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上無法選擇的紅綠燈時間，中學課程里無法選擇的科目內容，圍棋中無法選擇的棋子顏色。每件事有它的規則，你出生那天便掉入一個錯綜復雜無法選擇的規則世界。有時候，我們來不及選擇怎樣的人生，人生就已經開始。沒有回頭路，走下去，偶爾的休息停駐不要遇到太美的風景。因為我怕，留下來。

但如果我們遇到懸殊太大的愛情，只能選擇放棄嗎？

1．

接到瑞士銀行戶頭上的進賬通知，薰知道該干活了。

在殺手這個行當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做事風格。對薰來說，先收錢后辦事是絕對不能更改的規矩。倒不是她愛錢，規矩是規矩，就像有些人吃飯習慣先吃肉后吃菜，有些人習慣先吃菜后吃肉。沒有深層原因。

她架好狙擊槍，在距離四百公尺的天臺上很快瞄準了對面大廈里的目標。她脖子上掛的銀色鈴鐺輕輕響了下，咻一聲，子彈已經穿透大廈玻璃直抵目標腦門，死者還保持著前一秒在電腦前專注的模樣。

對面大廈已經騷動起來，薰不慌不忙地收拾好東西，提著箱子離開。

每殺完一個人，她都習慣去“小店”吃一份火爆肥腸。

2．

小店的名字就叫“小店”，店老板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叫火雞。喜歡傻呵呵笑，手藝不錯，雖然店面不大，但每天生意都異常火爆。

薰剛一坐下，火雞就急忙過來招呼：“是不是火爆肥腸加米飯。”他已經熟知眼前這個經常來店里吃飯女生的習慣。

火雞對薰是有好感的。薰一米六的個子，身材瘦小，瓜子臉，杏仁眼，短發，看上去像個十幾歲的高中生，但她用眼睛看人的時候，你又猜不透她到底幾歲。火雞喜歡薰的這種神秘感，他不知道她住哪里做什么，說過的話總共不超過十句，但一見到薰這一天的心情就像吹出的漂亮肥皂泡，在陽光下blingbling發光。

“嗯。”薰點頭坐下。

火爆肥腸的做法必須全程大火，并且下重料。火雞每次炒肥腸都能鍋里見火，油光四射，炒出的肥腸脆脆的，味道足，一筷子伸下去根本停不下來。再搭配一碗剛出鍋的白米飯，吃得人全身通暢，那叫一個爽。

一般女生不吃肥腸，嫌不干凈。反倒是那些大老爺們愛用肥腸下酒，豪氣干云，吃得好不快活。薰表面安靜，吃肥腸的時候動作優雅地像在切叉一塊牛排。這時，火雞就呆呆站在廚房里，透過窗口直勾勾地盯著薰出神。

薰吃完就結賬走人，從不逗留。干脆利落地跟她殺人手法一樣。

3．

薰在家里養了盆仙人掌。她最愛的電影是《殺手萊昂》，就連她的裝扮都像極了瑪爾蒂達，她可以毫無困難地背誦出電影里的所有臺詞。

人生總是這么痛苦嗎？還是只有小時候是這樣？

總是如此。

沒有工作的日子里，生活是相當枯燥乏味的。薰的唯一愛好是看電影，待在出租房里，拉上窗簾，關掉燈光，盤腿坐在沙發上看熒幕里的另一種人生。餓了就套件外套出門，去小店吃火爆肥腸。

“你為什么每次都點火爆肥腸？”在薰第三十四次走進店里，火雞終于鼓足了勇氣。他明明想等到第五百二十次才問薰這個問題，以此暗示自己對她的情愫。后來終于開竅意識到太傻，他端了杯剛榨的果汁放在薰的桌上。“請你喝的。”

“謝謝。”薰看了眼那杯橙黃色果汁，并沒有喝，“因為我只喜歡火爆肥腸。”

如果這個能勉強算個理由的話，火雞還是不能接受。不過薰喜歡火爆肥腸的理由本來就跟她先收錢后殺人的工作規矩一樣，毫無道理可言。

“你是學生嗎？”火雞好奇的問。

“不是。”

