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六戀人

(一)

手機上的時間一天一天地跳到新的數字。轉眼就是十一月,再過不了幾天,就又是那一天――十一月六號。

對大部分人來說,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但對二十三歲的茶茶來說,那一天不是她的生日,那一天她卻總可以記得和自己的生日一樣牢固。每年一到秋天,當銀杏樹換上金色的羅裙,在冷風里袖舞翩翩時,她就會開始關注起日歷,格外留意今天是幾號了。她不是刻意而為之的。她甚至有一點兒覺得,自己是患了一種病:十一月六號癥候群。以至于,每一年,不管自己在哪座城市,當日期臨近的時候,她就會開始慢下腳步,開始想好多有的沒的,開始又像幾年前的高中時代那樣有一點多愁善感,以及,開始,想一個人,想起關于某一個人名的許多往事。

其實十一月六號很普通,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很普通。對十年前的茶茶也很普通,是一個讀初二以前的姑娘從來沒有去特別關注過的日子。直到十年前,直到她遇見了一個生日是十一月六號的少年,軒君。

圖片源自思君的茶茶


就像很多青春校園小說所描寫的,就真的在茶茶和軒君的中學時光有很多老套的情節。初二他們相識,軒君作為城里來的轉學生,來到了茶茶所在的縣里最好的初中。兩個人一個班,兩個人前后桌,兩個人起初基本沒什么交流。兩個人都是獨生子女,兩個人都有點喜歡動漫。茶茶的交友圈不大,對圈里的所有人都還不錯。平時走在路上,碰到大家,她基本都會甜甜笑著打招呼。茶茶也在心里將前座的軒君納入了自己的交友圈,可是,茶茶不多久就發現,軒君可以和班上很多人談笑風生,卻在和自己說話時似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個發現讓茶茶小火。在家里,大家都是對茶茶愛護有加各種相讓;平時學校里,但凡茶茶愿意去主動打招呼的,對方也基本會笑臉回應。這是茶茶從未受過的冷遇!她自然是爭強好勝,各種不甘,決心和軒君杠上:接下來要更加熱情主動地問候軒君。但好像,又沒有成效,軒君接下來很多次,依然是冷著臉,不多言語。但茶茶的斗志卻沒被挫敗,她開始各種更努力,為的是要軒君注意到自己,能好一點態度和自己說話。她也開始努力尋找和軒君的共同話題,并且因某一個契機,意外得以認軒君為兄長之一,開始天天“三哥~”、“三哥~”地,跟在他后面叫。

班上開始傳出風言風語。有人開始八卦,覺得這兩人之間有點什么。但兩人都沒當回事。后來,在班上排練話劇的時候,兩個人有機會出演一對打醬油的戀人角色。中間有一幕,是兩個人一起手牽手,從舞臺上走過。那一天,在肅殺秋風中,當茶茶冰冷的小手心,第一次被軒君溫暖的手掌握住的時候,一些不一樣的情愫,就開始在茶茶的心間滋長。像是一株藤蔓,而今得了充足的養分陽光,極其迅速就讓藤葉占滿了每個角落,甚至眼所見,只有青綠大片。

兩個人沒有因此成為戀人。茶茶卻開始艱辛漫長的倒追之路。軒君開始變得時遠時近,有時在茶茶需要時就會出現,但更多時依然讓茶茶覺得很冷很遠。茶茶甚至開始糾纏,開始鬧騰。然后一晃就過了五年。茶茶和軒君都讀完了初高中,他們各自報考了相中的院校。兩個人沒有事先詢問過對方要報哪里。他們的暑假都過得蠻消沉,甚至沒怎么見面。這兩個人,都沒考好,都沒考到讓他們父母滿意的成績。他們都逃到了二次元的世界,只是各自有自己不同的喜歡區域,兩個區域間并沒有交集。

等到再見,就是同學聚會。但兩個人鬧僵了。因為軒君最近好多次都不回復茶茶發的短信,對她愛理不理,以致茶茶覺得自己被忽視了。其實過去五年,他們很多次鬧僵,每次都是茶茶先主動不理睬軒君,一句話不跟他說,但之后過不了幾天,至多幾個星期,茶茶又會賴皮臉黏上軒君,而且一聲一聲,“哥~”、“哥!”軟軟地叫,都要把路人的心聽化了。

