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藍
阿力的情緒越來越躁動不安，除了陪他喝酒聽他喋喋不休地說話，我別無他法。
小妖精，跟我一起演奏一起唱歌吧！
我不行，我的血液還沒有達到足以沸騰的溫度。
你可以的，要相信我的眼光！
我沉默了。阿力的眼光很犀利，我確實可以，只是還沒到爆發的時候。
你較欣賞的是誰？
海子。我喜歡他的詩……
哈哈哈！阿力昂頭大笑，繼而目光直逼我：你知道我最欣賞的人是誰么？魯迅！他眼里有團藍色的火苗在跳躍。
我告訴你小妖精。在中國近現代，最具有搖滾思想和精神的，頭號旗幟就是魯迅。而如魯迅般瘋狂與英勇無畏的，就是海子……
他們兩個思想與精神固然是搖滾式的，只是我覺得，現在的搖滾，除了劇烈的噪音外只是空洞無物……我忍不住打斷他。
他愣住了，如旺盛的火苗遭到了洪水的侵襲剎時斷滅。他雙手抱頭，痛苦狀。過了半晌才掙扎過來，喃喃自語般道來：
你說得對，這樣的垃圾怎能呈現出大師們的精髓！只是現在作秀的人太多了，都只重形式不重本質。我覺得自Kurt Cobain自殺那一刻起，世界搖滾樂就已經畫上句號了，剩下的只有不斷的無聊重復與糟蹋！知道么，94年我才17歲，父母一直在鬧離婚，無休無止。Kurt Cobain自殺后我卻突然清醒了，好象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于是離家出走。后來他們把我找了回去，大學期間我又逃掉了，直到現在，快一年了……
他呆呆地望著夜空。
這個22歲的阿力，也不過比我大兩歲而已。我把酒瓶子遞給他，他接過一口喝掉，解恨般用手臂狠狠地抹去嘴邊的沫兒。
其實我知道，搖滾在這里根本沒有市場。我只是恨自己為什么不早出生二三十年，生在那個大師云集精華輩出的年代與國度。27歲的年華，太短暫了，科本、莫里森、亨德里克斯，為什么？！
因為痛苦！如果可以，我寧愿不選擇。
有時候，痛苦不是個選擇的問題，小妖精。因為痛苦，所以要痛苦地生活……他望著我，幽幽地說。
我心一冷。我知道他對于科本的痛苦，就如我對海子的痛苦一樣。
好了，不說了，不然你又要說我象祥林嫂了。趁我還沒變成祥林嫂之前先給你來一段我們以前改編的曲子吧。
他擺好架勢，唱了起來：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搖滾一起慢慢變老，我能想到最痛快的事，就是和搖滾一起突然爆炸……
世上有太多痛苦的人和事，無論在哪一時空，只要有靈魂的地方，就會有痛苦的靈魂。就如那個把中國現代詩歌推向邊緣的詩人海子。
對于海子，我有一種知己的感覺，也許就如阿力對于Kurt Cobain。
欣賞海子，不是欣賞他所獲得的地位與成就，而是他在自我王國里無所不能的欲望與操縱。天地萬物為我所用，天馬行空任我所行。強烈的、暴力的、色彩的、赤濃的、悲情的、美好的，只要想要，就可以。
而這樣的思想者，這樣渴望飛翔的人，注定是要死于大地的。只是這種死亡，卻是另一種飛翔，靈魂的飛翔。所以我對海子的自殺沒有阿力對科本的自殺那般悲與痛，雖然海子離開時更年輕，只有25歲。
人們對海子自殺的種種評價與猜測我不否認也不贊同，我覺得海子也許和我一樣，只是來這一時空尋找某種東西，找到了或者沒找到，然后離去。無論快樂與痛苦，只是離去，還會在下一時空里再現。
后來和徐豐談到了海子，他一臉的驚訝：你為什么喜歡海子？你應該喜歡汪國真應該喜歡席慕容。
可是很抱歉，我只喜歡海子！我生氣了，為什么我就不能喜歡海子。
