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是母親去世第三十三個月,一次下班路過關中環線時,看到一家人正在過喪事,孝子們在相峰頭的帶領下去迎飯,
相峰頭的權力很大,除了大事須向主顧說一聲之外,其他小事自己可以決定和選派人。
相峰頭看相貌也是不到四十歲社會,社會在飛速發展,一代又一代的相逢頭也在更替著,
這讓我想起已故導演吳天明的遺作《百鳥朝鳳》的情節,傳統的東西有人在恪守和發揚,但是社會的認可度在降低,
等老一輩的相峰頭給自己過喪事時,這也算是終結一個“帶路人”自己的時代。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
在我老家,有一個相峰頭干這行已經很久了。無論誰家婚喪嫁娶都會默認為頭兒。
這個權力和位置無可替代。他是一個當兵出身,站立都是筆挺的,十幾年過去了,如今已是滿頭白發,駝背已經很嚴重,
每次過喪事都要吸好幾盒煙,從過去劣質的猴上樹到如今中等好貓煙。牙齒已經被熏的發黃,我對這個相逢頭很尊重,
他很愛來我家串門子,母親在世時,他最喜歡和母親聊天,而我只要在家,就默認給他端茶倒水。
他很愛喝茶,有時候喝多了尿也很多,尿的間隔時間很短。每次來喝都是兩電壺水,水不夠還要去燒開水。
當然聊的也不是什么國家大事,拉扯幾句家常,或者沉默很久。到晚十一點之后就起身走人了,
小時候農村人精神文化生活很枯燥單調,不通電時農村人就關門開始造人。
直到我家買了彩色電視機,這也是我們村當時家庭僅有的幾個電視,一到太陽下山時,我家門口非常熱鬧,全村人都拖家帶口來我家看電視,看香港最早版的《霍元甲》。
我從學校回來,非常的沮喪,雖然當時剝奪了我一個人看電視的權利,但如今回想起來感覺當時真的很熱鬧。
相峰頭這時候并不著急來,等過十一點之后,他才從家里動身。村里人看完電視劇,還在激烈地討論著武打的劇情和故事情節,然后依依不舍地離開我的家。
又一場地下電影開始了,相峰頭帶著一個厚厚的錄像帶過來了,這時我和母親都已熟睡了。
父親給相峰頭留著門,他們開始了他們那個年代年輕人“瘋狂的事”,當然,這盤錄像帶就是港臺的三級黃色電影,因此母親給相峰頭起了個名字叫黃隊長(他之前是我們村的組長)。
對于母親給他起的這個外號,他不反感,反而已經習慣了。
母親過喪事時,他依然是相峰頭,很多人在我面前說他這相峰頭能當個錘子,粘的跟狗屎一樣。
我擔心他會有壓力而不干,但是他不為所動,依然堅守自己十幾年的職責,依然嘴里抽著煙,彎著腰給其他人安排活。
間歇時,自己一個人坐在僻靜處,抽著悶煙,不和人交流。和周圍熱鬧充滿歡笑的人群形成強烈對比。
到了迎飯時,也是他最“出彩”的時候,他將駝背稍微端正了一下,手里也夾著一根煙,兩根手指頭已經被煙熏的有點黃,手指頭一股淡淡的煙味。
繼續邁著緩慢有力的步伐,走在前面,除了簡單的“孝子行禮”四個字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的話語和表情。
我姑父和他關系比較熟,給他扔了一盒煙,他機械性地露出一點笑容,隨后將煙放進自己的口袋。
再也不會給別人發一根煙,這樣來來回回他的褲子口袋的煙至少有四五盒吧,不同的牌子夾雜其中。
到了晚上,我們這些孝子在母親靈前燒完紙后,他沒有習慣的陪父親說會話,而是完成自己份內事情,默默的消失在黑夜中,第二天出殯時,我將母親的照片拿反了。
他朝我大發脾氣,我滿肚子委屈,這是另一個村里的長輩告訴我這么拿的。村里過的這么多喪事,我從來沒見過相逢頭發這么大的火,
或許他的權威受到挑戰,總有一些復雜驚恐的心態作怪吧。
這個“帶路人”在以后的村里喪事中,駝背越來越低,煙癮越來越大,對當今農村喪事中的這個“雞肋”角色,他總是在堅守這份職責,
年輕一代沒有人來繼承,就像我和他坐在一起聊天時,他總是沉默地吸著煙,我知趣起身離開,他送我出門此刻,他不是一個帶路人,而是站在我身后的長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
