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個小世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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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小柿子? ??


| Chapter 1

電話響了:“您好,請問您是尾號6316的業主嗎?”

又是移動討厭的套餐推銷。我想了一秒,突然想到一個絕對尷尬的回答,鄭重其事地說道:

?“不是。”

“……好的,打擾了。”

我優雅地安慰:

“沒事,祝您生活愉快。”


我叫君龍陽,癌癥晚期。我的病讓我時常覺得自己的身體有種“錯位”感。身體好像是別人的,手和腳不知道擺在哪里,研究自然的走路姿勢是永恒的人生課題。

路上遇見認識但是不熟的人是最痛苦的事。

如果別人沒看到我,我會繞道逃走;如果不巧,只有一條路,就在心里演習如何最自然地打招呼,并祈禱別人沒有看過來而逃過一劫;要是很不幸目光交匯了,更不幸的是對方沒有率先打招呼,那么從那一刻直到我們之間的距離除以相對速度的所需要的時間間隔中,我不得不反復模擬打招呼的時機、表情、聲調音量、表達方式(是hello還是嗨還是好久不見),以至于錯過最好的時機。這場內心斗爭往往以我只能讓自己聽見的“hi”與對方的無聲擦肩結束。

很難理解吧。我總覺得,在別人的目光里,自己沒穿衣服。

這種病叫——尷尬癌。

我的名字——君龍陽,反過來是“龍陽君”,是古代著名的絕色男寵,中國正史上有記載的第一個同性戀。每次介紹自己的時候我都祈禱沒人知道這個典故。可是現在國民文化程度之高令人發指,從小學開始就有愛看耽美的同學叫我“龍陽君”,不知情的女生問他們為什么這么叫,那些同學就開始眉飛色舞地講龍陽君與帝王的故事,大家在笑,我也在旁邊尷尬地陪笑。

我也不想笑的。只是如果不笑就會顯得很無趣,很不合群。第一次的時候我很認真地讓他們不要笑,一個頗有才華的同學居然當場編了個順口溜:

“龍陽君,小女生,薄臉皮,好男色。”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我忘了自己是哭還是笑。太尷尬的事我都記不得了。

據說這個名字是父母在字典里翻了一個下午找到的兩個好字。我一直懷疑是某種邪惡力量主使,在我的父親姓“君”情況下讓他們在茫茫字海中反概率地選擇了這兩個好字。而在“陽龍”與“龍陽”的抉擇中,邪惡力量又使他們選擇了后者,從此注定了我終身與病魔奮戰的一生。

時間久了我不但容易陷入尷尬,更喜歡巧妙地制造尷尬,堪稱尬文化的始祖。除了和中國移動尬聊,我還擅長冷群,在沒人認識我的街頭尬唱(尷尬地唱歌的簡稱)。我早想通了,既然自己的病藥石無醫,那獨尬不如眾尬,搞他個生靈涂炭。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沒有臉。我的偶像是過兒,因為他沒有手該往哪放的煩惱。最討厭的游戲是狼人,尷尬的發言狀態總讓我第一天就被票死。最喜歡穿顏色飽和度低的衣服,這樣我就可以隱沒在人群中。

《如果有來生》中有一句歌詞是這樣:

「你穿著透明的衣服,給我一個人唱歌,全都是我喜歡的歌。」

很多人覺得“透明的衣服”突兀又尷尬,我卻認為是最令人舒服的話了。人們裹著厚重的衣服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總怕被人看穿。目光是這世上于我而言最可怕的東西,我在里面暴露無遺,一如多年前那個陪笑的孩子,尷尬得仿佛沒穿衣服。習慣了之后倒覺得衣服是最為累贅的東西了,真真假假都無從遮掩。

所以啊,如果真有透明的衣裳,我很想穿著它站在我心愛的人身邊,給她一個人唱歌。我將我身體的所有都坦誠地交給她看。我想,她的目光該是很可愛很柔和的,我們在那樣的目光中自然相擁,不說話也很美好。

可我唱歌是真的難聽。這就很尷尬了。


| Chapter 2

聽說,人們容易愛上和自己性格互補的人。像不會飛的魚戀上飛鳥,一生禁錮在枝頭的葉子渴慕風的自由,規規矩矩的少女愛和浪子私奔,溫柔鄉里長大的王子對灰姑娘一見鐘情。都是欲望使然。這個世上有太多種可能性,人生于世卻只夠活成一種樣子,那些夠不到的可能性只好讓另一個人替他們實現。

我認為這是鬼扯,就像某些父母把自己未完成的志愿強加在子女身上,即使血濃于水我們也終究是不同的個體。個體生命之間是無法逾越的鴻溝,身邊的人來來回回,他們的人生精彩或平淡,是否活成了我想要的樣子,都與我無關。

溝通是無力的,隔著個體的鴻溝,一個人要切身體會另一個人的思想,何其困難。

人們認為的有效溝通,其結果不過是你以為你理解了我,我以為你理解了我,你以為我理解了你,我也以為我理解了你。好啊那我們開心地做朋友吧。欲望使我們不滿足于淺層次的溝通,而溝通一旦加深必然導致相互理解的脆弱假象崩潰,人與人的關系被迫放置在一個要么惡化要么升華的交岔點上。有的關系自此破裂,從此各走各路,另一些關系劫后重生,或者是選擇繼續艱難走下去。

