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地說,這不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愛情。但她把它當成愛情,這是一個僅屬于她的愛情故事......
1、
她去找他了,在歷經四年鼓足勇氣之后。她不知道他現在變成了什么樣。他在她心中一直是那個翩翩少年,驕傲而沉默。她用攢下的工資買了一張不便宜的票,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到那個沒海的城市去看他。
與其說是找他,不如說圓自己一個愿望。她必須要讓這個愿望變成現實。這個愿望象一個結,緊緊系住她現在的生活,不解開,她就無法繼續。這不是她和他的事,這是她自己的事。
火車在黑夜里隆隆前行,黑暗中她睜大眼睛在想,他長高了嗎,說話還那么有趣嗎,眼中那道冷傲的光芒還在嗎?
2、
她見到了他。在換了兩次公交,拐彎抹角找到那個大學校門,問到那個學生宿舍,又在收發室等了十分鐘之后。在美麗五月的一個美麗清晨,她站在了離他很近的地方。收發室的伯伯充滿憐惜地看著她,給她倒水。這個伯伯知道她,他們熟悉彼此的聲音。她打過一些電話,都是這個熱心的伯伯接了電話再去喊他。只是伯伯沒想到這個執著的女孩子還真的不遠千里出現在眼前。
他匆匆下樓來了,他稍有遲疑地走進來。他穿著拖鞋,時間還早,他要么在睡覺,要么懶在床上。他一定還沒刷牙沒洗臉,他還一副沒有完全清醒的樣子。
然后他見到了她,在推門而進的一剎那。一個人的反應時間會有多久,在大腦飛速倒轉,倒退到四年前的同窗生涯,倒退到坐在他前排那個默默的小女生之后?最終,穿越了四年的時空,他的記憶搜到了她。或者,也許沒用那么久,畢竟,不久前,他們還通過長途電話。
現在,任何語言都是多余的了。她來看他,越過畢業后的滿眼陌生,越過心中那些看不見的重重障礙,她風塵仆仆地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來看他了。
3、
他們坐了多久,只有那個伯伯知道。伯伯是過來人,他是大同小異的校園愛情故事發生發展甚至結束的見證人。伯伯搖了搖頭,提著水瓶出去了。
他點起一支煙,原來他學會了吸煙。他還是那么深沉,他吸煙的樣子更深沉了。他沒有看她,他吐出一口煙,問,你怎么來了。
她突然很開心,她覺得自己等待了那么久,計劃了那么多,坐了那么長的車,終于見到他了。她有一種成就感,單單這個,她就很開心。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她說。
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個昔日老同學,一個女孩子,這么遠來看他,他應該高興吧。可為什么,她的到來好像有一點麻煩的樣子?
4、
他終于感覺到這個探望的分量,因為她聽出了他語氣里的關切。他站起身,說,等下我,我去換件衣服,我帶你吃點兒早飯吧。
終于不用永遠坐在那個昏暗的收發室了,她更高興了。他們的見面,她一點兒都沒膽怯,也沒有她想像的那樣激動。她覺得很親切,象見到親人一般。想想,來到這個諾大的城市,她只認識他一個,真是親人呢。
她跟著他走著,又并排走著。在短短的幾分鐘里,他們在彼此陌生的影子里尋找著曾經的熟悉,每走一步,那些陌生都在悄悄隱退。
5、
她不知道接下來的故事會怎樣,她并不在乎。現在見到他了,他就在身邊,那么真實,不再虛幻,她心里的石頭好像落下地來。跟著他,聽他安排吧,畢竟,她來看他,她是他的客。
他領她向另一棟宿舍樓走去。他說,先見一個同學吧,你可能要住她那兒。
她點點頭,聽他安排。
一個女孩跑出來了,看到他身邊的她,怔了一下。他給她們做介紹,女孩好像知道她的存在,但她不知道這世界還有一個她。
她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那塊落下的石頭又回來了。
6、
她本想給他一個驚喜。現在看來,她的出現確實驚到他了,也驚到了那個她。可他,在寫給她的雋秀的書信里,為什么沒說有這樣一個女孩子?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么荒謬和戲劇。現在,一切語言都是多余的了。
7、
她在那個沒有海的城市待了四天,和他們在一起。他拉了班長一起去豫園,去外灘,他們在黃浦江邊照相,他們講學校講班級講畢業,她也講她的工作和她的城市。
那個女孩拉著她逛南京路,轉五角街。上海很大,很繁華,也很喧嘩,那些嘈雜讓她恍惚得忘了此行的目的,好像就是來看一個朋友,來上海游玩。可夜晚,傷心和失落還是象潮水一樣涌進她清冷的夢中。
8、
和他們一起的每一分鐘,她都覺得好漫長。可他一直讓她和他們在一起,吃飯,出游,就連閑下來時,都各自回到寢室里。她希望能和他單獨談一談,聽他講講他的情況。該面對的已經面對了,總得有一個當面解釋吧。可他一直躲避。直到一個午后,女孩找個借口走開了。在校園一個石亭里,他和她終于再次相對。
他又開始吸煙。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是這段時間剛和我在一起的。我不知道你這么認真,還大老遠跑來看我。
她無語,她能說什么呢? 她只是難過而已。他們根本沒交往過,他也沒有許諾她什么。她只是暗戀他,那么多年念念不忘。等她有勇氣表白時,他剛結束他的大學初戀。他只說過一句,我愿意做你的朋友。就這一句,她就跑來了。
她抽泣起來,他無動于衷。他知道她的一往情深,但他有了新的戀情,近水樓臺和他般配的戀情。他不會選擇她的,他只會繼續維護他的戀情。
她的愛情還沒開始,就要尷尬地結束。她除了告訴他她慧眼識珠,喜歡他的聰明才智,她沒有任何機會走近他,讓他了解她。她沒有天時,也沒有地利。
9、
她回去了,她恨他,可她似乎又找不到正當的理由。她恨自己,恨自己太天真,太執著。她更恨老天爺和她開了一個玩笑,而她和他根本沒有緣分。回去的路上,她的眼淚流了一火車。
10、
那個班長打電話給她,說他畢業分配到她所在的城市了。好幾天,她都不敢相信這個消息。他要到我的城市來工作了?他沒和女友去北京么?他們怎樣了?