“弄哈這是個錘子,風一吹飯都吃不到嘴里。頗煩的很。”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是一個資格比較老的相峰頭,按輩分我應該叫聲爺爺。
在我親奶奶的葬禮上,父親為了客人吃飯方便。便用了在當時從農村比較新鮮的一次性塑料布,吃完飯就用塑料布一包,桌子照樣還是干凈的。
但是農村人還是用著有點不習慣。他說這句話時,父親就在旁邊,尷尬的表情無何奈何,一是長輩,二是相峰頭,在我們這個大家庭比較有權威,就算父親再有錢,也只能聽之任之。
奶奶的喪事就在他這個相峰頭的帶領下過完了,從此我對這個相峰頭沒什么好印象。
原本他可以繼續干這份差事,奈何家里發生重大變故,對于他來說是一個致命打擊,他的二兒子因為在建筑工地上發生意外客死他鄉;兩個兒子只有二兒子結婚了,給他留有一個孫子。
中年喪子,這對于任何一個老父親來講,都是毀滅性打擊。對于相峰頭象這份差事,他也逐漸心灰意冷,萌生退意。
此后他再也沒有因為村里的喪事再接受當相峰頭。村里的年輕人也就再也不去請他擔任“帶路人”。
命運總是在不經意間捉弄人,這個相峰頭被發現得了癌癥,大兒子這幾年賺了不少錢,他把家里重新修葺了一下。而且不知是善意謊言還是什么原因,總在給村里人吹父親病已經看好了,可終究逃不過癌癥一年的魔咒;壽終正寢走完自己的人生。
作為一個大家庭的我,也在糾結去不去當這個孝子,最終還是去了,坐在席桌上,桌子放著他一生最討厭的那種塑料布,我坐在那里不由得笑了一下。
笑什么呢?我腦子一片片空白。笑人生充滿諷刺;笑命運總在捉弄人,苦笑村里又少了一個帶頭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
如今我已結婚已五年。回想結婚那年過的,讓我身心疲憊,岳母層層設置障礙讓我是防不勝防,當馬上進入結婚最后通關時,丈母娘又讓我這個女婿去下請柬。
按照習俗,必須要讓一個生兩個兒子的父親陪伴,這樣才顯得重視這門婚事,無奈讓村里最看重我,他也不太當相峰頭出馬。
就這樣,他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相峰頭。陪伴我自己的第一次婚禮。完成我們兩個第一次配合,回過頭來看,還算及格。
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體面的人,不管村里怎么評價他如何懶,他總是不在乎的這些,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完成兩個孩子的婚事,也算完成歷史的任務。
最后兩年經濟壓力有些大,所以不得不放下架子開始種植起了甜瓜。
我去看他時,他的身體雖然很虛弱,但氣色還算不錯,騎個電動車從坡上往上騎,顯的很有勁兒。
我們坐在房間里,聊關于官劉村的歷史;聊陳忠實;聊我寫的小說;聊我的父親,聊他兩個兒子。
還答應我要和我父親好好談一下。我看他有些瞌睡,還要吸氧氣。我便起身告別,沒想到這一別卻是永別,答應我的事情也無法完成。
他的喪事是時間最短的,也是最簡樸的,因為兩個兒子比較緊張,我也是把自己的錢借給他大兒子過事。
他也是第一次最后一次當給我當短暫的相峰頭,人生就是如此嗎?我又何必自傳你的往事,多情的我不應該這么簡單描寫你,不知又該如何描寫呢?
官劉村的公墳我已去過很多次,生與死在這里沒有任何意義。在每次的出殯的隊伍中,我總是跟在相峰頭的后面。
他們在公墳里是最有權威的,好像在生者和死者之間的做一個銜接人。成為兩界的帶路人。生命里誰是我的過客,我又是誰的常客?
帶路人又為那個亡者辦事;又為那些孝子帶路,百年之后,又有誰會記起他這個帶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