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因
晚上吃蛋羹,我特意關照保姆阿姨多拿幾個磁湯勺,放在兩個小碟子里,保證飯桌上人手一把。妻子嫌我麻煩,家里又沒有幾個人,一把勺子就夠了,拿那么多干嘛。又不是在外面吃飯講排場,難得洗嘛。其實妻子的話很實在,居家過日子,是不必像在外面吃飯那么講究,一人一套餐具。放筷子有筷架;喝茶有茶杯;喝酒有酒杯,還分高腳玻璃杯喝紅酒,小磁杯喝白酒;放菜渣骨頭有渣盤;吃飯喝湯有小湯碗;放湯勺有小碟子。林林總總,擺在面前一大堆,那的確是飲食文化,有條件誰都愿意享受——前提是餐桌足夠大,不必自己洗碗。畢竟,我們不是出身什么名門貴族,只是普通小老百姓。但我并沒有理會妻子的嘮叨,我非堅持這樣做,我在堅持自己的時候,還感覺內心有一種強烈的憤怒情緒。我知道那不是對妻子的。
我想起了我的原生家庭,我的父親。小時候,我家雖不富裕,日子也算過得去,父親是中學老師,母親是小學老師,家里兩個大人掙錢,只有我和哥哥兩個孩子。不過,從小到大,我家的湯勺卻只有一把,那就是父親從海南島帶回來,不知道陪伴了他多少年的一把不銹鋼湯勺。父親從海南島調回內地前是一名地質隊員,給我講過,他在野外探礦的生活經歷。早上帶一個鋁制飯盒,帶一點米和咸菜出發。中午就在野外,生一堆火,找水淘米,然后把飯煮熟,就著咸菜就是一頓。那個五六十年代,可沒有現在這么多的方便食品可以在野外食用。當然,這樣外出工作,餐具當然是帶得越少越精減越好。我估計,那把湯勺,就一直陪伴著它。是他從來不會離身的老朋友。我可以理解他對那把湯勺的感情,就像陪伴了主人多年的一支鋼筆,主人從來不會認為那是公用的,而一定是毫無爭議地屬于自己的,就像是自己的手指頭一樣不需要思考。
?二、厭惡的湯勺
出生于農村多子女家庭、生性節儉的父親,結婚調回內地與我母親團聚后,可能也理所當然地把這把湯勺貢獻給了自己的家庭。受制于貧困的生存哲學,有用的就不必再添制更多的,再多就屬于不必要的浪費。這樣的哲學,是那個貧困年代的真理,直到今天還在貧困階層流行著。就好比那個年代的父母總是會把給孩子的衣服做得大一點,這樣可以多穿幾年,哥哥姐姐穿了還可以接著給弟弟妹妹穿,弟弟妹妹都穿不了了,還不能扔,還可以裁剪了做拖帕、擦腳布等等。必須把一件物品的效用發揮到極致,否則會有暴殄天物的罪惡。生存哲學所導致的價值觀總只能服務于一個目的,對與錯的評判給了經濟上的節省,弟弟妹妹穿哥哥姐姐穿過的衣服的感受就不必顧及了。因為生存是第一位的,只有活下去才能談其他,所以服務于生存的價值觀,沒有可能給予弟弟妹妹穿哥哥姐姐剩下的衣服的感受空間。這個時候是沒有選擇的,談多元的價值觀有些奢侈。不過,被這種貧困生存哲學所統治了的個人頭腦所導致的偏執,卻在有選擇時不能去選擇,那是因為個人價值觀與自我的價值和尊嚴相連,否定自己的價值觀等于否定自我。我們所說的固執和偏執,有一部分來自個人對自尊和自我價值的維護,我們站在個人的角度,完全可以理解。但這種固執與偏執,對他人所造之惡,卻于此生嫣。
三、惡心的原因
總之,我們家的筷盒里,就那一把湯勺孤零零地與一堆筷子為伍。我們家不管是吃面條打作料放豬油要用湯勺、喝飲料加糖要用湯勺、還是吃飯喝湯要用湯勺,都只有用它。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從來沒有改變。就好比我父親一輩子堅持的早餐理論,早上吃稀飯饅頭就泡酸菜是最營養最科學的,因為早上起來口渴,喝稀飯解渴,饅頭充饑,自己泡的酸菜開胃。究其實質,背后還是貧困的生存哲學,這樣的早餐成本最低。當然,貧困哲學所導致的早餐理論與實踐,就顧不上我們的口感和追求食物多樣化的正常欲望。對口味的追求被貧困哲學所貶棄,享受成為罪惡。可笑的是,我父親直到現在還是堅持著他的早餐理論,現在他已經行動不便了,但我給他做早餐還是堅持饅頭稀飯酸菜。當然,湯勺的主人是我的父親,因此,我父親不會想到這是家里公共的湯勺,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屬于他個人的。