茶茶也是在這五年里,養成了每年換著法子,給十一月六號生的軒君慶祝生日的習慣。曾經在有一年的軒君生日派對中,在眾人的起哄聲里,軒君把第一塊的生日蛋糕切給了茶茶,還喂了她,還在眾人的慫恿下,抱了茶茶十秒鐘。茶茶覺得可幸福了。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都是那么甜蜜美好。那一天晚上,茶茶對自己說,應該之后每一年,都忘不了這個日子了吧,十一月六號。


(二)

時間好可怕,它在寂靜無聲里流走得太快。最后茶茶和軒君都報考了離家蠻遠的大學院校,他們在臨省。原本坐火車很容易相見,但卻從未相見。茶茶沒有去找過軒君,軒君自然也沒有找過茶茶。大一的時候茶茶還有不時和軒君聯系,還特意寄了生日禮物給軒君,但慢慢,慢慢地,就不聯系了。

不是因為兩個人學業忙,都開始擁抱新生活了。而是因為茶茶在大學信主了,成為一名基督徒了。她開始去教會,開始讀圣經,開始發現她之前幾年苦苦求索的人生為何如此虛空的答案,在這份信仰里找到了。曾經,茶茶覺得自己是遺世而獨立,徒然清醒的獨孤者:世人醉生夢死,尋求世俗名利,滿身銅臭。因為一切都是虛空無常、轉瞬即逝的。她不愿汲汲于功利,成為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群里的一個。但她是這么地孤立無援。就像在一座孤島上,沒有人了解她的想法,她也無力和這個社會對抗。她想要超越時空,為一些具有永恒價值的事物而活,可她卻無力,也沒有出路。那時她看見,軒君遠遠地站在另一座孤島上,同樣兀自清醒無力抗衡,雖有不甘也只能接受現狀,沿著制定好的規則,步入既定的軌道。這樣的發現,使得兩個人彼此欣賞,以彼此為知己,但在實際相處時還是刺來刺去。

――現在茶茶找到了那一份永恒了。她開始為一個看不見、但必將到來的上帝之國而活。她開始不再頹廢度日,不再覺得一切虛空沒有意義。反而,她的里面滿有喜樂,她變得積極,變得愛笑,變得更能直面慘淡的人生,也不再迷惘。總之,她認定了這一份信仰,她也記住了牧師說的,“信與不信不可同負一軛”,信主的最好不要和不信主的戀愛結婚。因為信的和不信的,生命中所追求、所看重的都不再一樣,很難志同道合,既不同心也必然難以結伴同行。她也就越發不和軒君聯系了。

直到大一讀完的那年暑假,某一個天氣很悶的午后,茶茶去離家不遠的小冷飲店。在那里,她點好刨冰,正要端去靠窗的位置上,恰好就碰上推門而入、打算買七喜漂浮的軒君。兩個人都愣了。茶茶臉偏向一邊,不知說什么好,軒君卻主動邀約,既然碰上,那就聊聊吧。茶茶輕聲應了,臉卻有番茄那么紅。

那個下午,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微妙。空氣里似乎彌漫著玫瑰花的味道,讓人醉醺醺的。一切就好像高二那年,兩個人一起在晚自習下課后在湖邊看星星的那個晚上一樣,心與心挨得是那么近,他不再對她設防,她也不再生他悶氣。他說,她很特別,甚至在他生命里除了老媽以外,就她對他最有耐性最能包容;他說,雖然一年沒怎么聯系,但好像關于她的記憶一點都沒減弱,反而他開始覺得自己以前蠻多時候態度太惡劣;他說,今天氣氛還可以,能否給他一個機會,把上次星空下她沒讓他說出口的粉紅泡泡話說出口。

茶茶很詫異。心里甚至泛起甜蜜。她很期待,可是她卻沒法開口,沒法對軒君說“你說呀,我聽著呢”。她的口好像被縫住了一般。她的頭腦開始飛速運作起來,她變得太過冷靜:真的要和軒君更進一步發展嗎?這真的就是她所喜歡、要一生攜手相伴的正確的人嗎?她和軒君都還不夠了解對方啊,而且軒君,還不信上帝,也不知道自己的信仰啊,也不曉得他成了自己的男朋友之后會不會攔著不讓自己信上帝了?

