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3年12月26號,圣誕的氣息到清晨還未散去,冬日里多了一絲暖意。
早上8點,陽光透過輕紗落在李嚴臉上,很柔和。他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還在回味昨晚圣誕夜的一切,脖子邊卻忽然有些毛茸茸的觸感。
“喵。”一只咖啡色貍花貓蜷在他鎖骨上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爬上來的,輕輕舔他的脖子。
他也輕輕去摸這只小貓,軟軟的,暖暖的:“圣誕,你醒得這么早啊。”
被叫做圣誕的小貓又喵了一聲,開始舔自己的爪子,也不知道它聽懂沒有。
李嚴不去管它,眼皮又有點打架,一只纖細的手臂卻忽然從身旁伸來,摸摸他,摸摸貓。
“你也不給我說早安啊?”女孩的聲音有些慵懶,“就惦記著圣誕。”
“以為你沒睡醒呢,小豬一樣。”李嚴淺淺地笑,刮刮她微翹的鼻尖。
“我不是小豬。圣誕是我們的貓,我是你的貓。”女孩似乎有些不樂意,往他身邊靠了靠,單臂抱著他,“我就粘著你。”
“好好,你們都是我的小貓。”李嚴輕撫她的手。
“這還差不多。”女孩側過身,睡眼朦朧地看著他,“今天還要去實習單位嗎?”
“對啊,今天星期四,別一個圣誕節就給你過暈了。”
李嚴有些戀戀不舍地從被窩里坐起,穿上床頭的襯衣。下床,把被子給她掖好,把貓留在被窩里陪她。
“我去準備早餐,你再躺一會兒。”他隨意弄弄頭發,哆嗦著打開房間門。女孩嘻嘻笑著,立刻在被子里縮成一團,真的像只小貓一樣。
冬日連見到陽光都成了奢侈,更不祈求它能帶來多少溫暖了。李嚴拉開窗簾,背對陽光站在不大的客廳,發了會兒呆。
今年大四了,去年互相見了家長,滿意。不出意外,到時候兩邊都是“咱家”。
李嚴把這里也叫做家,這個陪伴了將近四年的出租房。他覺得只要哪里有她,哪里就是家。
但他還不滿足。為了早點買得起房子,早點迎娶她,早點過上自己期望的生活,他每一天都竭盡全力。
沖好兩杯熱可可,弄好兩份奶油吐司,這些吃的都是用自己賺的錢買的。他站在餐桌前,有些感慨。
電視小說里經常說什么人生贏家,他覺得自己就快贏了。愛情和面包,他現在都有了。
-02-
張萌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如果還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那個人肯定是李嚴,誰叫他女朋友這么好?
兩人是高中同學。高一上學期,張萌對這個相貌平平,又不怎么說話的男生還沒什么印象。
第一次開始注意他是在下學期的運動會。田徑場上,張萌坐在觀眾席,眼前稍微一亮。咦,這個男生身材好像還可以誒?是我們班的嗎?
當時李嚴是倒數第二棒。接棒時其他人已經跑出一段距離了,已經落后的他就突然變身了一樣,像個被甩飛的輪胎一樣一路飛到終點,最后幫班級逆轉戰局,集體獲得二等獎。
張萌現在偶爾還會拍拍他可愛的小肚腩,問當年的飛輪少年怎么飛不動了。李嚴就很沒脾氣地回答,現在是個修車師傅了。
但的確是從那次運動會起,張萌就開始注意他了。
之后事情的走向就像純愛小說一樣,她發現他越來越好,他也開始對她動心,于是兩情相悅地在一起了。
但他們在一起的時機很微妙:高三下學期。學業壓力大,高考大魔王在把關,手里拿著大棒,準備棒打來考試的鴛鴦。
似乎是下定決心要打敗大魔王,以前一直成績平平的兩人開始幾何倍努力,希望未來也能在一起。踏入考場前一夜在肯德基復習功課,他們互相獻上了初吻。
然后第二天,他們忐忑著踏入考場。兩天四門,他們解放了。
故事本該到這里就結束了,花開兩朵,天各一方。但沒有,也許真的是愛情力量偉大吧,他們的分數懸殊,卻上了同一所大學。李嚴就讀電氣專業,張萌去了繪畫專業。
真的是熬過高中,以后就好過了。大學是情侶的天堂,對他們也不例外。2010年國慶,兩人瞞著家里瞞著學校,偷偷到校外租了房子,開始了同居生活。
他們心里沒什么壓力,也不怕,只覺得和對方在一起很開心。反正情侶們不都是這么做的嗎?
