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讀紅樓夢,總覺得寶玉是個紈绔子弟,敗家子。看不上那些迂腐的教育,只愿意成天混在女人堆里,說什么女人都是水做的骨肉看著就清爽,男子是泥做的看著就濁氣難當。如今,人到中年的我,才發(fā)現(xiàn)最懂最疼女人的男子莫過于寶玉,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人生倘若得一寶玉,足矣。
有時候愛不是轟轟烈烈的你死我活。愛一個人,是骨子里發(fā)出來的。寶玉愛的不是某一個特定的女人。他愛襲人,聽到襲人說要贖回去,躺下獨自落淚。襲人生氣湘云給他梳頭,不聽她的話,寶玉就拿出枕頭底下的一把玉簪子,一下子掰成兩截,說以后我要是不聽你的話,就跟這簪子一樣!嚇得襲人又趕緊哄他。
今日又看到湘云和黛玉一個床上睡,寶玉第二天一大早就趕過來,倆人都還在睡夢中。寶玉見湘云一頭長發(fā)躺在枕頭上,蓋了一床桃紅色綢緞被子,被子蓋到齊胸那里,露著那一彎雪白的膀子在被子外邊,胳膊上戴著兩個大金鐲子。寶玉見了忙說,睡覺還是不老實,回頭風吹了,又該嚷嚷著肩膀疼。一面說著,一面輕輕的給湘云蓋上。
這個場景小到微不足道。只不過是男人為女人蓋了一下被子??墒沁@背后,折射出男人對女人多少的憐愛。不愛的人,是不會做出這種細節(jié)行為的。他心里沒有你,眼里看不見這些的。心里有,眼里才能看見。
后來湘云黛玉都起床洗漱,湘云洗了臉,丫鬟正要把水倒掉,寶玉說,我直接就用這水洗了吧,丫鬟要給他肥皂,他說不用了,這水里就有不少肥皂了。這寶玉是多愛女人的胭脂氣,要用女人洗過臉的水洗漱,還覺得香香的。
洗完臉,要梳頭。寶玉給麝月梳過頭。這會,寶玉要湘云給他梳頭。要知道男人給女人梳頭,那有多少愛意在里面啊。男人像對待女兒那樣,挽起女人的長發(fā),輕輕的用梳子一遍又一遍的梳通順,細細的梳著每一根發(fā)絲,將那彼此的愛意不斷的升騰,再升騰,仿佛直到那遙遠的天堂般的模樣。
寶玉和寶釵一塊來到湘云這里,當時黛玉也在。黛玉問他,打哪里來,寶玉就說了從寶釵那里來的,黛玉就生氣了,倆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黛玉說我死了才好呢。寶玉說你別生氣作賤自己身子啊,黛玉就說我偏要死,現(xiàn)在就死,死了干凈了,你怕死,你長命百歲的活著,好不好!倆人一頓生氣。
后來寶玉外邊喝兩杯茶,又進來勸黛玉。還給黛玉說,跟黛玉是姑舅姊妹,跟寶釵是兩姨姊妹。論親戚,也是黛玉近。再者有個先來后到。黛玉先來,倆人一塊長大。黛玉說,我為的是我的心。
這里寶玉說,我為的也是我的心。你難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一句話說的黛玉,半日不再言語。
是啊,男女之戀,全在這份心。世上縱有千般萬般好,都不及一顆為彼此的心。塵世間有萬般苦,有了這顆心也不覺得苦。突然想起張愛玲和胡蘭成。所有人都惋惜張愛玲愛過這么一個渣男,可是只有張愛玲自己不后悔,她說過,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她和胡蘭成在一起,摸摸胡蘭成的眼睛,鼻子,嘴巴,滿目深情地說道,世上怎么會有這么聰明的人,敲一敲頭頂,腳底板響的人。也說過,外面風雨琳瑯,有你在,滿山就是太陽。外邊戰(zhàn)火四起,風雨琳瑯,只要有你,都覺得不是事。那份心之如怡,仿佛大自在。
曹雪芹這個男子,從骨子里熱愛這些水一般做的女兒。整本紅樓夢看似寫了一些兒女情長,其實剝開生活的外衣,愛,豈不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嗎?那些繁文禮節(jié),那些之乎者也,登的上大雅之堂。卻不知,在生命的內(nèi)在,慈悲是溫柔的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