“見你平時來店里吃飯的時間跟上班族正好錯開，應該是自由職業。”

薰沒說話。

“作家？”火雞見女生沒反應，又繼續瞎猜，“漫畫家？還是淘寶店主？”

薰抬起頭，臉上毫無表情的說了句：“殺手。”

火雞在愣了一秒后哈哈大笑起來：“別說，似乎還真有點像。”

薰沒再理他，吃完火爆肥腸，結賬走人，沒動那杯果汁。

下次再來的時候，火雞把杯里換成了溫熱的牛奶，薰仍舊沒碰。于是下次換成咖啡、奶茶、清酒，但薰似乎都不感興趣。

“你不用再費心思了，我不喜歡喝這些。”這次薰吃完肥腸，看向那杯橘色的飲料，“我從小在沙漠長大，對水的需求早就微乎其微。”

“這不是一般的飲料。”火雞嚴肅起來，“這是我榨的木瓜牛奶。”

······

大概安靜了兩秒，只聽“咔擦”一聲，火雞的胳膊被薰拐至背后，從那清脆的響聲聽來，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骨折了。

薰拍拍手，結賬走人，當然沒忘記留下火雞的醫療費。

手受傷后，火雞不能做菜，小店半個月沒有生意。火雞每天坐在薰來店里常坐的那張桌前，用手撐著下巴長吁短嘆。自從上次的事后，薰再也沒來過店里。

不就是一杯木瓜牛奶，至于這么生氣嗎？火雞又嘆了口氣。

而這時的薰正在大洋彼岸。接手了一個新任務，目標是某財團董事，財團內部發生斗爭，為了爭奪利益對對手痛下殺手的事已經屢見不鮮。但這次任務似乎出了一點問題。

薰在目標下榻的酒店設好埋伏，架起狙擊槍，上好十字瞄準器，卻遲遲不見目標出現。薰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知道此次的行蹤暴露了，迅速收拾好東西準備離去，這時旁邊咻咻飛過幾顆子彈，幾乎擦著皮膚過去。薰立刻戴上口罩，一個飛速轉身，邊向墻后躲避子彈邊開槍射擊樓上的人。幾個人應聲倒下，薰也負了傷。

酒店被包圍了。原來這本身就是個陷阱，一年前薰殺了此次目標的表哥，他故意雇人裝作自己的仇家射殺自己，其實早已設好陷阱，只等薰落入圈套。

“敢殺我大哥，我讓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酒店有十一個人拿著武器，薰按照來之前找到的酒店側門，躲進了房間。但很快外面的人挨著一間房一間房找。薰的肝臟部位開始往外冒血，不是黑血，應該打偏了，沒有傷及內臟。

薰蹲下深吸了口氣，打開銀色箱子，從里面拿出剪刀，奮力扯下窗簾，迅速地把它裁掉做成一根結實的繩子從陽臺吊下去。等被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坐上計程車揚長而去。在異國他鄉的那段時間，薰的生命時時刻刻受著威脅，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仇家找到。在小診所里粗糙地包扎傷口后，她開始準備回國事宜。

機場二十四小時被人監視，薰只能偷偷乘船離開。連續幾天的奔波逃亡，傷口出現惡化，她躲在不透氣的貨運船上，在大海上不吃不喝地漂泊了兩天，才最終抵達祖國。

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她提著絕不離身的銀色箱子，不知不覺走到了小店。

深夜十點，小店里的燈光透出來，在路面暈開一團光線。薰走過去，店里只有寥寥的客人。正在廚房里忙活的火雞滿頭大汗翻炒著飯菜，像是感應到什么，一抬頭，看到兩個月沒見的薰。

“那個，那個。”火雞丟下鍋鏟，急忙跑出來，一時不知道說什么，說起來他連薰的名字都不知道。兩只手無措地在圍裙上擦擦，最后只說出，“肥腸馬上好。”

4．

薰康復后，很快把那幫人解決掉，又恢復到以前的生活。沒工作的時間待在房間看電影，餓了出門找吃的。火爆肥腸的味道沒變，這次火雞熬了一鍋骨頭湯。

“好久沒見，你瘦了。”火雞討好般的看向薰，“多補補。”