而那個國慶七天,因為一些原因,李嚴沒對她做什么,只是在10月5號陪她過了生日。他們第一次是在2010年的平安夜。
第二天圣誕夜,兩人玩得很開心,晚上十一點多才晃悠悠回家。也就是在那時,他們遇見了一只紫外線燈旁瑟瑟發抖的小貓。
張萌喜歡貓,心軟。李嚴不忍心她難過,就把貓帶回去好好養著了。養貓以后,張萌也更像只小貓了,有事沒事就喵喵叫,說“我是你的貓貓,你要對我好一輩子”。
他們撿的是只咖啡色貍花貓,很乖。因為是圣誕節撿的,就叫它圣誕。
-03-
又過了一段時間,2014年6月。梔子花開了,他們畢業了。
俗話說畢業季,分手季。身邊情侶都分得差不多了,他們沒分手,卻面臨著暫時的分開。
李嚴有幾天經常在屋里走來走去,或者躺在床上放空自己。他現在又激動又頭疼,所以表現得有些焦慮。
因為在實習單位表現不錯,他獲得了些許青睞。上頭寫推薦信讓他去另一個外地單位上班,待遇還不錯。
當時得知這個消息后,他激動地跟張萌分享,張萌卻有些高興不起來。他不解,就問,才知道她也有好消息:本地一家畫室讓她去當畫師,有不多但穩定薪水。
張萌在畫畫還是有些天賦的,才華被看中算不上驚喜。她熱愛畫畫,更何況還能賺錢呢?
所以問題來了。李嚴的新單位在外地,張萌要去的畫室在本地,兩地間坐飛機單程將近兩小時。
如果兩人真的選擇各自賺錢,為今后做打算,那么可能會有挺長一段時間沒法見面。穩定的工作和薪水,多少畢業生夢寐以求的,他們不想為了所謂愛情就放手。
所以那幾天兩人話比較少,或者干脆是張萌一個人大晚上抱著他自言自語。李嚴只是聽,不說話,想找個兩全的解決方案。
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沉默不過是在逃避。所以一個周五晚上,他決定好好談談這事。
夜靜謐,臺燈的暖光氤氳,貓睡著了。他把他的貓摟在懷里,聲音很輕:“我還是要去。”
張萌的眸子像貓眼一樣亮瑩瑩的,看著他:“決定了?”
“決定了。”李嚴眼簾微合。
“這樣也不錯。我們在一起這么久,還從來沒分開過。”張萌輕輕呼吸著,“看看能不能經得住考驗。”
李嚴不說話。
“我周一也準備去畫室報道啦。那邊都是美女姐姐,不許吃醋。”張萌淺淺笑著。
“傻貓。”李嚴朝她撅撅鼻子。
張萌沒接話,像是忽然沒了說話的興致。李嚴看著她,她閉著眼,稍微用力似地咬著嘴唇。兩人都不說話,互相依偎著。
“什么時候的飛機?”不知過了多久,張萌忽然問。
“火車。明天晚上走。”李嚴說。
“你訂票也不跟我說一聲。是不是原本準備就這么悄悄走了?”張萌的聲音很輕。
“想什么呢。”李嚴一愣,摸摸她柔順的披肩長發。他發現自己的手有些顫抖。
“我困了。”張萌往被子里縮了縮,像小貓一樣蜷起來。
“睡吧。”他說。
那一夜再沒對話。直到貓和貓都睡熟了,他才終于強迫自己不要再糾結,趕緊睡覺。
第二天晚上,她送他到火車站。從未想過分開的他們不得不分開,卻也只是簡單地擁抱Say Goodbye。
圣誕留下了,陪著張萌。一大一小兩只貓還留在出租屋,算是做個伴。
-04-
李嚴不得不承認,新環境還不錯,他適應得很快。
前輩們很好,手把手教自己用些還不熟的繪圖軟件。學電的女生本來就不多,單位里沒有一個年輕女新人。李嚴倒是覺得挺慶幸。
這個城市也不錯,氣候宜人,空氣不錯,人們友好,東西也不貴。在這里又租了個單間,上了兩天班,一切都有條不紊。
盡管白天可能沒時間聯系,但晚上一定是會跟她好好聊聊。有時候是短信電話,有時候是視頻聊天。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是張萌主動聯系。