我不喜歡失望,同樣沒有那種信心與精神成為另一些。這好像從我叫這個名字的那天就決定了,生來是陪著人家笑的那一類。龍陽君不指望人家理解他,可他不僅生得婉轉媚人,還是文武全才,自顧活得比那些嫉恨他的妃子好。我隔著兩千多年后的百度百科未必比那些妃子更理解他,我也只是自以為是地妄自從這個古人這里汲取些力量,雖說他帶給我很多尷尬的往事,但我知道他不是故意和我名字一樣。

我啰嗦了這么多,其實就一個觀點,溝通不如尬聊。而十九歲的一天,這個充滿著啰嗦論據的觀點突然不攻自破。

那天是個晴好的傍晚,食堂門口一輛小黃車上貼了一個便條,字體狂放:

敢騎走,姐砍死你。

突然很想認識這個女同學。

以前有次小便的時候偶然想過,我以后的愛情,就像這金黃色的細流,涓涓的不起眼的,摸起來卻是溫熱的,越是冬天越是滾燙。我一度認為自己這個比喻很妙,然而喻體太尬,終究恥于運用,只是現在這個情境原諒我無法用別的句子。

一個女生拿下便條跨上單車,并不出挑的身材,遠遠的也看不到臉。那是一個平凡得無法令任何人印象深刻的一幕,但在我眼里,她跨上單車,黑頭發揚起來,身形卻好似女俠。

我好像觸到了一滴金黃色的滾燙。


| Chapter 3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跟著她到了教室。時間有點晚了,只有第一排有座位,我沒多想就坐在了她旁邊。

糟了,尷尬,應該問問她旁邊有沒有人。她好像沒有反應。座位很窄,我的左胳膊稍一抬就能碰到她的右肘,此時身體離她最近的距離不過兩公分。Z大的教室座位很小,所以大家約定熟成一個人坐兩個座位。想到這個規則,我表現得很自然地往右挪了一個位置。她沒什么反應。

我一面掩飾地撐著頭,一面用余光看她的側臉。她的表情是標準的公共場合Poker Face。她的長相并不出眾,散下來的碎發的遮住了臉部輪廓,完全看不出任何性格特質,在靜靜翻著一本教材。如果不是那張字條,我多半會覺得這樣的女孩很文靜。這不是我第一次憑借面相去揣測別人的性格。單方面的揣測能帶來溝通的樂趣,即以自己單方面的判斷接近一個人的內心,因為沒有驗證就不存在溝通可能帶來的失望和更多麻煩,實在是一件沒有成本的樂事。

上課了。這門課叫“管理溝通”,老師說,如果在這門課上脫單就能滿績。全班都在笑,我不自覺地看這個女生的表情,她沒有在笑。夠冷峻的。

突然很悔恨剛才為什么要挪位置,有什么可尷尬的。君龍陽啊想認識一個女生有什么可尬的,你真的好男色嗎?于是我一鼓作氣把桌上的水碰灑了,這個舉動終于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轉過頭來看著我桌上的慘象,眼神淡淡的,遞給我一張餐巾紙。我歉意地笑笑然后自然地換到了她的旁邊。之后的整堂課都沒有聽進去老師講了啥。

課間的時候,她趴在桌上閉著眼聽MP3。這個年代專門買硬件聽歌的,一定是很喜歡聽音樂了。MP3屏幕上滾動的是阿肆的《預謀邂逅》。

我補選了這門課,然后不自覺將這首歌循環了一個晚上。

已經習慣

這樣不被注意的存在

在人群中假裝冷淡

在角落里獨自傻笑狂歡

我沒有特別地再想起這個女生,也許真正認識之后反而不如現在這樣的美好。她在我心中的幻影時而是“姐砍死你”的摯熱,時而又浮現出一種截然不同的神色淡漠、不愛笑的冷峻。有點像《預謀邂逅》里的阿肆,歡快地訴說一件有點悲傷的事。對生活略帶嘲諷的調調。

后來的兩次課我也沒有與她講過一句話,只是很自然地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我發現她習慣在課間大家都在水手機的時候,安靜地閉著眼睛聽歌。經常聽的還是這一首《預謀邂逅》。

這一次課前我在教室外面的飲品店看見她,腦子里又自動播放起了阿肆的歌。

或許在

你最常出沒的咖啡館

喝一個下午的藍山

直到你出現假裝我沒帶錢然后只好讓你買單

我心里突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跑過去買了一杯咖啡,這次把情節意外順利地就在內心排練好了,我對她說:

“同學,我忘記帶校園卡了,你可以幫我刷一下嗎?我支付寶轉你。”

于是如我所想的要到了她的手機號,支付寶上顯示了她的名字:

?* 相左

相左,真好聽。我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謝謝,她轉身去教室,我就這樣錯過了絕佳的勾搭時機。不過也可以了,收獲頗豐啊。可以說是非常得意了。

我得意到忘了這不是食堂,支付寶也可以付款。

尷尬。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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