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京的冬天還這么冷,何靜半躺在被窩里,望著被風吹起又落下的窗簾外寒風凜冽的青灰色天空發呆,心中有萬千感慨卻無人述說。
? ? 一轉眼,來北京半年多了。說什么,想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還活著。并且還不錯,至少有房住,有衣穿,孩子有學上。忽然覺得自己太沒心沒肺了,到了欠抽的地步。也許,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為了孩子,為了父母,為了曾經轟轟烈烈卻慘淡收場的愛情,為了被荒廢的青春。
? ? 何花依偎在她身邊酣睡著,紅紅的臉龐露出被寵溺的笑容。她俯身凝視,不由得感嘆命運之神奇。如同咖啡店的免費續杯,當她認為一切都結束時,服務生笑盈盈遞上的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她欣喜若狂接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如果說婚姻是一杯苦澀的咖啡,而續杯絕對是加了糖的。何花便是她這杯苦咖啡的續杯。香醇可口的咖啡會讓她暫時遺忘曾經的苦痛,直面未來,對了,她還有未來,她們的未來。
? ? ? 起身緊了緊衣服,拉開窗簾關好窗戶。扯過窗簾一角看窗外灰蒙蒙城市,心中瑟瑟發抖的嘶喊著——北京,我回來了!
? ? 上午帶何花去游樂場玩,她答應她很多次,這一次絕不失言。下午回學校開元旦聯誼會。老師列了一張很長的必買清單。游樂場有她童年的回憶,她渴望重溫那時的溫暖。不管了,該來的總會來。無論是什么都欣然接受,最壞的,她不敢想,整個人縮進了溫暖的被窩,也許是最好的。
? ? 不知旋轉木馬還在不在,還有大象滑梯……不知不覺,溫熱的液體暈染了枕頭,她竟然哭了。她以為她再也不會,哎!堅強如我,脆弱亦如我。
? ? 也許來的太早,也許天太冷,游樂園里冷冷清清。她閉著眼都能感覺到何花的方向,響亮清澈的笑聲填滿了她的心,欲往外溢的快樂她拿什么來安放。
? ? 幸福嗎?我的孩子,可我還欠你一份父愛,我要去哪里尋找?你的外公外婆還不知道你來到他們的城市,而且還住在臨近的社區。她們一定會愛你的,把你摟在懷中,捧在手心的疼,她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外公外婆,一定是的。
? 幾片樹葉飛舞著緩緩落到她伸開的手心里,椅子上。金黃色、深黃色、紅褐色、斑駁的色彩繽紛了時光。真希望自己是一片樹葉,疲倦的時候有一雙溫暖的手來接。如果當初不那么絕情,至少還有家可回。有一個溫暖的大床可以休息,她留戀家里的大床。
? ? “何靜……何靜……”她轉身張望,可四周空空蕩蕩哪里有父母的呼喚。心中澀澀的苦,抬頭迎上何花燦爛的笑臉,猝不及防的苦樂交替才是人生。
? ? ? “媽媽!”
? ? ? “何靜……”
? ? ? 何花從椅子后面翻過來,跳到她懷中,氣喘吁吁地摟著她的腰。忽然緊張站起來,趴在她耳邊,紅紅的小臉緊貼著她。
“媽媽在這,寶貝!”輕輕點了點何花小巧的鼻梁,汗珠在指尖上微微顫了顫滑下來。媽媽愛你,很愛很愛。此時她的心猶如一朵盛開在池塘里的蓮花被幾滴雨水驚擾了。碧波一圈圈蕩漾著,漣漪著,是幸福的感覺,又有淡淡的哀愁。閉上眼睛享受這一切,雪花、落葉、初春的寒,女兒的吻,很滿足,也很孤獨。嗨!孤獨一直鐘情與她,不離不棄。
“媽媽,有個叔叔和小哥哥一直在偷看我!”女兒趴在她耳邊故意壓低了聲音。“怎么會,碰巧了吧!”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槐樹下站著一位穿豎條紋大衣,脖子上系著同樣顏色的圍巾,一邊長,一邊短,怎么會有人會這么穿。突然想笑,傍邊站著的一定是他的兒子吧!同樣顏色同樣款式的大衣,同樣的圍巾。男孩大概五歲左右,眼睛黑黑亮亮的有點生澀看著我。發現我也在注視他,趕緊躲到爸爸身后,斜著頭繼續看我,圍巾繞著脖子一圈簡單粗暴地打了一個結,如果我是他媽媽一定會瘋掉的。
“寶貝,走吧!”
