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這年,我進行了不多不少的幾場旅行。因為這幾次旅行,我的十九歲才不至于貧乏。已經二十歲的我寫下關于我在十九歲這年的旅途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為了忘卻的紀念。
旅行最有意思的一點就是,你永遠想象不到你會在路途中遇到什么樣的人。這世間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故事,而踏上旅程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可能參與了某些人的故事。一同在路上的心情也是如此吧,有好奇,有意外。
青島的刺猬哥
已經不記得“刺猬哥”這個稱號是怎么來的了。當初是聽別人喊他“刺猬哥”才知道他有了個這么外號。第一天下榻到青旅,對他還沒有印象。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打算去海邊看日出,出發前,外面下起了大雨,日出看不成了。又不想回去睡覺,那就在客廳里待著吧。坐在吧臺上玩著電腦。也許是我鍵盤聲敲得太大,也許是外面雨聲嘩然。吵醒了一個人,這個人的腦袋從沙發邊上伸出來。我們看著對方,彼此經歷了相對無語的幾十秒鐘。他問我為什么沒有出去玩。我說下雨了,沒有傘。說完就繼續玩自己的電腦,他在后面捯飭著什么東西,不一會兒,他找了一把傘出來,遞給我。忙說感謝。這時候才注意到他瘦小身材,戴眼鏡,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那天玩得很嗨,回去青旅,參與了一場海鮮扒。和小伙伴以及其他青旅房客還有刺猬哥一起準備海鮮食物,這時候,有關刺猬哥的故事才慢慢被扒出來。
刺猬哥名校碩士畢業,工作過幾年,辭職,來到這家青旅做義工,每天負責旅館里的飲食起居 。通過他的瑣碎的日常工作加上其其貌不揚的外表,你根本看不出來他有著閃耀的履歷背景。 摒棄體面的工作,選擇在一平凡處沉淀自己。生活需要沉淀,人生需要緩沖,刺猬哥蟄伏在一家青旅。
刺猬哥做得一手好菜。那次的海鮮扒,一大桌子菜,都是由刺猬哥一人掌廚,我們只是打打下手的閑雜人等。初夏時節,近海青島,海風輕輕。屋內,各路旅人暢飲歡歌,杯盤狼藉,待宴會結束,我又看見刺猬哥一個人默默收拾著殘局,洗碗,打掃,整理。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第二天,我早早離開青旅去外面游玩。最后旅行結束,離開青島。
刺猬哥的故事卻還在繼續著。偶然的一天,那次旅行和我同行的小伙伴和我說起了刺猬哥后來的事。小伙伴告訴我,刺猬哥去了北京,有了正經體面工作。
緩沖后的人生應該要有所不同了吧,青島之行結束一年后,我忍不住想,現在刺猬哥的生活會是怎樣地井然有序呢?
兩個畢業生
十九歲夏天的青海之行,我和兩個女生睡在了同一間房。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在外面玩完帶著疲倦回到青旅的晚上。那家青旅剛開始營業不久,整個旅館只有我們四個人,我們不像是住青旅,而像是住在合租公寓里,客廳,廚房,臥室,洗漱室。偌大的旅館,只住了我們四個。
當天晚上,其中一個女生熱心給我指點了洗漱室衣架以及肥皂的擺放位置。告訴我這間屋子里種種設施。洗漱好,上床休息。她們兩個也在房里,兩個人頭對頭蹲在床前,身前擺放著記事本,一支筆在上面寫寫畫畫。兩個人細語著,在討論著什么,我隱約聽到了“課堂、教學、試用期、”等詞語。
第二天,我在她們的一陣起床聲中醒來。這時候的她們已經收拾好了自己,要去上班了,桌上擺放有青海當地的特色主食。背上背包,帶上早飯,她們出門了。
當天晚上回來,我們開始說更多的話了,在告訴她們我是暑假放假來青海旅行來著之后,她們表示對我很是羨慕。隨即又就我的青海之行聊了起來,又聊起了各自的背景經歷等等。聊天中,多少知道了她們的故事。兩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在西寧一所中學教書,現在還在試用期,每天兢兢業業,生怕考核不過關。她們的老家在安徽湖北,被問及為什么選擇在西寧當老師時,她們很無奈地回答,其他地方找不到好工作,就來了西寧。不過她們對未來都表現得很樂觀的樣子,西寧也是城市,西寧也有商業步行街,有大學城,有各地特色餐館,有大商場,有別的城市比擬不了的接近天空的高度,有最清涼的夏天,有最清潔的空氣。
我在西寧待了四天,和她們睡同一間房睡了三晚。她們是兩個真誠善良的女孩,初入職場,骨子里那份稚嫩天真都還在。沒有濃妝,沒有華服,沒有言語譏諷,沒有尖酸刻薄。我仿佛看到了春天盛開的油菜花田,事實上那次的青海之行,最令我難忘的就是門源的油菜花之行。兩個二十來歲的女孩背離家鄉,站在比中國其他青年所在城市海拔要高三千米的高度,各自拼搏。是更接近陽光,還是更容易順著平流層飛翔?
