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金玉堂最熱鬧的時候。
城里人的夜生活豐富多彩,有點小錢的男人都喜歡來金玉堂尋個樂子。一樓的舞池里,油頭粉面的男人摟著花枝招展的女人,在充滿曖昧氣息的音樂里扭動著身體,好一幅紙醉金迷的畫面。
“九兒呢?我要找九兒!”喝得醉醺醺的禿頂男人不耐煩地嚷嚷著,把一沓錢拍到了桌子上,拉著經(jīng)理的要找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妖精。“趙老板,真是不好意思,九兒今晚有人包了。這樣,我給您挑幾個,包您滿意!”經(jīng)理理了理被弄皺的西服,彎著腰諂媚地笑著答著......
一縷煙的氣息在指尖升起,煙灰落在黑色外套上,站在二樓看樓下的風景真的是一件挺享受的事。
他把煙頭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音樂聲,歡笑聲經(jīng)過木質房門的過濾只剩下了一點點,不會影響人的休息——當然,這也是為了避免聽見一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
他是一個習慣了黑夜的人,所以房間里只點著一盞昏黃的臺燈,暗暗的燈光撓得人心里癢癢的。他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把黑色的外套隨意地掛在了椅背上。柔軟的大床上躺著一個女人,穿著白色的真絲吊帶睡衣,睡得正香。大大的蠶絲被,包裹著纖細的她,蜷曲的姿勢像是母親懷中安睡的小孩,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他竟有種滿足感。熟睡的女人就是一樓那個男人想找的九兒,是金玉堂最受歡迎的舞女,好比是古時候青樓花魁,風光無限。男人們擠破頭想要一親芳澤,為了她的一夜擲千金萬金的人不在少數(shù),自己為了能與她共處一晚,在老板那里磨了很久,甚至不得不搬出曾經(jīng)的名號嚇唬他,這才有了今天的一晚。不然就憑自己的寒酸樣,怕是自己又破又臟的鞋連她的房門都邁不進。
真漂亮的女人啊!不施粉黛的臉龐清純可人,跟在舞池里見到的濃妝艷抹的她完全不一樣。仔細一想,她才不過二十左右吧,還是個孩子呢。時間過得真快,十年了。他想起了十年前與九兒的第一次見面,在一個寂靜的小巷子里。
房間里幽暗的燈光一如十年前那盞破爛的街燈,而眼前的人卻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孩。十年前的自己也算是城市里一個“名人”,不過這名聲可并不好聽。那天晚上他走過巷子,看到了一個穿的破破爛爛坐在地上行乞的小女孩,小女孩伸手拉住了他的褲子,乞求給她一點吃的。邪惡的念頭突然在他的腦海中閃過,第100個,這可是她自己送上門的。動作很熟練,尤其對方是個餓得皮包骨頭的小女孩,才幾秒,鋒利的刀口就抵在了她的喉嚨。“不要!求求你!放過我!”女孩尖銳的叫聲刺進了他的耳朵,倒是把他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個瘦弱的女孩有如此強烈的求生欲望,竟讓他生出些許憐憫之情。他猶豫了,刀鋒向下移去,手腕微微一動,女孩尖利的哭聲在無人的巷子里格外凄厲,血腥味彌漫開去,這個味道他很熟悉,也很厭惡。他扯下了一根布條,胡亂地包扎了她的傷口。女孩破爛的衣服上染上了點點血跡,瘦小的身體因恐懼和疼痛劇烈地顫抖著。他扔下了一沓錢,還有幾塊金條,繼而轉身消失在了黑暗中。終于完成了任務。終于可以離開養(yǎng)父。終于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養(yǎng)父——自從完成任務金盆洗手,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在自己的記憶中,養(yǎng)父養(yǎng)育了他卻也逼著他成為了在刀口上舔血的人,自己不知道應該感激還是痛恨。他不喜殺戮,他害怕那些將死之人恐懼絕望的眼神,甚至常常夢到自己死了下地獄,被他們撕得粉碎。他想要養(yǎng)父放過自己,于是接下了10天殺死100個人的任務,任務完成,自己就可以離開,重新做人,任務失敗,自己也可以離開,離開這個世界。