“你還想玩什么?媽媽陪你。”荷花驚訝看著我,又看了看前方,早已經沒有人,光禿禿的樹干蒼勁有力。
“好呀!我想玩過山車,媽媽一起。”何花抱住我的胳膊用力往前拽,害怕我逃跑似的。排隊,付錢,買票一切有條不紊。恍惚之中,同樣的場景浮現出來。很多年前,那時的我上小學吧!元旦爸爸媽媽帶我來游樂園玩。我也像何花這樣抱著媽媽的膀子不松手,仰著笑臉觀察媽媽的表情。媽媽我要坐小火車,媽媽我要坐旋轉木馬,媽媽這個山洞有丑八怪你和爸爸陪我一起進去吧!媽媽我想吃糖葫蘆……”
“媽媽,媽媽到我們了,”荷花用力晃動我的胳膊,仰著頭楚楚可憐看著我。眼里包著一灘淚在轉圈圈,我是萬萬不能讓她眼淚落下來的,趕緊蹲下來安撫她:“沒事的寶貝,我們現在就去。”她仰臉噗呲一笑,撲倒我懷中,方才那一包顫顫巍巍的眼淚當著不見了,眼角竟然連一點水澤也沒有。旋轉木馬晃得我有些頭暈,恍惚覺得那兩父子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偶爾會朝我這邊撇上一眼,那漆黑的眼眸仿佛被忽然墜入的流星點燃又黯然消失。從旋轉木馬下來還沒有站穩又被何花牽著手到處跑,前前后后都玩遍了才想起還有很多正經事沒做。我停下來,從包里取出便簽本牽著她的手坐在椅子上,一張張很認真的翻給她看,她伸頭看了看本子又看了看我,亦是很認真的點點頭。
? ? ? 從公園出來急匆匆趕去離學校最近的一家超市,幾樣必買的清單得一件一件買,不能馬虎。想起半年前沈姐帶著我跑遍了京城所有的二三環幼兒園,賠凈了笑臉,受盡了冷眼,搭進了她所有的人脈才找尋到這一個不錯的幼兒園。在學校填好入學通知單時,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對說我:“何靜,我這輩子都沒這么拼過。”我賠笑作揖又信誓旦旦請她吃一頓大餐才算翻篇,可心里明白,這個恩是要用一輩子來還的。
? 超市很喧囂,推著購物車直奔主題,不一會也買的差不多了。猛然想起沈姐還給我安排了一個相親,心里有些不爽。也許年紀大的女士都熱衷做紅娘吧!我正想找個現成的理由推脫,可她一個電話打來,又興沖沖向我揮著手,也是來不及了。
“買齊了嗎?剩下的交給我。”她一邊脫下大衣搭在購物車上,一只手牽何花又瞟了一眼單子說:“挺快的嘛!何靜做事就是有效率,絕不拖泥帶水,我喜歡。”我沖著她恭維笑了笑,表示買賬,就想溜之大吉卻被她緊緊攥住衣角,眼神示意我拿出她包里一本雜志和貼在上面的微黃色便條。
“出刊了?”我欣喜地望著嶄新的帶著油墨香氣的雜志問她。
“嗯,我剛從印刷廠來,這是樣品,你一會還要還給我。”
“那上一期怎樣?”我接著問,這關系到我母子的生存環境,理應要關注。