這次薰在結賬前，喝光了那碗骨頭湯。

下次再來，又變成了烏雞湯、豬肚湯，換著花樣，每次都不同。

“你這人還真是奇怪。”薰終于打破沉寂，對火雞說，“客人吃飯你這么送湯，不賠本嗎？”

火雞嘿嘿傻笑兩聲，用手抓抓后腦勺，沒說話。

“我給你湯錢吧。”

“別別別。”火雞拒絕，“這湯免費，就你一個人有。”

薰見火雞額頭急得冒汗，“撲哧”一聲笑了。又結賬走人。

火雞因為生意好，搶了這附近店鋪的生意，幾家店主聯合找了幾個小混混過來鬧事。一向老實好欺負的火雞只能眼睜睜看著店里的桌子椅子被砸，一臉沒用地求饒。

小混混第二次來的時候，薰正好在店里吃飯。看到鬧事的，她沒吭聲。她是殺手，不是警察，沒必要管這種閑事。火雞被混混們圍在中間被打，毫無還手之力。這時混混看到坐在一邊神態自若吃著火爆肥腸的薰，沒眼力的坐過去，問：“小妞，你叫什么名字？”

薰看也沒看他一眼，專心吃自己的東西。對方卻不知好歹地伸手過來，只聽一聲鬼哭狼嚎，混混的手被插進了一根筷子。

薰擅長射擊，可不擅長格斗。她迅速起身，弄倒桌椅，對火雞大喊了聲“跑”，二人合力沖出了小店。火雞打架不行，逃命卻是一把好手，跑得跟股旋風似的，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兒。好不容易甩掉那幾個混混，薰隨地坐下休息。身后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回頭，火雞站在后面傻愣愣地沖薰笑。

“你真厲害。”

“你真慫。”

5．

小店被一把火燒了，火雞站在門口，木訥地望著被燒得精光的店，酸溜溜地吸了吸鼻子。薰站在一旁，點燃一支煙，說：“有什么好哭的，這破店又不值錢。”

“不是。”火雞轉過頭，眼睛泛紅，“店沒了，以后你上哪兒吃火爆肥腸。”

煙在薰的指間燃掉一半，薰愣了下，抖落煙火，抽了口說：“傻嗎，再開家不就得了。”

火雞重新換了個地方避開城管搭了個簡陋的棚子，放著幾把塑料椅子和木桌，重新做起生意。

薰現在一下樓，就能吃到火雞的爆炒肥腸。

“生意不錯嘛。”薰看看四周，全是火雞的客人，不覺為自己的主意得意起來。也許不做殺手，自己還是個不錯的商人。

不做殺手？薰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自她成為殺手的那天起，她就沒想過退出這行。她沒有父母，跟著師父長大，師父說殺手這行一旦入了就很難回頭，身上沾上的血是怎么也洗不干凈的。自己怎么會有這么愚蠢的念頭？

“肥腸好了。”火雞笑嘻嘻端著肥腸過來，配上一碗米飯，把筷子遞給薰。

“我要走了。”薰說，“明天就離開這里。”

“上哪兒去？”火雞有些慌了。

“遠方。”

薰回家收拾好東西，其實也沒東西可收拾，她不像一般女生有整柜的衣服和滿桌化妝品，一只皮箱足以裝下所有行李。

火雞去過薰家里一次，她已不在，只留下窗臺上的那盆仙人掌。

6．

換了個地方，薰沒再找到一家喜歡的爆炒肥腸。要不做的太軟，要不料不夠足，火候不足。薰一次次失望地放下筷子，后來再也不點這道菜。

瑞士銀行的秘密戶頭又多了筆匯款。薰知道工作來了，提著銀色公事箱出門。此次執行任務的地點是火雞所在的城市。薰在事先找好的大樓架好狙擊槍，迅速萬事。回去的路上卻想起了火雞的爆炒肥腸。有多久沒吃到他做的肥腸，脆滋滋、香味十足的肥腸。

