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好天氣,就像米老頭的心情,終于要揚眉吐氣一回。
早早的就把那套撐場面的西裝拿出來準備熨燙。先用熱水洗了手,米老頭一直覺得熱水去油,他已不記得在街角做煎餅果子多少年了,只記得自己的手每天都是油膩的。透過熱水的霧氣,端詳了一會自己的手。手背青筋暴起,皮膚松弛,還冒出來些深淺不一的斑。反過來看手心,掌紋烙印極深,指跟部位有幾個繭子,還好不是冬天,沒有皸裂的細紋。搽點老婆子的臉油遮掩一下好看,得給售樓處的美女們一個好印象,買房了嘛。就這樣想著,又在熱水里搓了一遍手。
本市的市政府整體遷移到了東部,所在的辦公大廈據說是全國最大的,僅電梯就有四十多部。開發商早已嗅到了味,所以東邊的新樓盤就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每家的開盤價那都是比著蹭蹭漲。本市有“貴住東,富住南”的說法。米老頭就認定了東。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大半輩子,自認,公認都是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今天就要翻身農奴把歌唱。
去往東部樓盤的公交車上人擠人。過道里也要用手掰開人群才能插進一腳,米老頭與老婆子肩并肩扶持著彼此,隨著公交車的停站,起步而慣性搖晃。這要是平日里,米老頭少不了要罵娘,今個卻覺這就是生活的煙火氣。車廂頂部的橫架上抓滿了手,抬頭望去,那一排排的手直沖米老頭的眼睛壓過來。有白胖白胖的,就像那個常來買煎餅果子的李總。每次那個李總伸手從米老頭手里接過煎餅果子的一剎那,米老頭都有一種想摸一把的沖動,看著就是軟軟的,糯糯的。米老頭嫉妒的很,私下里還和老婆子開過他的玩笑。有的手白里透紅,細皮嫩肉的,配上主人的那副眼鏡,一看就是個識字看書的。這要是擱以前,那是米老頭最羨慕的手了。現在時代變了,最羨慕的手變成米老頭攤位上的主要客流人群了。
售樓處人頭攢動,無數的嘴巴在開開合合,激光筆前后指點,售罄的牌子掛在一個個樓頭。看著就讓人著急啊。
一大早,米老頭就囑咐過老婆子不要說咱是擺攤賣煎餅果子的。那怎么說呢?嗯,就說咱是干生意的。剛才老婆子對售樓美女的回答讓米老頭很欣慰,這個忘事老婆子沒忘記早上的囑咐,嘿嘿。不知是熱還是緊張,米老頭手心竟濕了。對于售樓美女提出“建筑用地面積大,將來加上二期三期,社區大。”米老頭很容易理解,攤煎餅果子的鏊子大,那攤的皮就大唄,皮大了,可以放的餡料就多嘛。“容積率低,環境好是咱這樓盤的特色。”這也很好理解啊,就好像在煎餅果子上放幾根油條的事嘛,多了就擠啊,吃不著菜了。“咱這樓盤綠地率高,國外園林專家設計,一年四季風景各異。”嗯,煎餅果子里放點香菜,蔥花味道好嘛,是不是?“咱這是精裝修,直接拎包入住,省心省力。”煎餅果子上多磕倆雞蛋肯定好吃,哈哈。怎么老往煎餅果子上扯呢。米老頭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轉戰下一個樓盤。碩大的氣球拉著橫幅,迎著風呼呼啦啦。售樓處的門口已排起了隊,彎彎曲曲百十米長。伴著勁爆的音樂,怎一個壯觀了得。米老頭手里已積攢了一沓宣傳單,短粗的手指在單子上慢慢劃著。銅版紙上的效果圖幾乎都是落地玻璃窗,旁邊立著位金發碧眼的外國模特,不是漏背就是端著紅酒杯。這回老婆子不樂意了“咱攤子上的白色塑料袋換成牛皮紙包裝,也能賣高價。都是包裝錢。”米老頭努了努嘴,沒搭話。心里盤算著捆綁銷售地下室和車位又得加高多少預算費用,還要在這繁華的路燈下賣多少年的煎餅果子。
下一個樓盤。配套設施齊全,學校從幼兒園到高中一站式,商超,醫院,銀行應有盡有。北靠青山,南向雙向十車道新馬路。毗鄰市政府大樓。米老頭看看均價,又看看老婆子,這的首付就是別處一套房的全款。米老頭吧嗒吧嗒嘴,擠出一句“我就是一賣煎餅果子的。”
一天逛下來,米老頭明白了,農奴是翻身了,可得接著做房奴。
米老頭利索的扒拉開西裝扣子,將那門面往沙發上一扔。對著老婆子大聲宣布到“我想好了,咱繼續賣煎餅果子,攤子就擺在新房旁邊的岔路口。生是這城市的人,死也做這城市的鬼。”
好吧,我們繼續做這城市的奴,痛并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