“諾,在這三樓圖書影像專場,打八折。”“哦,知道了。”我分明聽見喉嚨里咕咚一聲,咽下去了什么,可嘴里空空難道是幻聽。無奈撕下密密匝匝的便簽紙,耳邊傳來她急切切的聲音,左側第二家咖啡館,理工男,中科院博士……
? 推門進去,一個明眸皓齒服務生熱情迎上來:“美女,一個人嗎?”接著把一本棕色的小冊子放我手心里。
“哦,不用,我約了人”脫下大衣抱在懷里左右環顧一周,是有一男人雙手拿本雜志。他手指微顫,左手食指扒拉著扉頁向我瞄來。漆黑的眼眸一閃又避開,我覺得好笑,正想上前逗一逗。他慌忙放下雜志卻碰到桌子上的咖啡杯。杯子以優美的姿態拋出去撞到墻角,清脆的聲音伴著漸漸流出來液體。時間凍結了,像被施了魔法般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談看過來。他起身緊靠身后玻璃墻,用一副無辜的表情看著我。兩個服務生跑來,厭惡地瞟了他一眼,他更加緊張臉憋的煞白。我想再糾纏也是難堪,微微一笑說:“沒關系的,咖啡連同地上的杯子這位先生買單,別忘了多給小費。”半天他才晃過神悉悉索索在口袋里掏出錢包,可幾次都沒有完整交到服務生手中。我一把奪過拿出幾張,直到女孩露出滿意的笑臉才把錢包合起來交給他。耳畔里忽然想起沈姐幾乎聲嘶力竭的聲音,他是理工男。何花爸爸也是理工男,可比他活泛的多。呸!怎么又想起他。
“是你?”我詫異問道:“早晨在游樂園 ……?”他憨憨笑著,捋了捋光禿禿的下巴說:“沈姐要給我介紹個女朋友,把你的照片和行程告訴我了,我便偷偷跑去看你。”
“哦!是這樣,沈姐有心了。”
“走吧!我不喝咖啡。”他僵在那里,并沒有想走的意思。服務生看著我,也沒有要走的想法。
“對了,你兒子呢?”
“在隔壁吃餃子。”說完敲了身后玻璃兩下,隔壁也回應兩下。我噗呲一笑。
“我也餓了,一起吃餃子吧!”他到很干脆拎起衣服就出來,可掛在椅背的商務包我分明記得就是他的。
“你可忘了什么?”他匆匆穿上大衣,又低頭看看手里圍巾和雜志,不解看著我。這個男人我倒是不討厭但也絲毫沒有一見鐘情的喜悅。也許之前海誓山盟鏡花水月都說遍了吧!一個無趣的男人。看他又在翻口袋,臉紅到了耳根,幾個喝咖啡的小情侶也專注看著他,吃吃笑著說著情話。我覺得很丟臉,手指敲了敲他的大衣領子,瞟了一眼包,他仿佛見到了如來般滿眼的光芒。
? 隔壁角落里一個男孩正用筷子夾餃子,皺著眉,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不好吃嗎?”他聽到聲音忽然仰起臉認真看了看我,小臉竟然紅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樣的紅到耳根。放下筷子想從椅子上下來,拖的椅子吱吱呀呀很刺耳,我伸手扶住。
“爸爸,這餃子不好吃。”我看了看幾乎滿員的客人,不好打擾人家做生意又問道:“你喜歡吃什么餃子?”
