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天破了窟窿似的老下雨,身上四肢關節酸痛,左邊膝關節屈伸不利。晚餐,老伴燒豬蹄,燉鯽魚湯,買了泡辣鳳爪,加上女婿給的福建花生還有新鮮蔬菜,都好下酒。
"搞一杯吧?"我問兒子。
他點了點頭說:“喝一杯可以,晚上不開車。”
于是,爺兒倆把春節鄰居益民哥給的一瓶谷酒拿出來邊喝邊聊。
益民哥是酒匠,年已花甲,禿頂、古銅色的皮膚,是飽經滄桑的見證。他取的谷酒遠近聞名,清香撲鼻、味道醇厚、綿綿可口, 沒有濃烈的大曲味, 喝了不上頭。常常有人找他取酒,我經常逗他說:"借問酒家何處有,醫生遙指益民家。"
以往,村衛生室與益民哥老屋共墻,左邊宿舍窗子正對他家北面后院,園子里面有高大的柿子樹,主干無旁枝光溜溜的。每年秋節,金黃的柿子掛滿枝頭,鳥兒成群飛來分享甜蜜的果實,高興得嘰嘰喳喳地叫著。益民哥搭上長梯,費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樹,夾下一部分柿子給街坊鄰居分享。柿子樹邊有一棵石榴樹,花開的時候紅得嬌滴滴的,十分可愛,成熟的石榴,張開紅彤彤的笑臉,像含羞的少女的臉蛋。園子里還有枝椏茂盛的梨樹,綠葉蔥蔥的桔子樹,有蘭花,梔子花,薔薇花,有雞鳴,犬吠,這里是果園、花園、也象動物園。
進園有一個平臺,是益民哥取谷酒的露天加工廠。擺大缸、細罐和取酒的甄。
家鄉人除了愛喝老米酒之外還喜歡喝谷酒,谷酒具有通經活絡,祛風濕的功效,如果配上枸杞,杜仲,茯苓,三七等中藥浸泡成藥酒,則效果更好。每到秋收之際,很多農戶就開始張羅取酒。特別是那些 "酒調子" 再忙忘不了盤酒,把家中壇壇罐罐裝滿。酒盤好之后,把親戚朋友叫來開懷暢飲,炫耀一下今年的過年酒如何之好。
記得大集體的時候,社員飯吃不飽肚子,別提有谷酒喝,即使想喝酒只有到合作社買幾兩苕干酒,喝得苦也還想喝。
我從小愛酒。上小學的時候,堂叔叫我放學給他到合作社買酒,到了羅家灣前面上學崗的山路,偷偷揭開蓋子抿一口,感覺挺來勁的,走幾步又抿一口,再想喝就不敢了,一來怕臉上暴露機密,二來怕酒少了不好交代。其實,叔叔是知道的,就是不揭發我罷了。
我姑母的公公酒量大,每次到我們地坪合作社打酒,一路走一路試,到了江家灣耳樹崗二里路左右就喝完了,只好再回去買,如此往返兩次才有半瓶酒到家。
責任制后,農民們解決了溫飽問題,糧食除了上交國家自己吃還有積余的就盤一些酒,喝起來方便,便宜,又不擔心買酒勾兌有毒物質。所以益民哥生意火爆,東家接西家迎。經常在外十天半個月不著家。自己家的酒留得最后盤。
盤酒大致包括先將稻谷漂洗,去除癟谷、再用清水浸泡、上甑蒸谷、出甑攤涼、拌曲、放進缸內發酵,再蒸餾等一系列工藝流程。具體細節我是外行不清楚。每次益民哥蒸餾酒的時候,酒香四逸,衛生室挨得近,香氣撲鼻,另人薰薰欲醉,惹發了我的酒癮,忍不住從后窗上瞄一眼,益民哥總是喊:"細叔,快來品酒。" 我也不客氣跑去接一杯細品幾口,砸吧砸吧嘴:"好酒,好酒!"嘖嘖稱贊。
寒冷的冬季,在室外蒸餾酒,一面烤著火,一面吹著寒風,既冷又累。益民哥早年為了兩個孩子讀書,他必須腳不停手不住地做事,起早摸黑,不分晝夜掙錢補貼家用。一有空還要生產勞動。老兩口把田地種得一枝花,生怕哪里荒蕪半塊。近年,兒子大了都成了家,做了爺爺,他依然閑不住,勤耕苦做,無怨無悔。
按年齡他比我大八歲,按肖氏輩分我是叔。所以,我叫他哥,他喊我叔,互相尊重。他老伴徐大姐為人忠厚,待人熱情,豪爽。我在衛生室,有時病人多忙得沒有時間回家吃飯,她常常叫我去她們家吃,吃飯前必須倒一杯谷酒給我喝。冬季燒火塘,把谷酒倒進洋瓷缸里,放火邊煨熱,喝了通身溫暖。有時開水沒有了也是去她家倒,你不得不承認"遠親不如近鄰"的老話千真萬確。
其實,他只幫人家取酒,自己取的酒留自己喝,這叫自產自食。自食當然也送給一些親朋好友。送給我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古人云:"無功受綠,寢食不安。" 這兩年我在上海帶孫子,回家的時候也考慮帶一點上海或者江浙特產給他。去年底,帶紹興黃酒給他換換口味,嗨他說:"好喝,好喝!" 愛酒的人象文友一樣互相交流分享一下也是極大的樂趣。
外面雨聲淅淅瀝瀝,我與兒子喝了一大杯。我提議再來半杯,兒子當然不反對,他知道我喝酒有個量,喝好不喝醉,身體健康第一。爺兒倆慢慢品嘗,樂在其中。喝著,喝著,眼前總是浮現益民哥一家人的身影。
注釋:盤酒:湖北老家方言,即制作谷酒,也就是取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