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娘
琴娘者，珠江戴氏婦也。雅善鼓琴，偕其夫游楚南，某中丞耳其名，延請授琴，群姬并從學焉。不二年，中丞卒，戴夫婦遂流落，轉輾至浙，往來大姓家，雖略行其道，要非復曩時之尊重。每當酒闌燈灺，縷述舊情，未始不淚涔涔也。余聞而感焉，為賦《金縷曲》二闋云：“雙泛珠江櫓。盡風流，泰娘身樣，瑩娘眉嫵。生小自嫻文君技，花底秋桐慣撫。總羞學、尋常菊部。一曲水云瀟湘調，竟公然轉入臨淮府。鶼比翼，鳳鸞伍。鼕鼕夜靜軍門鼓。好良宵，闌干月轉，花陰亭午。半臂添寒尚書醉，屏后金釵楚楚。齊俯首、邯鄲學步。絳帳高談勾挑法，把霓裳譜作鴛鴦譜。飄泊恨，不須訴。”“刬地鵑啼血。怪無端，房中曲奏，鼓宮宮絕。華屋俄成山丘感，化去朱門劍舃。有多少、花啼柳泣。何況堂前雙飛燕，更誰容重向雕梁歇。飛絮影，化萍葉。漂流卻向明湖側。恁匆匆，宮移羽換，珠狼翠藉。舊日鞋尖三千拜，今日鶉衣百結，回首望、侯門天隔。大有水云捶琴意，莽江山重話梁園雪。春夢事，感而述。”嗟乎！始則王侯笑傲，繼則賓客飄零，比比是也，獨一琴娘也哉？
【試注】
1、楚南：湖南別稱。清朝之前，湖南人客死他鄉(xiāng)，墓碑上多標明“楚南”。
2、中丞：是漢代御史中丞的簡稱。明清時用作巡撫的別稱。明朝都察院副都御史職位相當于御史中丞，常用作巡撫的加銜，故有此稱。
3、略行：①猶大節(jié)。《文子·上義》：“今人君論其臣也，不計其大功，總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則失賢之數也。”
②謂略舉其要而予以施行。
《孔子家語·入官》：“故君子南向臨官，大域之中而公治之，精智而略行之。” 王肅 注：“以精知之，略舉其要而行之。”
4、要非：猶言總不是；猶言若不是。
唐·韋應物《有所思》詩：“莫道無相識，要非心所親。
宋·范成大《送汪仲嘉歸四明》詩：“清潤要非山澤相，又煩一札下云根。
5、曩時：nǎng。往時；以前。
漢·賈誼《過秦論上》：“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 宋·葉夢得《石林燕語》卷七：“諸帥府復得與家俱行，無復曩時之患矣。” 章炳麟 《文學說例》：“至於 禹域，進化雖紆，然其官府治具，社會人事，繁錯萬端，本非曩時之日本比也。”
6、灺：xiè。①亦作“ 燈炧 ”。燈燭。
唐·韓偓《無題》詩之一：“小檻移燈灺，空房鎖隙塵。”
②謂燈燭將熄。
清·吳偉業(yè)《蕭史青門曲》：“花落回頭往是非，更殘燈灺淚沾衣。”《花月痕》第九回：“一屋子人，酒酣燈炧，譁笑雜沓，他忽然淌下淚來。” 蔡有守·《昨夜》詩：“燈炧窗紗將薄曉，風沉檐鐵有餘聲。”
7、金縷曲：詞牌名賀新郎別稱。葉夢得體。
8、泰娘：唐·劉禹錫的《泰娘歌》。泰娘是唐歌舞伎，其舞態(tài)優(yōu)美輕盈，極富韻味。后亦以"泰娘"稱吳地歌伎。
9、瑩娘：宋·陶谷《清異錄》：“沙門愛英，住池陽村，示人之語曰‘萬論千經，不如無念無營。’時郡娼滿瑩娘多姿而富情，真妓女中麟鳳。進士張振祖以無念無營、有情有色，制一聨云‘門前草滿無無老，床底錢多有有娘。”
10、涔涔：cén。
①形容汗、淚、水等不斷往下流的樣子：汗～下。
②形容天色陰沉。
③形容脹痛或煩悶。
11、珠江櫓：戴氏夫婦廣東人，意指兩人漂泊異鄉(xiāng)。
12、文君：卓文君，原名文后，西漢時期蜀郡臨邛（今四川省成都市邛崍市）人，漢代才女。中國古代四大才女之一、蜀中四大才女之一。
13、秋桐：代指古琴。
《昭明文選》卷三十四漢·枚叔（乘）《七發(fā)》：“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中郁結之輪菌，根扶疏以分離。……其根半死半生。冬則烈風漂霰飛雪之所激也，夏則雷霆霹靂之所感也。朝則鸝黃鳱鴠鳴焉，暮則羈雌迷鳥宿焉。……于是背秋涉冬，使琴摯斫斬以為琴，野繭之絲以為弦，孤子之鉤以為隱，九寡之珥以為約。使師堂操暢，伯子牙為之歌。”
14、菊部：菊部頭，菊夫人。宋高宗時宮中伶人。
15、水云瀟湘調：瀟湘水云，古琴曲。此曲最早見于明朝朱權編寫的《神奇秘譜》，其題解說：“臞仙曰，是曲也，楚望先生郭沔所制。先生永嘉人，每欲望九嶷，為瀟湘之云所蔽，以寓惓惓之意也。然水云之為曲，有悠揚自得之趣，水光云影之興；更有滿頭風雨，一蓑江表，扁舟五湖之志。”
16、臨淮府：今江蘇盱眙一帶。