床上的女孩動了一下,柔軟的手臂抱住了柔軟的被子,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在做什么美夢呢!他的目光落到了九兒的左手上,白嫩的肌膚,纖長的手指,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他停住了,殘缺的小指多么觸目驚心,原本完美無暇的手變得丑陋可怕,就像一條失去了尾巴的小魚。那個夜晚,自己割下了她的手指,當做第100個人的憑證,向養(yǎng)父交了差。當自己恢復自由回到小巷子里找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不見了,也許她已經(jīng)死了吧——十年來自己一直都是這么認為的。他從未忘記過那個夜晚,他殺了很多人,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罪惡之人,只有無辜的她,跟自己無冤無仇,自己卻在她身上施加了難以承受的痛苦。噩夢纏繞著他,他始終無法真正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離開養(yǎng)父之后他落魄頹廢,混跡在酒吧舞廳,身上的錢也漸漸揮霍耗盡,他把這當做了對自己的懲罰。
黑色的外套突然滑落到了地上,口袋里的東西和地面碰撞發(fā)出了一聲悶響。他趕緊把外套撿起來,緊張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幸好,她睡得很深,沒有吵醒她。自己讓經(jīng)理在她的牛奶里放了一點助眠的東西,好讓今夜的她能睡個好覺。這里的女人,怕是沒有一個夜晚可以好好睡覺的,她們的夜晚是屬于各種男人的。厚厚的粉底掩蓋了倦容,她們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間周旋,喝酒,跳舞,跳到房間,跳到床上,直至精疲力竭,癱倒成一堆軟肉,昏昏沉沉地睡去。九兒的夜晚也是這樣的,如果非要說不同,大概就是九兒一夜的錢要比其他人多出好多。自己一個月前在金玉堂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從樓梯上緩緩走下,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艷麗的紅唇顯現(xiàn)著她張揚的性感,華美的舞裙緊緊包裹著身體,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線。樓下的男人騷動起來,興奮的眼中仿佛噴射著火焰,金玉堂的第一舞女果然名不虛傳。他也被九兒所吸引了,細細欣賞著這個天生尤物,卻覺得眉目之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目光從臉移到手上時,他顫抖了一下,九指!不可能!她已經(jīng)死了!他幾乎是爬著離開了金玉堂。后來自己找金玉堂的老板打聽,花了好大功夫才打聽到,真的是她,居然是她!老板說當年是九兒自己把自己賣進金玉堂的。九兒告訴老板曾經(jīng)有個人給了她一大筆錢,她愛上了有錢的生活。可是她花光了錢,她需要錢。
有錢人的生活會讓人上癮,終究還是自己害了她。
所以今天,他是來懺悔的。
他從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木盒,當年自己用它裝了九兒的手指,交給養(yǎng)父。這是養(yǎng)父定下的一個規(guī)矩,殺了人必須要割下手指做憑證,那些手指會被標上標號,保存在一個保險柜里。當年自己好像著了魔一樣,離開之際竟請求養(yǎng)父把第100個盒子送給自己,養(yǎng)父把盒子扔在地上,就像施舍給一條流浪狗一樣。他或許應該感激,養(yǎng)父留下了他這條賤命。
這個盒子自己在身上藏了十年,里面的東西在時間的腐蝕下已經(jīng)變成了白骨。可它還是那么沉重,在他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過了今天,自己就可以好好地大口喘氣了。
盒子放在床頭柜上,她一醒來就能看到。這是他從她身上拿走的東西,離開了她太久太久,終于能夠還給她了。
他沒有理由留在這里了,他打開門來到走廊上,音樂聲還在繼續(xù),舞跳了一支,一支,又一支……
今晚沒能和九兒跳上一支舞,真有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