每次視頻聊天,李嚴都特別高興。看著那頭熟悉的出租屋,心愛的女孩洗完澡包著頭巾就急著要跟自己視頻,他覺得很暖心。
大多時候就是問問一天的情況,噓寒問暖,說說有趣或者煩心的事。給對方的愛就通過手機穿越一千七百多公里傳到對方心里,讓心愛的人每天都能睡得安穩。
有時候張萌會把不怎么樂意上鏡的圣誕抱過來,圣誕就不安分地喵喵叫。張萌也喵喵叫,逗得李嚴心癢癢,卻是有些無奈。
說不想兩只貓,那是不可能的。李嚴每天都恨不得白天上班晚上飛回出租屋,抱著兩只貓睡個安穩覺。他在這邊經常失眠。
但隨著時間慢慢流,他也漸漸淡化了這份沖動。他覺得自己更成熟了,也懂得更多了,所以更努力工作。
李嚴有時候想,大學甜蜜地膩在一起幾年,工作了卻要暫時分開,也許自己提前透支了未來幾年的幸福吧。
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他都想好了,以后自己有錢了,就把她接來,和她在這個城市生活下去吧。
結婚,買房子,買車,生娃娃。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巨蟹座的他甚至都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男孩就叫李冬景,女孩就叫李夏夢。
-05-
時間來到2015年初。
李嚴沒能和張萌一起過年,也沒有回家看父母。他更忙了。
隨著對工作越來越熟悉,被分配的工作也越來越多。李嚴的脾氣開始變得不好,晚上偶爾喝酒,所以有些喝暈的夜晚,張萌的電話他都沒接到。
很快張萌意識到不對勁,李嚴也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變了。但李嚴心里清楚,自己比以前更愛她,只是自己的表現方式不太對。
但李嚴逃避,不承認自己變了。他變得更加被動,現在幾乎每次都是張萌主動聯系。面對張萌的疑問和噓寒問暖,李嚴很少回應,更多的是沉默。
有一次視頻聊天,李嚴直接毫不顧忌地提著酒瓶子邊喝邊視頻。張萌很生氣,叫他別喝了,他不聽,還脾氣很暴躁地說你別管我!
那夜之后整整24小時,張萌都沒再聯系。李嚴哭了,一個人喝了不少。這是他印象中和她在一起這么久,自己第一次哭。
但李嚴不知道,那天晚上張萌也哭了,哭得比他更兇更難過。一個人在晚冬的夜晚縮在被子里哭,能安慰她的只有喵喵叫的圣誕。
隔了一天,李嚴主動打電話認錯了,發誓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張萌原諒了他,畢竟是個心軟的女孩。晚上,他們又像以前一樣視頻聊天,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那邊冷不冷?”李嚴把屋里的酒瓶子都扔了,收拾得干干凈凈。
“冷啊。不過三月份就不冷了。”張萌坐在床上裹著棉被,瞇著眼笑,把圣誕放在脖子上,“我還有圣誕當圍巾。”
視頻那頭,圣誕喵喵叫,扭來扭曲像是很不樂意。李嚴就笑,在視頻這頭呼喚圣誕,這只小貓就從張萌脖子上跳下來,跑到屏幕前用爪子輕輕扒拉。
“你就只惦記著小貓,不要你的大貓了!”張萌好像還吃醋了。
“怎么不要了!”李嚴假裝嚴肅。
雙方短暫沉默了片刻,似乎都感覺再說下去就要扯到前幾天的不愉快,所以張萌轉移了話題:“你什么時候回來?”