“豬肉韭菜餡的。”他眼巴巴看著我說:我最受不了這樣的眼神,連忙問服務生:“你家有嗎?”她點點頭說有,又說一月的韭菜牙最最清香,拌上豬肉做餃子餡最鮮美了。可不知道他爸爸為什么不給小孩吃。你也知道,薺菜原本就是野菜,我們這里有采用的是郊區露天的薺菜,很精貴的。可這孩子在這里哼哼唧唧半天說不好吃,我看這個女孩大概是高中生模樣,眼里已有了淚痕,于是拍拍她的背寬慰道:“給我一份豬肉韭菜,一份三鮮,你吃什么?”我目光轉向孩子爸爸,他幾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兒子搶答:“兩碗豬肉白菜,要大碗。”女孩被逗笑了,他忙著招呼要兩份湯,看來他是這家的常客,拿餐具備蘸料忙的不亦樂乎。
不一會,幾盤熱騰騰的水餃放在桌子上,我把男孩原先盤子推到一邊,豬肉韭菜餃子放在他面前,他眼睛亮晶晶看著我。他爸爸盛湯的手法很是嫻熟,不一會便擺在各自面前。我望了一眼白花花油乎乎的雞湯,往他面前推了推說:“我不喝這個。”他皺著眉頭看看湯又看看我,一句話也沒說到進了湯碗里,拉倒自己面前。我把餃子一分為二慢慢喂男孩,不一會一盤餃子見底,又喝了幾口湯說:“阿姨,我吃飽了,你再要喂我就吃成皮球了。”
“我到門口等你們。”將他抱下來時我捏著他紅紅的小臉問道:“真的吃飽了嗎?”他點點頭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皮。“真的吃飽了,謝謝阿姨!”然后偷偷瞟了一眼他爸爸向我這邊眨了眨眼。回到座位我覺得今天這事做的圓滿,沒有辜負沈姐一番好意,也沒有讓相親男太過尷尬。于是說:“你吃好了,我們聊聊?”他打個飽嗝看到面前堆起來的三個盤子有點不好意思,急忙招呼服務員,我說不用了,也不太餓,他也就沒堅持。
“孩子還在外面等,我們長話短說。”
? “我呢,是個單親媽媽,一個人來北京闖蕩。雖然這曾經是我的家,有親人和朋友,可是……你明白,這種孤獨和無助,萬事都靠自己,不敢生病,不敢失業,一旦有什么不測,孩子就更加可憐。”他眼睛越發的明亮,嘴唇微微笑,雙手握拳隨時準備蓄勢待發。心想壞了,他準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暗自咬了咬牙,接著說:“我現在還不想戀愛結婚,畢竟在北京扎根沒那么容易,我還要打拼幾年。”
“所以,很抱歉!”胳膊被拽住,他眼底沉郁的黑色可以肅殺萬物生靈,我不由竟生出一絲敬仰。
“也許你所求的我都能滿足,一個女孩子不需要太拼。”他說話時卻眉目含笑,一副篤定的神情。我很懷疑剛才是不是幻覺。
“我會對你好的,你女兒也是我的女兒,我兒子也是你兒子。他很喜歡你,這些年我也被逼的相了好多次親,唯獨……”看他滔滔不絕說著,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執著真是很要命,這樣的人為什么會離婚。
“我對你并沒有惡意,實話說吧!我還不能完全從前一段婚姻里走出來,這樣對你也不公平。還有——算了。”
“沈姐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幫了我很多。離婚后來北京生活,可以說是舉步艱難。我只想證明自己,你懂得,我就不多說了,再見!”
他忽然站起來伸手按住我椅子說:“你這么好,他為什么要跟你離婚?”“我?……他?”腦子稀里糊涂,僅僅片刻又恢復明靜,我具備這樣的特異功能。
“他有病,不想被拖累!”這個答案夠狠,自己也下了一跳,但很有用,他果然松開了,不再跟著我。抬頭看見沈姐在二樓向我揮手,她和何花竟然點了滿滿一桌子菜,她也許是覺得今天紅娘當的很成功吧!我勉強笑了笑 。見那個孩子緊隨著我,心懷愧疚的摸了摸他頭,把他圍巾從新系好 。他爸爸站在離我約一米遠的距離,我沒敢看他匆匆上了樓。
“怎么樣,我沒騙你吧!”