李光弼：（708—764），營州柳城（今遼寧省朝陽）人，契丹族。唐中期名將，左羽林大將軍李楷洛第四子。封臨淮郡王。
臨淮遺法：唐書李光弼傳：郝廷玉驍勇善格斗，為光弼愛將，及保河陽，禽徐璜玉功為多，授神策將軍。魚朝恩聞其善布陣請觀之，廷玉申號令、鳴鼓角，部伍坐作進退若一。朝恩嘆曰：吾處兵間久，今始識訓練法。廷玉惻然曰：此臨淮王遺法也。
17、鶼：jiān。鶼鶼，古代傳說中的比翼鳥。雌雄老在一起飛。
18、鼕鼕：dōng。冬或咚，敲門或敲鼓聲。
19、亭午：正午或中午。
20、半臂添寒尚書醉：宋·魏泰《東軒筆錄》卷十五：“〔宋祁〕多內寵，后庭曳羅綺者甚眾，嘗宴于錦江，偶微寒，命取半臂，諸婢各送一枚，凡十余枚皆至，子京(宋祁)視之茫然，恐有厚薄之嫌，竟不敢服，忍冷而歸。”半臂，短袖或無袖上衣。后用為多姬妾者多煩憂的典故。清·趙執(zhí)信《海鷗小譜．浪淘沙》附長句：“令我忽憶半臂忍寒宋使君，又憶五花殺馬王學士。不辭白發(fā)映紅妝，請卿試看風流子。”
21、絳帳：《后漢書·馬融傳》：融字季長，扶風 茂陵人。“才高博洽，為世通儒，教養(yǎng)諸生，常有千數。涿郡盧植，北海鄭玄，皆其徒也……常坐高堂，施絳紗帳，前授生徒，后列女樂，弟子以次相傳，鮮有入其室者。”后因以“絳帳”為敬稱師門、講席之典。唐 盧綸《上巳日陪齊相公花樓宴》詩：“禮卑瞻絳帳，恩洽廁華纓。”
22、刬地：chàn。亦作“剗的”。
①依舊，照樣。宋·辛棄疾《新荷葉·再題傅巖叟悠然閣》詞：“歲晚淵明，也吟草盛苗稀。風流剗地，向尊前、采菊題詩。”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卷一：“一片狂心，九曲柔腸，剗地悶如昨夜。”明·許三階《節(jié)俠記·送別》：“愁聽啼鳥頻求侶，憐知己剗地分離。千里含情，一杯促膝。”
②卻，反而。宋·晁端禮《梁州令》詞：“各自尋思取，更莫寃他人做。如今剗地怕相逢，愁多正在相逢處。”元·馬致遠《青衫淚》第二折：“往常我春心寄錦箋，離情接斷弦，風流煞謝家庭院，到如今剗地教共豬狗同眠。”元·無名氏《碧桃花》楔子：“碧桃，我抬舉的你成人長大，不去習女工針指，剗的作出這等勾當來，我看你怎生見人。”
③越是，越發(fā)。宋·曾覿《卜算子·湖州磚墻吳氏女失身于土山張氏作妾》詞：“數盡萬般花，不比梅花韻。雪壓風欺恁地寒，剗地清香噴。”元·曾瑞《愿成雙·贈老妓》詞：“暮年間剗地知公事，所為兒都敬持。縱千般打駡是好言詞，無半點虛脾謊話兒，衠一派真誠好意思。”
④倒，倒是。宋·王庭珪《虞美人·辰州上元》詞：“花衢柳陌年時靜，剗地今年盛。”元·無名氏《來生債》：“［卜兒云］居士，你且休燒了這文書，聽我説咱。俺兩口兒偌大年紀，孩兒每都小哩，他久已后長立成人，也要些錢物使用，你與我休便燒了也。［正末云］你剗的還有這個心哩。”
⑤無端，平白地。宋·盧祖皋《夜飛鵲慢》詞：“牽衣?lián)h彈淚，問凄風愁露，剗地東西。”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卷一：“剗地相逢，引調得人來眼狂心熱。”元·石德玉《秋胡戲妻》第一折：“孩兒娶親，纔得三日光景，剗的便勾他當軍去。”明·屠隆《綵毫記·知幾引退》：“時不遇，剗地蛾眉生妬，天外冥鴻終刷羽，浮云愁日暮。”
⑥怎的，怎么。表示嗔怪、反詰語氣。宋·趙長卿《滿江紅》詞：“記得當初低耳畔，是誰先有于飛約。惟到今，剗地誤盟言，還先惡！”元·無名氏《抱妝盒》第三折：“打我的元來是·陳琳。陳琳，你剗的也來打我哪。”《水滸傳》第十四回：“雷橫道：‘是你阿舅送給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結果了這廝性命，剗地問我取銀子？’”
23、房中曲奏：李商隱《房中曲》，義山軫懷其亡妻王氏的詩。
24、〔按〕鼓宮宮絕：鼓宮，彈琴。鼓，擊打，據考先秦以前琴是擊打樂器，后改為彈撥。宮，宮調，音樂的調。宮絕，不發(fā)聲。
25、劍舃：xì。古同“舄”。列仙傳云：“軒轅自擇亡日與臣辭。還葬橋山，山崩，棺空，唯有劍舄在棺焉。
26、水云捶琴意：①水云：古琴曲《瀟湘水云》。
②捶琴：《古琴疏》：宋華元獻楚王以繞梁之琴，鼓之，其聲裊裊，繞于梁間，循環(huán)不已。楚王樂之，七日不聽朝。 樊姬進曰：“君淫于樂矣。昔桀好妺喜之瑟而亡其身，紂好靡靡之音而喪其國。今君繞梁是樂，七日弗朝，君樂亡身喪國乎。”于是以鐵如意捶琴而破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