“短期內也沒什么長假,而且上頭分配給我的事越來越多……”
張萌有些失落,知道他又沒時間回來。
“五月左右,等手頭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我請假回來看你。”李嚴輕聲說。
張萌稍微睜大了眼睛,李嚴能看見她眼中的光。圣誕也好像聽懂了,安靜地趴在張萌腿上緩緩搖著尾巴,不做聲。
“你說真的?”張萌像是有些不相信,聲音帶著藏不住的喜悅。
“騙你干什么。”李嚴吐舌頭。
張萌一時間說不出話,抿抿嘴唇。李嚴等待著她再說些什么,等來的卻是她的皺眉和深呼吸。
“你怎么了?”李嚴忽然有點緊張了。
“沒事,這幾天有點不舒服。”張萌揉揉腦袋,“你別管我。”
李嚴頓了一下,口氣充滿關切:“你這大貓貓,今天早點睡覺。這幾天……沒睡好吧。”
“你也知道。”張萌噘嘴。
“去喝點萬能熱水,然后早點睡吧。”李嚴抿著嘴,“不要太辛苦。”
“那你也早點休息。我還真的有點困了。”張萌撩撩鬢角的發絲,打了個哈欠,“那,晚安吧。”
“好,晚安啊。”
視頻結束,李嚴沒再說什么,鎖屏。躺在床上愣了幾秒他又按了HOME鍵,看著兩人在公園花圃的合照,時間顯示23:26。
真好,以后結婚也選這么美的地方吧。李嚴淡淡笑著,又解鎖手機回到微信,心情竟然有些激動,打了三個字發出去:“我愛你。”
屏幕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過了一會兒張萌回復了:“傻了吧唧的,趕緊睡覺。”
李嚴沒忍住笑出聲,回了個“遵命”,關上臺燈。
-06-
其實就算是相愛的人,互相也會有些隱瞞。但這不是出于惡意或者背叛,更多時候是為了讓對方寬心。
所以當張萌拿著檢查單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她精神萎靡,想抱著一個人大哭,最后卻只是默默打車先回到出租房。
這是2015年6月末,天氣正熱。張萌盤腿坐在床上,穿著條紋襯衫,心卻是冰涼的。一整個下午她都盤腿坐在床上,剛開始精神恍惚,想著想著就捂著臉大哭起來,然后又開始發呆。
她從來都不是堅強的女孩。李嚴坐火車離開自己的那晚,她淡淡地笑著送走他,晚上回來自己哭得稀里嘩啦。但這些張萌都沒告訴他,因為她覺得這些事情自己撐就可以了。
現在知道自己病了,張萌哭得更兇了。這可能是會要命的病,但她哭不是因為怕死。
張萌想起了那次李嚴的酒后發火。她自以為已經淡忘了,但在這個時刻這件事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她害怕李嚴會以這個為由不要自己了,把自己一腳踹開。
那幾天仿佛是人生最難熬的日子,原本就苗條的她那些天沒怎么吃飯,瘦得嚇人。還好有圣誕一直陪著,不然她可能真的沒法支撐下去。
如果一個人剩下的時間可能開始進入倒數,那么TA會做什么?
