。
貧窮會讓人缺乏醫療,教育,信念和法律的常識。窮人得病了,能拖就拖,從來不會主動去醫院,通常是熬到不能再熬的時候,再去檢查,而到那個時候,很多的情況惡化到已經來不及了,于是聽之任之,自我麻醉。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在我家里,家庭成員生病的時候,從未去過醫院,發燒生病,就用冷毛巾敷在頭上,再嚴重點,就去買一瓶水果罐頭,熬過去。你可能會覺得可笑,但那的確是我們那么多年來,熬過無數痛楚的唯一辦法。
貧窮讓人一步步的喪生信念。或許很多年前,窮人也都有夢想,有奮斗目標,可這么多年過去了,被貧窮逼得再也沒有理想,再也沒有奢望,活活的逼成了行尸走肉,眼神里再也沒能蹦出希望的光。
貧窮讓人缺乏基本的法律意識,基本在自己利益受到侵犯的時候,只會相互之間叫上各自的朋友用拳頭解決,從未想過打官司維權或者是向相關部門舉報。因此更多的人陷入封閉的鐵牢,將自己的光陰全部送進了深不見底的鐵籠。
這么多年來,盡管我不再為以前的貧窮而感到窘迫,也不再羨慕那些以前覺得深不可測的人物。但因貧窮在心底里產生的自卑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這讓我錯失了很多的機會,錯過了很多的人,盡管我盡量不去觸碰,但這種自卑永遠的存在了我的人格里,再也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