我不喜歡過于悲烈的人生，那樣太陰暗與腐爛。有陽光多好，柔美的旋律，幸福的光陰……明天我幫你去借幾本汪國真的作品，你看了會喜歡的。
看著滿臉陽光的徐豐，我突然明白了阿力為何如此痛苦和寂寞，就如我此時一樣。我猛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徐豐沒有追上來，也許他呆掉了。
還有半個月就是元旦，2000年的元旦。Z校要舉辦大型的千禧年晚會，蘇讓我們用心準備。
仿佛一瞬間，千禧年成為焦點，充斥著每一個角落與縫隙，所有的話題都與之相關。世紀之戀、千禧姻緣、千禧年商機、千禧年手表，就連“千年蟲”也出來湊熱鬧。人人都在談論新世紀迎接新世紀，我卻找不到正確的姿態。
三千年的時空有多深，一千年的距離又有多遠？又一個千年，我心一片愴然，一層層的愁苦在心里蔓延開來。面對蒼茫的夜空，我只能任淚橫流，任心荒涼，卻找不到方向。
眼里傳送著訊息
讓我心沉底
永別你愛我的世紀
封鎖有你的記憶
也斷了憧憬游離
愛和痛的天際
離別后如何面對孤獨的千年
每一天
刻著沉重的思念
說再見在這夢幻國度最后的一瞥
清醒讓我分裂再分裂
也許以后
夢魘里沉睡
也許想念明天的喜悅
也許陽光
遺棄這座冰苦的林野
就好像沒有你的我的夜
也許以后
悲傷里沉醉
也許只要
虛冷的撫慰
忘記了你
都市變成寂寞的廢鐵
深埋著頹廢狂野的季節
許美靜的《邊界1999》，我唱得飽含淚水滿腹心酸。音樂在Z校的上空回蕩，如果天有知，希望給我指引。
舞臺下，一張張年輕學子的臉洋溢著新世紀的朝氣，他們青春熱情，當然也叛逆不羈。突然心里有一絲悸動，這才是真正的青春，真正的生活。如徐豐他們般，一片陽光，溫暖而絢爛。
最激動人心的時刻當然還是留給阿力他們的樂隊，我依然在舞臺下的角落里靜靜地看著那場歇斯底里的表演。
漓子！是徐豐。自那次轉身走后我再也沒去圖書室，也沒再見他。你唱得真棒！他翹起拇指。我微微一笑。
還有那個長發黃毛，也不錯哦！
長發黃毛？我一愣，他指著舞臺上的阿力，就是那個。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十、九、八、七、六……
時刻已到，舞臺上的樂聲更烈，人們開始倒數了，我們也跟著大聲叫喊。
洪亮的鐘聲敲響那刻，徐豐猛地抱住我，用力吻住了我的唇。我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洪水般的歡呼聲消退了，時空靜止了，只剩下柔軟而溫潤的氣息，就如春天里泥土的清香般醉人。
不知過了多久，徐豐松開臂膀，雙目注視著我：這是世紀之吻，今生今世，你都跑不掉了！他的目光堅毅而溫柔，就如一潭深不見底的碧波，似乎要把我的魂魄攝聶進去，我一下子呆住了。
小妖精，你在哪兒？
扭頭一看，阿力正在不遠處尋找。他看到我了，四目相對，無語。徐豐也扭頭望去，他倆對視著。我心一陣莫名的痛。
阿力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小妖精，大家都等著你呢，宵夜去啦！
我聽到徐豐在后面喊：漓子，別忘了來找我啊！
回頭望去，夜色中，煙火映出徐豐臉部俊朗的線條，如此隱隱約約，如此似曾相識。
陳喬？天哪，他難道就是一千多年前的陳喬？！
頭一陣劇痛，突如其來的恐慌包圍了我。我猛地抽出手來反抓住阿力的臂膀，他扭頭，正撞上我慌張的目光……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