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忘記第一篇日記是什么了,只記得是三年級時候寫的。那篇文章是語文課的作業,成了范文,老師在全年級表揚了我,并囑咐用作文紙一筆一畫地抄寫一遍,張貼在學校的報欄里。
那是第一次方塊字帶給我的快樂,比水蜜桃還甜蜜的快樂。
成長有了煩惱,不好意思跟別人說。媽媽整天忙,很多問題她回答不了,可我是有一肚子話要說的,只好寫在日記里了。因為喜歡寫,媽媽給我買了好看的筆記本,那是班上很多同學沒有的,他們羨慕我。
我說你們可以寫日記呀,那樣媽媽就給你們買漂亮本子了。他們說寫什么呀,每天就是上學,寫作業,回家,吃飯,睡覺,沒什么寫的。
他們好奇我可以寫滿滿一本,一本又一本。我好奇他們怎么沒什么可寫的呢。
花很漂亮,五顏六色,各種的香。小草是綠的,是清苦的香。藍的天,白的云,青的山。下雨天,故意在水洼處跑跳,看見濺起的水花哇哇大叫好開心。
天會黑,有時候漆黑一片,有時候星光滿天。大自然很神秘的樣子,為什么呢?
很多問題我就寫在日記本里,自問自答,一天天地長大,一天天地明白一些事,懂得一些人。
小時候的寫作漫無目的,但那是我與自然,與他人最舒服的溝通方式。
2.
高中,我喜歡了一個男孩子,他有如淵的眼神,如水的笑意,他說話聲音好聽,他素描畫得好。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可我不知道他喜歡誰。
我暗戀他好久了,想讓他知道我喜歡他,怎么辦?回來我照鏡子,前后左右地端詳與思量,沒有大長腿,成績不優秀,怎么辦?
給他寫情書,說他的千般好。他的眼睛像星辰,嘴角像彎月,膚色像美玉散發著光,他身上有午后陽光的味道,打籃球三大步上籃像駿馬,他畫畫時專注的樣子像希臘神的雕像。……
“看著你會夸人的份兒上,放學后我請你喝奶茶。”第二天他就投降了,敗在了我的生花妙筆之下。
“我想喝珍珠奶茶,珍珠要放很多。”我暗自竊喜,好詞好句地排列組合,成功勾引到一枚很多女生喜歡的校草,是天底下最劃算的一件事兒了吧。
我說話不會像抹了蜂蜜那樣的甜,寫作可以呀。厚厚的書包里,總是放著詩詞歌賦之類的,得空就讀幾頁,背幾句,假裝我是腹有詩書文思泉涌下筆有神的。
他個子高,坐最后第二排,每逢下午自習課我們就坐一起,他給我講亂麻似的數學題,我給他溫習古文課,給他歸納虛詞的用法,和實詞的含義。
他很崇拜我,寵愛我,夏天買給我最愛吃的綠豆沙冰淇淋,冬天買給我溫熱的珍珠奶茶,肚子疼時他端來一杯紅糖水。
高中畢業,我上了南方的大學,他去了國外讀大學,我們沒有說分手,也知道很難再見面。我抄了一首詩,是席慕容的《一棵開花的樹》,我故意讓他讀給我聽,他不好意思地讀完,說讀這樣的詩,酸得牙疼。
他說下不為例,說的時候滿眼含笑,整個天空有一種欲說還休的靜謐,還有身后的一樹木槿花,溫柔地開放。
年少時,談談情,說說愛。我們沒能在一起,他定居在國外。不過他經常給我寄來好看的繪本和原版英文書。每次他都說,繼續寫文給我看。
我說都是亂寫的。他說亂寫的也好看。想他的時候會寫,不想他的時候也會寫。他成了最美的塵封日記,歷久彌香。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無影無蹤如影隨形又捉摸不定,但寫作可以抵達。人家都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在我是“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飯”。
太想一個人了,沒地方訴說,也沒人可以說,只好呆在房間里寫,寫到天荒和地老,寫到我胖了。我回他一句:思君令人胖,努力減餐飯。
他是我最美好的初戀,現在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他在我心底,恰如這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從此在我的筆下,男主都是他的模樣。
3.
寫作可以神秘啟動一段美好的戀情,也可以恰如其分地終止一段情緣,讓彼此停留在原地,無需相濡以沫,也不會相忘于江湖。
大學里,他是校廣播站的主播,我是編輯,編輯外來的稿件,每周也要提供自己的原創稿件。
他讀稿子的聲音很好聽,不好意思的是女主播喜歡他,他喜歡我,我喜歡的人在國外。
我不好意思明說,說了怕他冷落了女主播,每周還要一起對稿,免得大家尷尬。于是我開始編故事寫文章。
真真假假有還無,他在文章里知道我喜歡的是另外類型的男生,他欲言又止,我微笑祝福,他與女主播真的是才子佳人。如今,我和女主播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言語有時會傷人,還要注意眼神語氣得當,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對方難免有誤解。寫作可以斟酌一字一句,寫別人的故事,表明自己的心意,進退有分寸。
往往,對方聽不懂你說的話,卻可以讀懂你寫的文。寫作能如此,在我看來,甚好。
4.
最喜歡的戀情,是與寫作,這一場曠日持久的戀愛,我知,她永不會負我,倒是我總是遠遠近近,深深淺淺地對待她。
我喜歡自己的文字,無論是好是壞,都是我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段是以怎樣的心情寫出來的,好與不好,別人說了不算。她們就是我的孩子,她們會長大,會變好。
我愿意堆砌這些方塊字,前前后后地,反復地排列著,就想這樣地賴著她,她永不會推開我。我懶散了,她靜悄悄地不吵我;我受傷了,她陪著著我不說話;我努力了,她就發著光照亮前方的路。
之前是通過讀書,認識世界和自己,現在更多時候是通過寫作,學會思考,逐漸心思澄明,也認識了很多同頻的寫作者。越寫越明了。
腳步丈量不了的地方,寫作會抵達。眼睛看不見的地方,寫作看得到。愛不得的時候,寫作來撫慰。生與死面前,寫作是信仰。
歲月神偷,人生實難,我只想寫美好的事,美好的人。一直寫,寫到天荒和地老。情緣難盡意難了,永生永世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