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即是煉獄，生存即是苦難，我們都無處可逃。

——叔本華

一輛摩托車停在了王家村。隔了老遠，就有人走了出來。

這是李阿鑫第二次來王家村。

還和五年前一樣，王家村河旁邊的古樹矗立在堆滿垃圾的公路腳下；原本用來方便對岸兩邊行走的石板橋，在夜色下反射著冷光。

李阿鑫還記得第一次來時，在人頭攢聚的村口，老老少少都在討論著如何把低矮的石板橋換成水泥拱橋。哪家出資，就把誰的名字刻在橋碑上。

看來，這橋還是沒能重建成。

-- 01 --

尋著記憶，李阿鑫走進了一戶人家院子里。大堂中間，立著一口棺材。杉木棺材里躺著的是他的生母張桂芳。棺槨緊閉著，李阿鑫圍著棺材踱步轉了兩圈，隨后就朝里屋的廚房走去。

在鄂省某些山村里，家家戶戶有砍柴生火的習慣。靠山吃山，終年生長的樹木代替了城市里的燃氣。每戶都堆砌一個壁爐，燒水，做飯，取暖都在這完成。

爐子上堆著干柴，柴的上面架著竹子做的柜子，里面掛著已經被鹽腌過的豬肉。柴火燃起時，煙先穿過爐上堆著的干柴，然后升到竹柜里。

日日生火，煙霧不斷，鄂省最原始的煙熏肉就是這樣來的。

李阿鑫被張桂芳的家人請到了壁爐邊，他坐下，接過煙就著爐邊的柴火星沫子，深抽一口。

張桂芳是被砍柴的村里人在山坳里發現的：她蜷躺在茅草上，樣子難看，有尸臭味，旁邊有一水杯，杯子下面壓著的是被撕開的老鼠藥塑料包裝。

失蹤了3天后，張桂芳裹著草席被抬回了家；借了王老太的棺材，給穿上臨時買的壽衣，不到半天就斂好尸擺在大堂里。

李阿鑫聽著他們講述找到張桂芳的過程，一言不發，手里的煙沒抽完，扔進了火堆里。

自今天上午接到電話起，穿著工作服就趕往王家村。見過兩次面的生母吃下老鼠藥，走了。李阿鑫沒料到，村里人也沒想到。

「你阿媽太傻了！怎么就想不開了？」談及生母，李阿鑫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句。那天早上，張桂芳和老伴坡腳王吵了嘴，午飯沒做就離家了。