張萌稍微穩定情緒后,第一件事是告訴家里,暫時把畫室的事情推掉了,把圣誕也送到寵物中心,這些都是她能做而且做了的。
還有一件能做但沒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病情告訴李嚴。
李嚴上個月已經來看過自己了,應該是沒法請假再來了。所以現在告訴他,也不過是給他增添心理負擔。張萌是這樣想的。
出租屋退了,她一個人坐車回家,回到父母身邊。
這個呆了很久的家沒什么變化,卻是顯得有些陌生了。壁畫已經泛黃,種了幾年的花也因為疏于打理而死了,花瓶卻還是老樣子。
母親眼睛哭腫了,父親也不像往常一樣在家里抽煙了。張萌對此稍感慰藉,也許以自己病了為由,借機勸老張戒煙也不錯。
很快家里聯系了本地最好的醫院,入院手續辦好了,手術已經開始排時間。這期間將近半個月,張萌和他聯系都盡量保持和以前一樣的狀態,但敏感的李嚴還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視頻聊天次數少了,少有的幾次也沒在出租房,圣誕也沒出現在鏡頭前。種種跡象表明,張萌有什么事瞞著自己。李嚴耽誤了幾天,還是主動打電話問了。
結果接電話的是張萌媽媽,哽咽著說張萌在接受治療,你要是可以的話,請個假回來看看她吧。
淋巴瘤,早期,性質未知。
李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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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嚴又喝酒了。
和張萌媽媽通了電話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喝到夜深。奇怪的是他沒哭,只是情緒很低落,一直喝。
他更加確信,自己之前幾年跟她在一起,把好日子提前耗得太多了,所以現世報來得急速又沉重。太沉重了。
但李嚴想不通,這不公平,為什么要讓自己最愛的人遭受這份苦,自己卻好像什么事都沒有?他想不明白,但愿意也希望為她承受這一切。
可是沒辦法,現在的自己能做的,都是幫不上她的。李嚴不知道怎么辦,他想去看她,但工作纏身假期用完,他沒有理由再離開單位。
就這么揪心到凌晨三點他才昏睡過去,夢境一片黑暗。7點30的上班鬧鐘沒能叫醒他,醒來時已經是中午12點。
李嚴萎靡地躺在床上解鎖手機,三個來自同事的未接來電,張萌沒有聯系自己。他面容憔悴地沖了個澡,在1點前終于決定給自己思想有些守舊的老爹。
“喂,爸。”李嚴開口發現自己竟控制不住顫抖的聲音,也忽然想起似乎挺久沒聯系家里了。
“李嚴啊。”電話那頭的中年男人聲音略帶喜悅,“怎么了?”
“我……打算暫時離開單位一段時間。如果領導對我有意見,我可能也回不去上班了。”他低聲說。
老爹似乎愣了一下,語氣帶著不解:“為什么要離開?新工作干了這么久,你自己不是都覺得挺好的嗎?”
“因為她……張萌生病了。很嚴重,淋巴瘤。”李嚴呼吸開始急促,使勁吸著氣憋著眼淚,脖子根都發紅,“我要回去看她,可是我假期已經用完了。再回去,估計要被扣工資……甚至會開除。”
電話那頭沉默了,李嚴也沉默了。
少時的記憶里,老爹很少表揚自己,更多的是嚴格管教或者打罵伺候。所以他小時候怕老爹,稍微長大一點跟老爹對著干,大學以后離家遠了才算少了很多沖突。
李嚴仿佛能感受到電話那頭開始凝聚的怒火。他覺得自己又要挨一頓臭罵,就像小時候一樣。他想哭,但他死死咬著后槽牙,準備硬著頭皮把這頓罵頂過去。
但最終,電話那頭只是傳來一聲嘆息:“你馬上二十三了,很多事已經可以自己做主了。張萌那丫頭挺好的。想回去的話,那就回去吧,我跟你媽尊重你的選擇。”
那一刻,李嚴只覺得心底仿佛有什么空洞被填起來了。時過境遷,自己變了,原來老爹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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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有公司的規定,但李嚴還是請到了假,還保住了工作。
最高級領導是個通情達理的老太太,老伴先走了,她卻還沒退休。這個月李嚴的工資被扣個精光,卻是換來了兩天假。
“好好陪她。”臨出發前,老太太只是淡淡說了這么一句。李嚴重重地點頭。
他坐飛機回去的,只為了盡快趕回她身邊。飛機沒晚點,近兩個小時后安全著陸,李嚴回到了這個和她相識又相戀的城市。
但故事不像以前那樣甜了,也許是接近尾聲了吧。李嚴坐在去醫院的出租車上想,如果這真的是一個愛情故事,那這么可愛又可恨的作者,會不會寫出一個壞結局?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
