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我從來不曾見過有這么多的麻雀,在頭頂?shù)奶炜彰芸棻P旋,像蝗蟲過境,但也究竟比蝗蟲美多了,它們的旋飛是流動的、藝術(shù)的、韻律的,就像是翻轉(zhuǎn)的夢,交錯的流光。
? ? ? 麻雀本就是一種普通的鳥,普通到輕易飛進人們的生活。小時候我總是竭力想養(yǎng)活一只或幾只麻雀,也總是有這樣的機會。有一回初夏的暴雨,雨歇后在校園里胡逛,記不清是怎么回事了,竟撿回來一只麻雀,羽毛都濕成一縷一縷,狼狽不堪。在媽媽的辦公室里翻出一個紙箱子,把麻雀放進去,它也是一副賭氣的樣子,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兩只干枯的瘦腳搖搖的支撐著身體。至于我有沒有灑下一些嫩黃的小米,有沒有一直俯著身和它對視賭氣,這些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最后把一個黃色的紙箱子放到了一片安靜的小林子里了。
? ? ? ?從那以后,我便決心要養(yǎng)活一只或幾只麻雀了,我常糾結(jié)了幾個小伙伴,在小松樹林里招搖穿插,尋找一個個密黑的鳥窩,然后用長桿子捅下來;然而所為現(xiàn)在的我感到慶幸的是,我們不曾捅下過一個溫暖的巢。然而機會還是不期而至,鄰居送了幾只黃嘴的小麻雀——據(jù)說他們也是掏了鳥窩。養(yǎng)小鳥和成鳥不一樣,聽說小鳥易養(yǎng)且養(yǎng)大后很粘人,便又下了很大的決心來。記得當時是用白軟的衛(wèi)生紙圍了一個小坑,坑里面窩了三只雛雀。最重要的事務(wù)就是喂它們吃飯,我征詢過媽媽的意見,把小米蒸熟了,揉成一大團,用兩個牙簽挑出一撮,搖晃的遞到它們眼前,結(jié)果三只小鳥同時張大了口,吖吖的叫,喂一個時另外兩個扭過頭來看,的確很有趣。這樣的日子著實過了幾天,等到我的信心越來越足,希望越來越大的時候,黃嘴卻再也不張開了。大概是從這次以后,我便開始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麻雀是養(yǎng)不活的。就像媽媽說的那樣。聽說有的鳥脾氣大,圈在籠子里會自撞而亡,有的鳥野性大,圈在籠子里絕食而亡,而我的麻雀是為什么而亡呢?
? ? ? ?細究養(yǎng)鳥的心理,恐怕不止是小兒心性。鳥兒整天價在外面環(huán)繞著你,撩撥著你,但是你卻從不曾能真實地接觸到它們,倘若真能圈而養(yǎng)之,豈不像捕到了夢,捉到了流光?可是我養(yǎng)麻雀的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我和麻雀的故事卻還沒有結(jié)束。
? ? ? ?初中的教室里,一班人沒頭沒腦、百無聊賴的自習,突然靠窗的同學大吼一聲一躍而起,接著,教室里的人都緊張起來,有人說在這里,有人說到這了,最后仍是那個靠窗的同學,躬身伸手截住,捧出一只桀驁的麻雀,四圍的人都聚攏過來,“我放了啊”“恩,放!”手一揚,灰黃的影子一閃而出,只聽見撲龍撲龍的翅膀聲。沒錯,一只麻雀趁我寫練習時停駐到了大腿上,記得當時略覺異樣,緩緩扭頭下看,然后就“嚇了一大跳”,那只麻雀顯然也嚇了一大跳,依托著教室的墻流竄,轉(zhuǎn)了一圈正好被我截住,最后放飛——這就是我放鳥的歷史開端。
? ? ? 麻雀本就是一種普通的鳥,普通到你回想不出它的叫聲,普通到世界各地散布。我喜歡普通的東西,普通如青草,普通如淡水,普通如石沙。普通意味著適應(yīng),青草看起來簡單,其實是植物進化的頂端,是真正的適者,百萬年前,非洲草原散布著各色松柏,直到柔弱的青草年年枯榮,逐漸占據(jù)了這片土地。普通意味著堅硬,經(jīng)得起推敲和打磨。映射到人事上,普通即平凡,平凡的像麻雀,樸實無華,可正是我們這一群平凡的人,你背我扛的構(gòu)成了社會的中堅,追求的是我們,奮斗的是我們,承受的是我們,不超脫,不激進,不頹喪,風吹一臉,雨打一臉,塵撲一臉,淚滾一臉,不躲不閃,不開不化,正在我輩。
? ? ? ?時間總是流駛,轉(zhuǎn)眼間在一樓到六樓的宿舍樓梯中已往返折復地走了一年多了,有一次雨后的黃昏,記不清是怎么回事了,竟在樓梯口逮到一只麻雀,捧著它上過一級一級的樓梯進到宿舍,倒出媽媽寄特產(chǎn)用的收納箱,把麻雀關(guān)在里面,放在下鋪底下:它依舊是一副賭氣的樣子,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兩只干枯的瘦腳搖搖的支撐著身體。待到第二天早晨,就聽見羽毛和箱壁的刮擦聲,我蹲下來看麻雀一次次的張開翅膀沿著箱壁向上飛。待到下午的時候,提著箱子下過一級一級的樓梯,帶到了宿舍樓后的草坪上,打開蓋子,走開幾步,靜候一會兒,突然灰黃的影子一躍而出,麻雀斜斜地飛到了前面一棵剛抽芽的老棗樹上,停了一會,靈活的小腦袋向四周張望一下,然后抖開翅膀向?qū)γ娴纳狡律祥L長地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