“嗯!沈姐你自己吃吧!我們得走了,學校的規矩特多,去晚了又要簽字什么的很麻煩。”我一手拎包,一手牽著何花匆匆下樓。婚姻對我而言,就如同吃吐司配果醬,沒有也能吃得飽。
從超市出來頭一直嗡嗡響個不停,像被憑空夯入的一個木頭樁子,特異功能失效了。滿腦子都是沈姐失望和責備的眼神。
選擇和父母和解,是一個人成熟的標志。當一個人接受了父母的不完美……收音機里一個中年男士磁性的聲音娓娓道來。成熟?和解?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不光是腦袋,就連胸口也塞滿了木頭。
2)“何花,牙膏擠好了,洗臉水也準備好了,從今天起,你就要和媽媽一起上班。”說這話時我的心是狠的,也是痛的。
“快點,沒聽見嗎?”她的眼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無息堆積著,流淌著。
“媽媽,我不要去上班,我想睡覺,我想找外公外婆……”
“媽媽,你把我送到外公外婆家吧!我保證不哭不鬧做個乖寶寶。”
“媽媽,我不想讓你怎么辛苦。”她穿著睡衣跑過來抱住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弄的我心酸酸的。
“寶貝,媽媽想讓你過上好日子。我現在還不能帶你回家,時候還沒到,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只是很羨慕別的小朋友,有爸爸,媽媽疼。周末還可以去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玩。”
“寶貝!你所羨慕的將來都會有,要相信媽媽。”
“嗯!我相信媽媽,媽媽也從來沒有讓何花失望。”
“去吧!”她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遠,趕緊擦干眼淚。電餅鐺里吐司要糊了,家里只有一個雞蛋和幾片生菜,我實在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何靜,快開學了,何花怎么辦?還有你準備躲我到什么時候?”沈姐將一摞書扔在桌子上,目光灼灼緊盯著我。我知道欠債一定是要還的,特別是人情債。她既然來了,我自有應付的辦法。而今我的心卻被桌子上半杯冷咖啡牽扯著,酸甜苦辣咸五味馳騁。杯子受忽然到來的外力沖撞,驚艷舞動者華麗的舞姿,它的生命因此而走上了巔峰。我常常把自己比喻成半杯冷咖啡,當它熱氣騰騰時醇厚的香味在齒間縈繞,讓品嘗著欲罷不能。一旦冷卻擱置一旁,看一眼都嫌多余。如果是瓷器杯子,杯子的主人定會把所有的的怨氣發在半杯冷咖啡上,人類就是這般薄情。我不甘平庸又不得不走父輩們走過的路。怎樣才能打破這一層結界,讓自己的人生有所不同。這個困擾我多年的謎題,現在似乎有了答案。雖然牽強,但我依然很興奮。
“你這幾個月績效很突出,上層領導已經通令表揚。這已經是半年來第三次加薪,獎金馬上就發到你手機上,一筆不小的金額,夠何花下學期學費。”沈姐坐在我對面,剛才也是太專注了,我撇向坐在窗前的小董,她用報紙遮面,手指比劃著求饒。
“沈姐,我沒有躲你,你也知道我最近比較忙。”我滿臉堆笑,露出最最可親又虛假的笑容。雖然鏡子前演練了很多次,但我也不確定她會不會被我現在的嘴臉惡心到。
“何靜,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知道,我也不喜歡。”
“婚姻就是個泥潭,我好不容易掙脫出來,不想再進去,重復著過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噩夢。”
“所以說,忘不了前任只是借口?”