在住院區,李嚴又見到張萌了,上次見面是5月。病房蒼白,陽光卻很溫暖,她的家人都在走廊外。
她依然帶著那小貓一樣可愛的笑,只是少了一份李嚴記憶里的活潑。她說:“你來看我啦,傻子。”
他說:“是啊,來看我的大貓貓。”
說著,李嚴鼻子一酸,幾步走到她身邊。現在天氣回暖了,她卻戴著厚邊的白色絨帽。
兩人都不說話了。李嚴坐在床邊低著頭,不敢看她,只是輕撫著她有些生繭起皺的小手。這只曾經提筆繪畫的妙手,現在多了很多暗紅的針眼。
良久,他顫抖著開口:“對不起。”
“說什么對不起,傻不拉幾的。”張萌還是跟以前一樣,輕笑嗔他,聲音很輕,“醫生說還好發現及時,治愈機會很大。而且腫瘤性質也確認了,良性的。”
李嚴一怔,木木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張萌靠在墊起的枕頭上,望著窗外,忽然說:“今天是7月5號啊,傻子。生日快樂。”
她說著轉過頭,抱住了他,親吻他的額頭。
這個吻太猝不及防,李嚴哭了。他身子僵住了,甚至沒有回應她的吻,只是坐在那里大哭起來。
“你不會嫌棄我吧。”張萌也有些情緒激動,“等我病好了,你會娶我的對吧。”
“我會!我會!我只娶你!我要跟你結婚!”李嚴哭得快語無倫次。
這是2015年7月5號,李嚴的生日。他在市人民醫院住院區四樓的高級病房,算是第一次正式地對張萌許下結婚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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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嚴回去工作了,張萌繼續接受治療。
治療進展,張萌只字不提,表現出來的仍然是她最開心活潑的那一面。這反倒讓李嚴感到不安,他覺得張萌看上去像是在日漸好轉,卻是在刻意隱瞞。
李嚴害怕了,巨蟹座的敏感讓他很煎熬很揪心。但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工作,就只能祈禱。
然而回去沒多久,李嚴收到張萌的短信,說圣誕被空運過去了,去機場接一下。李嚴當時有點懵,坐車前往機場的路上都是懵的。
直到簽完一系列手續,見到籠子里那個熟悉的小小身影,李嚴才知道這不是在做夢。圣誕來到自己身邊了,這只小貓還跟以前一樣,見到自己是喵喵叫黏糊起來。
圣誕的到來,也算是帶來了一些慰藉。帶圣誕回家的那天,李嚴好像忘記了煩惱,開心地舉著它在屋子里轉圈,給它準備貓糧,把它抱上床想給她摸一摸……才發現她不在自己身邊。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嚴發現圣誕好像瘦了不止一圈,而且也沒以前那么活潑了。曾經它可是榮獲“沙發雕花師”、“卷紙毀滅者”等稱號的絕世神貓,現在卻整天只是趴在有陽光的窗臺上曬著,瞇著眼。
頭兩天李嚴還以為它只是水土不服,但很快他發現這事沒那么簡單。和大貓貓一樣,這只小貓貓似乎也病了。
以前的圣誕會喵喵叫,用爪子撓自己要吃的,現在這些天連叫都叫不出來了,只剩下沒活力的鼻息。李嚴慌了。
于是周五一下班,李嚴就抱著圣誕到最近的獸醫診所就診。李嚴問我這貓是不是水土不服,獸醫說沒毛病,估計就是水土不服。李嚴就覺得,這獸醫真坑。
而明明說了沒毛病,獸醫又給開了些營養劑之類李嚴弄不懂的東西。帶貓回家以后,李嚴在網上查了好久,才決定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給圣誕喂藥。
藥吃了一段時間,圣誕還是那副沒精神的樣子。雖然沒惡化,但并沒有好轉。李嚴的工作也開始忙了,顧得上貓的時間越來越少。
2015開始進入尾聲,天氣開始變冷。今年的10月5號,他沒能陪張萌過生日。圣誕節那天他也沒能回去,也哪都沒去,只是抱著虛弱的圣誕在被窩里取暖。
工作壓力大,張萌身體情況不明,圣誕開始變得奄奄一息。李嚴快崩潰了,巨蟹座堅硬的外殼好像快要被內外共同施加的重壓擠爆了。
他第一次覺得生活沒了盼頭,好像一切都完了。他也想通了,上天帶給了張萌病痛作為透支幸福的懲罰,自己并非沒有受罰,反而被懲罰的更慘。
那個懲罰,便是承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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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初,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更早一些。
貓死了。
所以,他們把婚禮定在這個冬天。2016年12月25號,圣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