西寧火車站的男孩
我在西寧火車站等候開往門源的列車,排隊取票的時候,身邊躥出來一個男孩。男孩黝黑皮膚,目光呆滯,疲勞神色。手提一蛇皮袋,袋子的四分之一被塞滿。他開口同我說話,一口帶著藏族居民的極不流利的普通話,一開始我還沒有聽懂他要表達的意思。我把耳朵蹭過去,使勁了聽。這才大概了解了他的意思。他告訴我,他從家里逃了出來,帶了簡單的行李,身上沒有錢,患上了感冒,感冒還沒好,又累又餓又難受。問我可不可以施舍點現金給他,或者可以給他介紹工作。我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感覺告訴我這不像一個騙子。生性憐憫的我給了他一點兒錢,解釋說我不能夠給他介紹工作。男孩走了,我也取票上了車,列車一路路過無數美景。我心想,這無聲的美景尚且可以吸引無數游客,那個火車站有聲的無助的男孩的生活可會有人好奇?
第二天,我從西寧火車站搭乘火車回長沙,還在火車站外面的廣場上提著行李蹣跚時,那男孩又迎面走了過來。他認出了我,朝我揮手,對我微笑,幫我提行李。他又要我幫他介紹工作了,再三跟他解釋。他一幅喪氣的樣子,那個清晨,西寧的天空飄著細雨,看他在雨中淋漓,瑟瑟發抖了。我把準備在車上吃了事物給了他一份,跟他說再見,雖然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再次見到他了,然后推著行李進了火車站。
青海之行結束后,我偶爾想起那個在火車站遇到過兩次的男孩。那個年齡可能比我還小,卻承受著我無法比擬的痛苦遭遇的小男孩。深刻感覺到同一個世界里人與人之間的的不平等性,比起那個男孩,我已經足夠幸運了,我還要怎樣更美好的生活,我也要好好珍惜擁有的一切才是。我想給那個男孩祝福,祝他的身體健康快樂,祝他的人生平凡真實。
北京青旅的邋遢婦女
之所以叫她邋遢婦女不是沒有原因的。一間青旅房間睡四個人,兩個人受不了她的邋遢退房而走,朋友跟她睡了一個晚上,再也受不了了。鼾聲震天,腳臭熏天,好歹是個女人的她怎么能夠這么不拘小節。
一間大房間分成兩個小房間,每間小房間可以睡四個人。第一晚,朋友和邋遢女人在同一間小房間,一晚過后,朋友再也受不了對方,換了床位,和我一起睡在了靠里面的那間房。盡管隔著一道墻,邋遢女人深夜的鼾呼聲還是傳到了旁邊房間里的我的耳朵里。
邋遢女人會在晚上買一大堆當地特色小吃,然后獨自一人大快朵頤。她所在的那間房充滿著各種食物的混合氣味,每次經過,我都要屏住呼吸,再一個快步離開。老北京爆肚的氣味至今在我鼻頭翻滾,大蒜味,麻醬味,蔥香菜......
看見邋遢女人坐在床上吃東西,她低頭咀嚼的樣子很是落寞。短發,肥胖,背部佝僂,穿一件紅色上衣,一大瓶礦泉水擺放在她床頭。想她這種年紀的一個人出來旅游的不多,而且我幾乎沒有看見她有過拿手機打電話發微信的時候。我猜想,她會不會是某個婚姻失敗的女人,亦或者自始至終就是一個獨身的女人。跟隨勞動大眾看世界的腳步,來到了首都北京,在某個小青旅里,不顧及他人眼光地吃喝玩睡,盡情地放飛自我。
大概是把她猜想成了一個孤獨的可憐的中年婦女,我對邋遢婦女的感覺少了一份厭惡,轉而多了一份同情。盡管每次經過她的房間,還是會感受到熏天的惡臭,既而一種埋怨感油然而生。邋遢婦女比我們早一天退房,那天一大早旁邊房間里收拾東西的聲音傳來,好一陣窸窣。待到我起床,經過那另一個房間,看見邋遢婦女睡過的凌亂的床,隨意丟棄的零食包裝袋,聞見屋子里混雜著各色美食的氣味,夾雜著濃郁的腳臭,胃里翻江倒海。窗外是北京湛藍的天,青磚綠瓦,亮閃閃的陽光破窗而入。
我在十九歲這年的旅途中遇到過很多有故事的陌生人,和這些陌生人的相遇構成了我旅程的一部分,我們短暫的相遇,或多或少給我的每一次旅行增色。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去感知另一個生命體的故事,雖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也會在自己內心的情感里留下些許痕跡。我還是覺得,我們生命的經歷體驗構成了我們的生命。如果僅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感知不同生命個體的人生體驗,是不是覺得賺到了很多呢?這也是我喜歡旅行喜歡在路上的原因。出發,意味著遇見。遇見,意味著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