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陵園其實是件很有意思的工作。人生種種，生是一件大事，死是另外一件，除此之外都是過眼云煙。

有時候我去巡邏，想象著經過的每個水泥疙瘩下都躺著一個曾經活過的人。他們的墓碑規格統一，黑白照片上的每張臉表情都如此安詳體面，你一點也看不出來那里面有多少暗流涌動。死亡給了所有人一副端莊的臉面，不管你的人生有多么不堪入目，只要還有人幫你操辦喪事，你就有機會成為最完美的人——至少在葬禮上。

說到葬禮，有一個很有趣的都市傳說。說是有一對姐妹去參加父親的葬禮，回去后不久，妹妹就把姐姐殺了。告訴我這個故事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中學生，她對爺爺的葬禮毫無興趣，反而跑來跟著我巡園。她的小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說：“你一定猜不到這個妹妹為什么要殺姐姐。”在我充分滿足了她的表現欲之后，她告訴我，因為妹妹在葬禮上對一個男人一見鐘情，所以她又制造了一場葬禮，這次她要穿上最心愛的粉紅色洋裝去見心上人。“是不是超變態的？據說能猜出答案的都是心理變態呢！”我跟著吃驚地睜大眼睛，連連嘖嘆，像每一個無知閉塞的小老頭應該表現的那樣。

其實這個答案一點也不稀奇，在陵園呆久了，什么事情沒見過呢，我相信人心險惡足以發生上述故事。陵園就是一個大舞臺，世間百態都在此上演。這里有痛徹心肺的嚎哭，也有掩面擦淚下詭譎的微笑，更多的是公式化的肅靜和面具下的冷漠。這里大部分的住客在十年之內就會被人遺忘，這個數據是不是特別驚人？人之常情而已。

C區東面第五排第二座的陳先生，英年早逝，當時他的新婚妻子身懷六甲，在墳前痛哭至昏厥，直接被救護車從陵園抬走，其情其景，鐵石心腸人也要落淚。后來的5年里，她每年都來，獨自一人且形容憔悴，孩子看起來是沒了。第六年她就不再出現，這也是人之常情，5年，于年少夫妻而言，已經是十分難得。我想，忠誠可說是種美德，而癡情卻只是不值一提的愚蠢。生命十分有限，當燦爛時便燦爛，切勿浪擲在已經腐朽的死人身上。

不過和生者的聚散離合比起來，這個陵園里死者的故事卻更加精彩。那些關于彼端的故事，也許有一天我會有心情講給你聽。今天的閑聊時間到此結束，我該去巡園了。晚安，親愛的。

守陵老頭沉默著戴好圍巾和帽子，沖著坐在椅子上姿態僵硬的粉紅色洋裝少女揮了揮手，走出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