坡腳王尋遍了整個村子也沒見著人，等再尋到人時，就是已經發臭了的張桂芳。

-- 02 --

1958年，張桂芳出生在沙坪村，19歲時嫁給了同村的男人。次年，就生下李阿鑫。但在李阿鑫還沒學會說話時，她男人在夜里走山路時摔進溝里，死了。

沒勞動力，張桂芳聽從舅母的建議，把不滿1歲的李阿鑫送了人，再嫁到百里外的王家村，和潑頭王結了婚。

好在是年輕的寡婦，張桂芳來王家村沒多久，就生了一個兒子。第三年，又生下一個女兒。

在李阿鑫5歲時，不知道有張桂芳這個人；張桂芳白天下田干活，夜里伺候一家老小，自然也沒多少時間去想那個被送走的兒子。

王家村地處鄂省西北的大山里，四面皆是山；娶親嫁女，都要翻過幾個山頭。交通不便，再加上人口劇增，田里的莊稼不夠，王家村就成了貧困縣。

七十年代「要致富，先修路」的口號吹進了大山里，每家每戶都要去開拓盤山公路。二十五歲的潑頭王在修路第一個月，被巨石砸了腳，右腿瘸了，成了跛腳王。

縣里賠了錢，張桂芳頂替男人的位置挖石砍樹，修了8個月的公路。靠著縣里的補貼賠款，張桂芳的一雙兒女倒也沒餓著，全家人也不用過著向鄰居借米的日子。

只是坡腳王的脾氣變得越發暴躁。張桂芳剛剛嫁過來，聽說過坡腳王性子比較急，和村里人經常紅臉，大家都喊他潑頭王；處了三年，打罵會在男人喝了幾兩米酒后來得猛烈些。

打罵的緣由無非就是自己曾是寡婦，又或者是農活沒干利索。再等到潑頭王瘸腳后，村里人拉過架，也只能勸著張桂芳再忍忍，多體諒。

是啊，他是個瘸子啊，能計較什么？把孩子拉扯大了，一輩子就這么過吧。

張桂芳大概只能這么想著，這就是命吧！比如村支書家是最早建水泥房的，房子沒建多久，孫子被診斷出是個傻子，后來兒媳婦也跑了；再比如，自己屋后守寡的沈老太因著女兒嫁給當官的，如今老太太被接到市里住樓房……不同人，有不同命。

瘸了腿的坡腳王做不來重活，張桂芳就去縣城學做蜂窩煤球作為生計。三個月回家一趟，她等半年后一次回家推開門，發現坡腳王床邊的躺著的是三隊的吳媳婦，鍋碗瓢盆地往床上砸去。

村里的腌臜事很多，撕扯打罵一番，婦人們第二天又會在河旁遇到。張桂芳沒想過離婚，村里也沒人離過婚。家丑不外揚，離婚比偷情更能作為大家干完農活后的談資，誰都不想做第一個被全村指指點點的人。

愛情這詞，只聽年輕一輩人提起過，如張桂芳一樣年紀的人，日子都是湊合著過，能吃飽，養大孩子，這輩子算是知足了。如果能遇到個富裕又老實的男人，那真是好命吧。

-- 03 --

在盤山公路修好時，道路稍通暢，張桂芳偷偷地托人去打聽那個被自己送走的兒子。來了消息，只知道兒子被李姓人家當獨子養著，張桂芳沒敢去認。

2000年時，大兒子成了家，原先許諾把張桂芳接到縣里去住，但因兒媳婦不愿和老人住，張桂芳沒去成。

一雙兒女陸續成家了，張桂芳決定去見見李阿鑫，母子倆在李阿鑫的小賣鋪里吃了個便飯。

這幾年，兒媳和女婿，還有孫子們也不太愿意來王家村，一年就回來個一次。張桂芳和村里的農婦一樣，把菜園里的蔬菜曬干，竹柜里的肉熏得差不多，裝好給兒子、女兒，還有李阿鑫送過去。

張桂芳大概是村里第一個因吵架而輕生的人。老少婦孺都在感嘆：眼瞧著半輩子都過去了，該享兒孫福，人卻走了。

她在灌下那一袋老鼠藥時，在想些什么，也無人知道了。

廁所豬圈里的豬，還有2個月便能宰殺了做成來年的新煙熏肉。今天下午，坡腳王和大兒子，找了屠夫把豬宰了，打算給這兩天來吊唁的親戚吃。

做法事的道士在大堂里念了一宿，李阿鑫也披著麻布守了一夜。

第二天，李阿鑫打算回家。坡腳王把10斤煙熏肉裝在蛇皮袋里，說是張桂芳之前一直念叨留到過年給李阿鑫送去。

李阿鑫接下了，給坡腳王塞了1000元，騎摩托車出了村。

11月，王家村那顆古樹的葉子已經全部掉落了，只剩著光禿禿的枝干；但來年還會長出蔥綠的嫩葉吧。

胡天海地碎碎念

太感謝你看到了這里！

故事原型來自老家的一個舅奶奶，寫成這樣啰里八嗦又毫無深意，真是的很慚愧！刪刪減減又改改，想想這幾千字就道完了一個人的一生，實在是惶恐不安。但目前的文筆也只能做這樣的交代了。

最近會嘗試一些不同的文風和體裁，不管寫成什么樣，希望都是我寫我心。上海的霧霾來了，院子里的桂花兒也失去了香味。

冬天將至，愿大家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