即便,他已經把這個湯勺貢獻給了自己的家庭,從他的私人物品變成家庭公共用品之后。就如中國古代的封建政體,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家天下,天下所有的東西,理所當然屬于君王,臣民也沒有自己獨立的人格,是依附于君王的。我的家就是我父親的家,沒有他與子女的正常分界,他的就是家里的,家里的就是他的,子女也都是他的。他的想法就是這個家庭的想法,他覺得好的早餐子女也必須應該覺得是好的。若有不從,那便是對他的否定,必定會激怒他,心理學上所說的自戀性的暴怒正是如此。正是因為如此,當我的哥哥膽敢違抗他的早餐理論,向母親討要一毛錢出去吃一碗面條被他發現后,他會在街上追著暴打我哥哥一頓,讓不認識的人以為他在打小偷,而根本不敢相信這兩人是父子關系。于是,在飯桌上吃飯喝湯時,他會毫不猶豫地從湯碗里拿起這把湯勺,放進自己的嘴里,喝完之后,又放進湯碗里。家庭生活中的小事就是這樣,如果不專門提出來,可能大家都司空見慣,不會覺得有什么異樣,但我自己發現,此刻我寫出來都會覺得很惡心。
我沒有去覺察,我的母親和哥哥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現在想像,母親可能并不在乎。畢竟,夫妻之間,可以親吻,相互吃對方的唾液也不會覺得惡心。共用一把湯勺,可能并不會有什么難受的感覺。我的哥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原生家庭里渡過的十八年里,我從來沒有放下過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
四、自我分析
我家飯桌上有湯時,我都會很難受。那難受來自于我沒有權利享受像父親一樣可以用自己的湯勺喝湯的暢快感受,我渴望我也擁有一把自己的湯勺。別人擁有而我不能擁有,正如論語中說到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是的,這一部分的難受屬于嫉妒。嫉妒把難受的感覺夸大了,也升級了:為什么這個家的主人是你而不是我?為什么可以那么為所欲為、不顧他人感受而只顧自己暢快自由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嫉妒里是包含了敵意的,因為這種敵意里有攻擊消滅對方的意思在里面,“我得不到的東西也不能讓別人得到,這樣才會讓我的心理平衡”。敵意總是需要被壓抑的,因為會恐怖自己的想法被強大的對方發現而報復自己,那一定是先下手為強,先殺了自己。所以,當嫉妒和敵意產生后,恐懼總會接接踵而至。也許,我不會允許自己意識到嫉妒和敵意。因為嫉妒的內容太犯上,敵意里所包含的消滅對方的意圖太罪惡,心理的監察機制一定不會允許它出現在意識層面。但恐懼是一定可以感受到的。現在有兩種感受了,嫉妒和恐懼。難受的第三種成分是被壓抑的憤怒,如果我的憤怒可以說話,那可能是會大氣地說:為什么你就不能考慮別人的感受?你自己把湯勺放進嘴巴里了,帶著你的唾液,又放回湯碗中,我們怎么能夠喝得下那碗湯?我們又怎么去用那把湯勺,那不是剝奪了我們用湯勺喝湯的權利嗎?難受的第四部分,是壓抑自己憤怒所導致的痛苦,這痛苦來自于體驗到自己的膽怯和懦弱,明明自己的權利被侵犯了,卻因為恐懼父親的威嚴,害怕被父親打罵而不敢表達和反抗,自己評價自己是膽怯和懦弱的。這部分的自我感受與前三部分疊加在一起,讓這種難受雪上加霜。于是,繼發的第五個心理活動就是要防衛這些難受的感覺,試圖盡量轉移和減輕上述三部分混合起來的難受的感覺,于是,變成了一種厭惡的感覺。討厭、厭惡是一種輕度的反抗。潛意識大概是這個意思:我不敢反抗,但我敢在內心里對你表示討厭,這就是反抗的表達了。不過,我們可以欺騙別人,卻欺騙不了自己的內心,這種縮了水的反抗,也哄不了自己,所以,也一定會被自己嘲笑。