入秋了,畢業的都畢業了,報到的也該報到了。
她聯系了他的單位,問到了他的電話。
11、
再次聽到他的聲音,她的心情平靜多了。她問候他,詢問他上班的情況。他告訴她單位宿舍的地址,她說哪天去看他。
她騎著單車去看他。初秋,風還不冷,路不遠也不近,她騎著車,騎得熱火朝天。
12、
她找到了他的宿舍。他不在,他去看書了。她只有周末的時間,不想回去,她決定坐下來等他。
他的同事邀她一起打牌,她搖搖頭坐在床上等他。他的床鋪很簡單,單薄的床被,褪色的床單。
那些打牌的人偶爾看她一眼,就又興高采烈地甩牌了。她等得無聊,隨手拿起床頭的一本英語考研書翻起來。看來,他不想在這兒長待的。她并不奇怪,他是有志向的人,他不會安于現狀的,更何況在這個平凡的城市。然后,她看到了一封折疊的信。
她猶豫了一下,那些打牌的人好像忘記她的存在。她打開信,是那個女孩寫給他的。她在信里訴說分別的痛苦,說她在北京很孤單很害怕,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她突然想起,在上海時,那個女孩曾問她,你看上他什么了?我覺得他沒什么好的,我有點搞不懂你呢。
她想,她喜歡他嗎?
13、
她等了他三個小時。他回來了,看到她,一副高興的樣子。現在,他在她的城市,她是他的熟人,他們應該象親人吧。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他說,你知道哪兒有商品市場嗎?我想買一個床頭燈,晚上能看看書。
她知道附近有一個地方,就說,我帶你去吧。
他騎著單車,帶著她,在清涼的秋風中,他們一起去市場。她輕輕扶著他的腰,她很輕,他騎得也很輕快。
在秋風中,他們的側影,象一對戀人。
14、
她說明天再來看他,他說好。
第二天,她又騎車過來。這一次,他在宿舍等她。
他問,你沒吃早飯吧?
她搖頭,擦擦臉上的汗。他說,那我們去吃早飯吧。
他們走進街邊一家露天的早餐鋪。他點了豆漿油條。他們安靜地說著話,安靜地喝著豆漿。
在秋風里,他們的背影,看起來象一對戀人。
15、
他沒有提那個她,她也沒問。他說,他想去北京,考研是唯一的出路。她點頭表示理解。她想說,她也在準備考研。但又想,他會在這里待很久,以后再告訴他吧。她說,你抓緊時間復習吧,我走了。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
他幫她推著自行車,送她到馬路上,將車交給她,說,你慢點兒騎。
她笑笑,騎上車,風吹著她的頭發,她騎遠了。
16、
這是他和她最后一次見面。
沒多久,他不辭而別。等她再打電話時,他請假去北京復習考試了。
17、
不久,她也離開了那座城市。
幾年后,她去了北京。她結婚后,知道他去了南方。他和那個女孩分手了。
18、
現在,她過得挺好。她生孩子晚,他比她還晚。她兒子十一歲了,可他女兒才三歲。
他和她在一個同學群里,他們被不同的同學前后腳拉進群。他和她的頭像挨著,離得那么近。
同學群不知道他和她的故事,更沒人注意他們從未單獨說過話。
19、
這世界這么大,大到人和人就那樣擦肩而過。再遇上已屬難得,然而還是被命運沖走。
看著窗外飄搖的樹葉,她偶爾會想到那個秋風飄搖的清晨。她告別他騎車回去,她心里有好多話想對他說。她以為還有時間,很多屬于他倆的時間。
多年以后,她再也沒有吃過那樣的早餐。那碗純正的豆漿,和炸得正好的油條,永遠留在記憶中了。
他說,我愿意和你做個朋友。
他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