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397年3月,發生聶政刺俠累事。
聶政是軹邑(軹讀如紙,今河南省濟源東南)深井里人。從小就在社會上混,練了一副好體格,也學會了江湖中人的“好兄弟,講義氣嘛!”一次,他殺了個人,估計對方也是出來混的,有點背景。聶政怕他們尋仇,就帶著老母、姐姐逃往齊國,?以屠宰牲畜為業(屠宰業出人才啊!N多歷史上的名人都出自這個行業)。
本來聶政這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但是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他的一生,使一個本來默默無聞的屠戶,能夠被幾千年后的人們記住。這個人叫嚴仲子,是韓哀侯的紅人兒。如果別人說他紅也就罷了,沒想到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很紅,紅就意味著可以比一般人牛,比一般人牛也就罷了,嚴仲子覺得自己比俠累還牛,這就是他的不對了。俠累可不是一般人,此人乃韓國國相,名叫韓傀,字俠累。一看姓氏就知道他即使不是韓侯的兄弟,也是本家。一次上朝時,兩人不知為什么事吵起來了,越吵越兇,最后竟然到了動刀子的地步,嚴仲子后來感覺到情況不妙,提著寶劍跑了。這一跑就是好幾百里地,一路跑到齊國去了。
嚴仲子到了齊國,聽說聶政是個勇士,因為回避仇人躲藏在屠夫中間(古書中有好多情況挺怪,一個連聶政毛都沒見過的人,到了齊國就打聽到聶政的情況,而聶政那個仇人,竟然找不到他,真是咄咄怪事)。嚴仲子多次登門拜訪,和聶政甚是相得。聶政母親過壽時,嚴仲子又來了,還置辦了宴席,親自捧杯向老太太敬酒。喝到暢快興濃時,嚴仲子獻上黃金一百鎰為老太太祝壽(兩千四百兩,好大一筆錢啊)。聶政面對厚禮感到奇怪,堅決謝絕嚴仲子。嚴仲子卻執意要送,聶政辭謝說,我幸有老母健在,家里雖貧窮,客居在此,以殺豬宰狗為業,早晚之間買些甘甜松脆的東西奉養老母,老母的供養還算齊備,可不敢接受仲子的賞賜。
嚴仲子把聶政拽到一邊,說,兄弟,老哥我有仇人,我跑了十幾、二十個國家,都沒找到能為我報仇的人;但剛一來到齊國,就聽說您很重義氣,所以獻上百金給咱媽買點粗糧吃,也能夠跟您交個朋友,哪里敢有別的索求和指望!(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居然能說出“哪里敢有別的索求和指望”這樣的話來!政客就是政客,聶政們跟他們搞到一塊兒去算是沒指望了。)
聶政說,老哥,我本來也是一個大好青年,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和薪水,后來種種原因我來到此地當了屠夫,只是希望借此奉養老母;老母在世,我不敢對別人以身相許。
聶政始終不肯接受嚴仲子的壽禮,嚴仲子雖然心有不甘,但也不便強求,就告辭離去。
過了幾年,聶媽媽終于去世了。聶政安葬了老娘,服滿喪期,坐不住了。聶政啜著“扁二”,心里琢磨,老娘也去了,姐姐也嫁了,我也得干點什么了。想想也是,老子不過是個殺豬的,人家嚴仲子可是貨真價實的高級干部,能夠不遠千里跑到我這兒來跟我喝酒猜拳,從來都不偷奸耍滑,半斤的量他敢喝八兩,酒風就是作風,酒品就是人品,就沖這點,這人錯不了!還有上次,嚴仲子送上百金為老太太祝壽,我雖然死活沒要,可是太有面子了!從那以后,街坊鄰居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我殺起豬來也更有勁兒了,嚴仲子不愧是我的知己,他的事我得辦。如今老太太享盡天年,我沒什么可以牽掛的了,得,該要為了解我的人出力了。