因此,這種厭惡,即有對父親的,也會有針對自己的。所以,我會在那個時候會用一種厭惡的目光在飯桌上去盯著父親。當然,還必須是偷偷摸摸地,不能被他發現。這個習慣,多年之后成為自己人格的一部分,直到學了心理學才會有自我察覺。就是,當我對一個人有意見卻無法表達時,我總是會在飯桌上用厭惡的目光去盯著對方,似乎對方吃飯的樣子是我無法接受和容忍的。我第一次覺察到自己身上的這個反應時,自己也會覺得很荒唐可笑。所以,后來我明白了,當我對某個人會有這種飯桌上的厭惡目光時,一定是我壓抑了對對方的什么不好的感受沒有表達,我會去反思和幫助自己。當然,這些難受和痛苦,肯定會讓飯吃得沒有滋味。相反,吃飯還會變成一種想逃避的事情,不僅僅是在家里吃飯想逃離,對我的家我都想逃離。所以,從我記事起,也許應該說從我有自我意識起,我從來不會用這把湯勺喝湯。呵呵,有人會問了,既然這樣地難受,為何你不向你的父親提出這件事呢?我不會提,不敢提,那是因為父親的威嚴,我父親的性格如暴君一般,我恐懼給他提意見的后果;對父親我是躲避還來不及的,就是平常無事都會因為他自己的情緒把我當成他的出氣筒,那里還敢去自找麻煩、自討苦吃。我不會提,不敢提,那是因為中國有為尊者諱的傳統,批評自己的父親是犯上的大罪,道德的恥感壓制了我的憤怒(不是壓抑,因為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從意識層面抹去過,只要吃飯我都會想起),因為批評自己父親是不好的、壞的、不應該的,恥辱的。我不會提,不敢提,那是因為我內心對父親是有愛的,不管他的暴君一般的性格給我帶來過多少傷害,我還是不愿意去傷害我內心中雖然恨卻同時又愛著的人,他畢竟是我的父親,愛與恨總是糾纏在一起。掉一個書袋:孩子寧愿在內心里忍受壞客體帶來的傷害和痛苦,也不愿意冒失去客體的風險而去反對或拋棄壞客體,因為那意味著失去自我。孩子早年幼弱的自我,還沒有能力認識到,他有能力拋棄這個壞客體,去找尋自己的好客體資源。自我不存在了,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孩子寧愿把仇恨和痛苦放在內心,用各種心理防御方式去處理它,卻不會表達出來。而我的父親,也從來沒有給予過我可以向他提出意見而不會被懲罰的感受。因此,痛苦只有在內心和靈魂中發酵,而不會表達。親子之間的矛盾會因此深入我的靈魂并塑造我的性格,當然,不是僅僅因為這一件事情,而是一系列長期和連續的類似的事情。整理至此,有一種順暢的感覺。因此,在我年滿十八歲擁有自立的能力,成功地逃離家庭后,我在自己的家庭中,特別逆反導致我從小所遭受的各種傷害的待遇。我的地盤我做主,我在自己的單身寢室、自己的家,從租的房子到后面的多次搬家。我都特別熱衷于購置各種餐具,當然,我從來不會缺少湯勺,木制的、不銹鋼的、磁的,林林總總的一大堆,這是對從小缺失的補償吧。當然,我的性格里也形成了對我父親的偏執部分的逆反(并不是說我就沒有偏執了),我總是希望能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別人的感受。因為我從小就感同身受地理解了,不被別人理解又無法表達的痛苦。我會非常敏感別人的感受。當然,并不是在所有的方面,只是在我意識所能覺察的范圍內。當然,這就是共情,放棄自己的立場和觀點,設身處地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和感受別人的想法和感受,通過共情而理解別人。這是我現在所從事的職業助人者的性格基礎,這一切都是拜我沒有共情能力的父親所賜,因此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代價太大了。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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