這樣想著,茶茶更覺得,不適合讓軒君在這種情況下告白。她至少要給軒君講講,介紹一下她所信的上帝,也勸軒君開始研讀圣經,從基督信仰的角度來尋找人生答案。茶茶便對軒君莞爾一笑,說,我更希望軒君先聽完我的故事。看看經過了一年鍛造的我,是不是依然是你喜歡的模樣。人總是會變的,回憶總是不全面的。我不可能為了你一輩子活在過去,只有你也愿意接受現在這樣的我,我們才可以一起更好地走下去啊。

茶茶開始講她的故事,講她如何來到教會,如何在各方面因為這一位 神各方面不再一樣。她講完了,軒君單手托著下巴,瞇眼沉思。他也許在想,茶茶的話有幾分可信呢?茶茶是走火入魔了吧。最后他得出結論:這和他沒關系。他不要成為一個神棍!他便低沉地開口,在茶茶講完不到兩分鐘就開口。他說,他不需要精神寄托,只有弱者才需要。如果茶茶不至于信上帝信到癡,如果茶茶愿意放棄一切叫他也信的嘗試,他還可以給她機會。

他還是一樣地自大!茶茶被噎著說不出話,但她覺得氣氛:為什么一直都是我要就著你!為什么連我所認定的,我都不可以在你面前堅持!那時的茶茶還不懂如何反駁,也還沒不曉得圣經里早已寫明了這一類的事。她只是緊咬嘴唇,頭垂下去。再后來,軒君就離開了,他還是像之前很多次那樣不懂得要安撫她的情緒;再后來,茶茶就開始哭,帶著委屈、帶著氣憤,眼淚如珍珠、顆顆而落。那一次哭,她下定決心,要和軒告別,不要再留在一個不接受她的信仰、不知道要尊重她感受的人身邊。茶茶自然有很多很多分的不舍,但她也還要告別,哪怕從此和軒君越來越遠、再無交集。他們都太驕傲。他有他要追求的,她有她所認定的。道不同,心不和,莫同行。

陽光正好。那最后的青春年少


那一天,是八月六號。那就是茶茶和軒君的最后一次見面、最后一次聯絡。

(三)

后來,茶茶繼續她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一方面好好學習專業知識,一方面積極尋索著人生的意義。她在教會、在社團里,都認識了好多的朋友。甚至她在教會碰上了一個心儀的彈鋼琴的男生,且因為各種巧合,她成了他的義妹之一。她一度和他走得很近,誤以為這個哥哥就是 神所預備的。但后來,她還是意識到他們的不適合。加上畢業了,男生去本地琴行工作了,計劃進一步在音樂方面發展;茶茶樂感不強,最基本的和弦都記不牢固,對音樂的欣賞能力也很弱。而且茶茶,可是一直夢想去沿海一線城市打拼闖蕩的。他們也在畢業后就此別過,各奔東西了。

可是茶茶卻確定地患上了十一月六號癥候群,每一年深秋都必發作。她可以一年的大半時間,都忘記軒君這個人的存在;可她到了十月、十一月,她就會開始頻繁密集地想起軒君。想起他的好,想起他偶爾的溫柔,想起他和她一起走過的清高彷徨的五年。甚至從大一那年最后一次相見,到如今也是五年,她卻總能在這個特定時間段里、穿越時光、清楚記得好多細碎的美好。

只是回不去了。不是茶茶和軒君都不肯低頭,而是他們已經不認識現在的對方了。曾經因為感同身受,同樣在中學孤獨地清醒,同樣對人生迷惘,卻不甘于卑躬屈膝、為利益人情而活,他們的心挨得可近;在那時他們的小世界里,雖然他的漠然讓她心寒,她的糾纏令他心煩,但軒君就是茶茶所知道最懂自己的人。所以寧可在不健康的關系里打轉,茶茶也沒有想過要分開。

但現在兩個人的境界都更開闊了。也更有自己所看重、所追尋的了。不再同行也是理所當然。況且,幸福的婚姻該是兩人坦誠相待,知道對方所有的底細,不強迫他(她)變成我心目中的樣子,他(她)不完美可我接納我愛,愿意用我余下的光陰陪他(她)一起成長。茶茶和軒君卻不是這樣:他們并不彼此了解,他們總想改造對方。光這兩點,就足夠抹除他和她繼續走下去的可能性。

他和她不必再見。只是回憶,就該以讓人賞心悅目的模樣存在啊。尤其那些注定長別的人,早就被時間一年一年地美顏過了,儲存在腦海里的只會是比真人更明艷美麗的形象。

也許再過很多年,軒君會成為茶茶的十一月六號戀人:她會在這一天很想很想他,她會在這一天記得他一切的好。也許再過短短五年,茶茶就會忘記他,不記得這青蔥的十年曾有過一位和十一月六號有關的初戀,只和她的如意郎君、可愛孩子,好好地敬虔度日。

未來的事誰知道呢!過好今天吧,至少這一年,軒君還是茶茶的十一月六號戀人啊。

圖片發自茶茶的《十一月六號》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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