于是,聶政就來到嚴仲子老家濮陽,找到嚴仲子后說,哥啊,兄弟我來報答您了!嚴仲子說,唉呀老弟,好久沒見了,啥也不說了,翠紅樓,哥哥我請客!走!好一通喝,嚴仲子喝著喝著突然痛哭流涕,說,兄弟,哥哥心里苦啊!俠累那王八蛋把我害慘了!聶政說,哭什么哭,兄弟我去把他做了不就結了?嚴仲子說,兄弟你有所不知,俠累是韓國國相,又是韓侯的叔父(看,果然有背景),宗族旺盛,人丁眾多,居住的地方士兵防衛嚴密,哥哥幾次派人刺殺他,始終也沒有得手。聶政聽完哈哈大笑,說,哥哥,你找的那些人都是些膿包,然后拍了拍腰里別著的殺豬刀,兄弟腰上這把刀可不是吃素的,你就瞧好吧!次日,聶政攜殺豬刀,獨自一人踏上刺殺俠累之路。
聶政來到俠累家大門口,向里面看了看,果然持刀荷戟的護衛很多。聶政大搖大擺就走進去了,把門的還在琢磨,這人是誰啊?這么拽?估計是朝里派下來的,咱也甭攔他了,一攔準挨倆嘴巴。就這么著,聶政徑直走到俠累跟前,俠累正在院子里和幾個小妾玩“兩只小蜜蜂,飛在花從中”,聶政過來他還以為是下人,就說,去廚房再拿兩瓶杏花陳釀過來……還沒等他說完,聶政手起刀落,砍下了俠累的腦袋。院里一時大亂,護衛們拿著家伙就沖聶政招呼上了,聶政也不含糊,連砍了幾十個人,最后不支倒地,然后他又做了一件讓人想想就頭皮發麻的事情:他反過刀刃,兩下子就把自己的眼珠子剜出來了,然后在臉上又戳又剁,把臉弄得跟絞肉機絞過似的,又剖開自己肚子,把腸子肚子全拉扯出來,流了一院子,然后,舒了口氣,死了。
衣賜履說:看到這里,腹中一陣翻滾,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又想,何謂知己?難道“知道自己能殺人”就是知己嗎?我常感嘆于刺客之義,但又時常懷疑刺客之所以“義”的原因。
國相俠累死了,韓侯大怒!俠累說好要教他玩“兩只小蜜蜂”的,這還沒開課,人就死了,這兇手太可恨了!于是下令核實刺客身份。手下們為難了,這刺客把自己弄得跟馬蜂窩似的,誰能認出他來啊?實在沒辦法,就把聶政的尸體擺大街上,公告能辨認出兇手是誰的,賞千金!可惜啊,聶政現在的模樣他自己都未必能認得出自己來,別人就更別想了。這件無頭公案正沒著沒落的時候,還真有個人把聶政認出來了,這個人就是聶政已經嫁人的姐姐,聶荌(讀如安)。
聶荌早已嫁人,某日聽說有人刺殺了韓國的國相,因刺客自毀容貌,韓國正懸賞能夠辨認尸體的人,心里就“格登”一下,她想起有個叫嚴仲子的家伙曾經找過弟弟刺殺俠累,這刺客該不會是弟弟吧?聶荌也顧不上老公和孩子了,直接乘動車組回到娘家,果然,鄰居們和屠戶們誰也搞不清聶政去哪了,但好些日子沒見他做生意了。聶荌心中更是不安,馬不停蹄來到韓國都城,找到那條街,遠遠看地上堆著一堆事物,一步一步靠近,忽然驚呼一聲,兄弟啊!真的是你啊!諸位看官,我也想不清楚為什么聶荌能夠一下子認出那堆早該腐爛變質的東西就是她弟弟,反正就是認出來了。接下來就是一場聲嘶力竭的痛哭,對著圍觀群眾說,這人就是我的弟弟,軹深井里的聶政啊。有好事者提醒她,這個人殺了我們國相,韓侯懸賞千金詢查他的姓名,你難道沒聽說嗎?怎么敢來認尸啊?聶荌擦了擦眼淚,說,我能沒聽說嗎?我家聶政以前茍活在殺豬屠狗的人中間,是因為老母健在,我還沒有出嫁。老母享盡天年去逝后,我已嫁人,你們韓國有個叫嚴仲子的家伙找到我弟弟,千方百計結交他,就是為了讓他刺殺俠累。聶政完成了嚴仲子的請托,但是因為我還活在世上,他怕韓侯為難我,才會把自己的身體毀壞得這么慘,使人不能辨認。但我是他姐姐,我們倆身上留著一樣的血,我怎么能因為害怕殺身之禍,就永遠埋沒弟弟的名聲呢!整個街市為之一片肅靜,連烏鴉都不敢叫上一聲。烈日之下,忽然肅殺得像數九嚴冬。然后,聶荌高喊三聲“My God!”,重重跌倒在弟弟尸體身旁,死了。
衣賜履說:老實說,我對聶荌的感覺比聶政要好得多,聶荌的死更顯得高貴,有氣節,而聶政之死就另當別論了。總之,結論一,這姐弟倆,咱誰也別得罪了!結論二,當有人沒來由地把你當知己時,千萬要多個心眼兒!另外還有一件事,刺殺了俠累之后,聶政死了,可那個嚴仲子也不知去向,通鑒和《史記》里都未再提起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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