去到以前住處，過去只有火雞一家攤位的街道幾乎被大排檔全部占領。比起已經進入夢鄉的安靜居民樓，這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屬于深夜的世界。燒烤攤、夜啤酒、炒河粉、香辣小龍蝦紛紛伸出誘人的觸角吸引來往路人。喧嘩聲，翻炒聲，啤酒碰杯聲此起彼伏，在紛雜的喧鬧中薰敏銳地聽到火雞傻呵呵的“炒飯來了”“這邊請，還有座位”“一打啤酒，一斤小龍蝦馬上就好”。

薰循著聲音望去，在人群中發現了忙碌的火雞身影，操持著鍋鏟在油煙里經營自己的人生。一個長相清秀的女生從火雞那接過炒好的東西，小心穿過錯落的桌椅，把飯菜端上桌，熱情地招待客人。

薰想起自己受傷那次，在令人窒息的貨船上度過的四十八小時，心里想的全是火雞的爆炒肥腸，告訴自己一定要挺過去，下了船就去小店點一份大盤肥腸，管那個傻小子給自己木瓜牛奶還是鮮榨果汁，她都會一口喝光。

生命有太多形式，有時我們沒做選擇就到了這一步。歲月是一條漫長軌道，我們并行在兩端越走越遠，偶爾的交集終究被雨水沖散。你應該留在時光里經營自己平和的人生，她始終要選擇漂泊無依浪跡天涯。偶爾的回頭，想念的味道，只是舊時光的剪影，還是一直奔跑下去，不要再念的好。

人生總是這么痛苦嗎？還是只有小時候是這樣？電影里馬爾蒂達問萊昂。

總是如此。萊昂說。

火雞盛好炒飯放到一旁，低頭看了看腳邊的那盆仙人掌。它不需要水，一點兒陽光就能頑強活下去。

“嘿，今天的爆炒肥腸很好吃哦。”火雞沖仙人掌咧開嘴笑。

此時此刻，薰從他身邊走過，她想停下腳步叫一份爆炒肥腸，但始終沒有。

走出離街道很遠的一段距離，薰停下腳步，吸了口氣。她聽到后面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她其實一直都知道。FBI早已調查她很長一段時間，殺手和警察的追蹤游戲可不如貓和老鼠有趣。

薰回身望了望已經走過的街道，放下公事箱，點燃一支煙，原地坐下。

7．

幾年后行刑的前一天，監獄的廚子炒了火爆肥腸，那每塊大小均勻的腸子頗有火雞的手法，薰吃了一小口，立刻紅了眼眶。

“火雞，磨蹭什么呢！給囚犯的食物不用弄得那么細致！”

“欸，快、就快好了！”火雞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汗，急著翻炒鍋里的菜。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吃到火爆肥腸的日子屈指可數。但只要到了那一天，火雞都會像儀式般地洗腸、煮腸，像清洗嬰兒的身體一般。

也許這輩子再無緣相見，但能吃一口我做的飯菜就好。

很多時候相愛的人并不能在一起，我們喜歡故事里一對戀人沖破重重阻撓和枷鎖走到一起的故事。比如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梁山伯與祝英臺。但故事的最后呢？司馬相如見異思遷，梁山伯和祝英臺英年早逝。并不是每一段暗戀和喜歡都要說出口，也并非每一段戀情都要死要活。沒有結局的故事也自有它本身的意義。如果真的喜歡，與其大聲說出口，不如做一份他愛吃的小菜。與其打擾他的生活，不如默默守護于他。每個人有自己的意義和成全，沒有在一起的時機，也不強求。

【火爆肥腸】

用料：肥腸（先煮熟）姜 蒜 花椒 料酒 鹽 糖 青椒 干辣椒 彩椒 洋蔥

做法：

1. 先把肥腸瀝干切段。姜切片，蒜輕拍成塊粒，干辣椒切段，辣椒和彩椒切片，洋蔥洗干凈切成圈。

2. 用大火把油燒旺，放入鹽、肥腸快速爆炒至水汽收干，表皮泛黃變脆微焦，入放糖翻炒至肥腸上色。

3. 放入干辣椒、花椒、姜、蒜、洋蔥、彩椒和料酒繼續翻炒至洋蔥斷生，香味四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