“是,我從不在心里擱置傷害過我或無關緊要的人。”
“傷害過你!”她的眼睛如一汪清泉,表面純凈溫良,越往深處越能察覺到里面波濤洶涌,我僅僅與她對視不到30秒就敗下陣來,輸的何其慘烈。她悵然若失看著我,像是尋找丟失的記憶,大慨一個世紀后,眼睛轉向別處。
“需要幫忙嗎?必要的時候可以哭出來,并不丟人。”我遞上紙巾,她接過抓在手心里仿佛用盡全身之力,蹂躪,再蹂躪,輕舒一口氣把它扔進紙簍。
“我早就不需要了,這里早已千瘡百孔。”她食指猛戳胸口,并不看我,窗外樹影婆娑,華燈初上已是另一個世界。
“我知道了,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不會再為這件事難為你。”
“真的嗎?”我開心的一下子撲上去抱住她。
“沒想到,何靜熱情起來真要命。”她抿一口茶,淡淡一笑。
“這的確是來北京后最好的消息。”
“好了,我來說重點,我在雜志社工作了快十年了,能帶孩子來上班你是前無古人估計也后無來者。公司上層之所以遷就你,一是因為你的才華,二同情你的處境。但是你要明白與你處境相似甚至比你還慘的有的是。”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何花快開學了。”她一句話說到了我的痛處,這段時間一直很苦惱,經她一點撥更加毫無頭緒。她似乎很欣賞看著我,任由我在水生火熱的泥漿里掙扎,卻不伸手相救,太不夠姐妹義氣。
“有一個好消息,大家都過來。”一聽有好消息,所有人都來了精神。剛才打瞌睡,斗地主奄奄一息毫無生命跡象的辦公室又恢復了活力。
“要發獎金?”有同事說:
“做你的黃粱美夢吧!發獎金可能信不大。但最近幾期銷售都不錯,請吃大餐還是可能的,對不對沈主任?”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沈姐喝著茶微微笑著任由大家胡說八道。
“怎么不說了?”她放下茶杯,目光漸漸平淡。
“你們都說對了,要發獎金,而且是績效工資的一半。不少吧!還要請你們吃大餐,廣進樓,下周三。”大家嗔目結舌東張西望都覺得大boss腦子進水了,要不就是被門擠了。
“怎么,我的消息不好嗎?”
“沈主任,你沒有開玩笑?”小董膽怯小聲問道:大家也都半信半疑圍過來。
“我什么時候同你們開過玩笑。”
“你,你說的是真的。發獎金廣進樓吃大餐。”
“老板老年癡呆了吧?這不像他的風格?”不知誰小聲嘀咕,大家心照不宣一哄而散。
“天哪,我收到一筆轉賬,公司財務發來的。”
“我也收到了,原來是真的。”
“我的也到了,真是績效的一半,我現在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死。你們拿多少?我才幾百塊?”
“書到用時方恨少,當初找你們要稿子左右推脫,現在后悔了嗎?”
“獎金最高的一萬多最低三百八。同一個屋檐下,這么大差異你們該好好反思。”辦公室一片哀嚎。
“不過還有機會,下月起每周出二刊,績效工資低于三千著自動出局,你們聽明白了嗎?”
目送沈姐離開,總覺得她的笑容里包涵了太多的無奈。——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這么多歲月靜好,每一個笑容的背后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過往。所以何靜你記住,發自內心的喜悅和充盈才是最最奢侈的,多少錢都買不到。要想辦法讓自己開心,這是你活下來的動力。哪怕是一杯咖啡,一盒巧克力,一個擁抱,一場旅行……只要你喜歡,只要能帶給你積極向上的能量和滿足感。不要吝嗇時間和金錢,只有你活著它們才屬于你。這是沈姐的原話,每每回想起來腦袋就脹脹的,現在隱約理解了,多么痛的領悟!
“何靜,發什么呆呀!是不是沈主任的高度我們永遠也攀登不到。”
“是你到不了。”
“何靜,請客吧!”
“何靜,你來之前我們雜志社一月只出一刊,現在一周兩刊。想一想那時是多么自在呀!”
“怎么不說現在的工資也是過去的兩倍?
”也是!”
“……”
? 我從來不介意同事們說三道四,也許是老了吧!沒有血性了。瞄了一眼手機,沈姐的微信,讓我過去一趟,合上電腦向二樓望去,她的目光落下來,像是期待很久。
“剛煮好的咖啡,你一定喜歡。”我很自然的接過,抿了一口說:“謝謝姐!”她指了指對面椅子說:“坐吧!”我剛才找你主要兩件事,被他們一起哄忘了重點。
“所以我來了,咖啡很好喝,杯子也漂亮。”我笑瞇瞇看著她,尤其愛看她生氣時的模樣。
“我最喜歡你沒心沒肺,泰山壓頂也不慌不忙的樣子。”
“嗯!我也喜歡。您說吧,我全聽。”
“全聽?相親怎么不聽?”她不滿地看了看我,我肌肉一緊,說好的不提呢?她轉身離開,帶走我的杯子。現在可以松一口氣了,仔細打量她的辦公室,簡潔的黑灰白三色,沒有一樣多余的擺設,附和她的個性。
“看夠了,是不是也想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她遞來的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我有些疑惑,她的話禁得起仔細推敲。
“以后要少喝咖啡,對身體不好。”
“遵命!”
“這罐奶粉和杯子喝完帶走。走吧!我帶你參觀你的新辦公室。”
“啊!燙!”
“我的……辦公室……”她急忙抽出紙巾摁在我的手背上,嗔怒著“多大人了還這么冒失。”
“在你面前我永遠是小朋友。”我抬起右臂,她笑著把我攬在懷里說:“鬼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喜歡你?”
“嗯,我也想知道。”她嘆了一口氣輕拍我的背說:“你和我年輕的時候很像。不過我沒你這么幸運。”
“真的,你可以不信。”感覺到她的肌膚一點點收緊,一種強大的錯位感植入腦海中,我仿佛來到一個層層迷霧的山坳。她佇立于風景秀麗的山頂,在鮮花叢中俯視著我,幽怨地說:“何靜,你很幸運!”這句話從遠處傳來,如一盆冰水澆在我衣衫單薄的身上。我不明白,我這樣有家不能回,被傷害和背叛過的單身女人和幸運能有什么關聯。一陣清風吹過,迷霧漸漸褪去。山頂的風景也露出它的廬山真面目。她腳下是萬丈深淵,身后有兩只餓虎,幾株開滿鮮花老樹上面盤踞著數不清毒蛇。我眼淚傾瀉而出,張開雙臂大聲呼喊,跳下來吧我接住你,她微笑著搖搖頭說“何靜,你很幸運。”說完轉身,留給我一個飄渺的背影,任憑我聲嘶力竭呼喚,再也沒回頭。
? ? 暮色四合,若不是何花哭聲穿越千山萬水終于飄落到我耳中,我還會繼續站在那里,責罰著自己的過失。我是可以救她的,至少應該試一試。走過一個小橋,幾間瓦房坐落在山底的綠茵叢中。山花爛漫處,小橋流水人家,籬笆墻遮不住春意盎然。父母早已在門口迎接我們,父親抱過何花,母親跟在后面絮絮叨叨說今天做了我們最愛吃的菜。我輕挽她的胳膊,她轉過臉微笑看著我。如果陶翁在世,也只有羨慕了。
“你走神了?”沈姐說:
“嗯!牛奶很好喝。”我敷衍到,她低頭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說:“景和小區,一期,八棟202室。”
“你如果放不下面子,我可以去當說客。”
“停,不用。”我一口氣喝完,抹了抹嘴說:“第二件。”
“何靜,有時過于要強反而會害了你,要學會妥協。”她眼里的疼惜讓我想起母親,心像被利器劃過,那種痛不愿多想。
? “我的高中語文老師已退休多年,一雙兒女都在國外發展。夫妻倆想抱孫子到了快發瘋的程度,無奈孩子們并沒有結婚的打算。”
“你聽沒聽?”她怒嗔,一本雜志扔過來,我趕緊接著:“聽著呢!聽著呢!您的老師想報孫子,和我有關系嗎?”她笑著揚了楊起手臂“他們的家離何花的學校很近,年后準備在家里辦一個輔導班,專門接送小孩,輔導作業,還準備三餐。”
“我想一會把何花帶去報個名,你看怎樣?”
“那,太好了。”
“什么時候去?還有姐,謝謝你!”我中規中矩給她行了一個大禮。
“你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我陌生?”沈姐漫不經心瞟了我一眼,打開窗戶朝樓下喊了一聲:“何花,在下面等我。”何花甜甜回應著:“好的,沈姨。去吃飯嗎?”我匆忙拿本雜志想遮住頭,但還是晚了。
“何靜,你可以逞強,但千萬別委屈看孩子。”
“她中午吃過飯了,和小董她們一起。“看現在幾點了?”她捋起袖子,我竟然厚顏無恥湊上去看,她瞪了我一眼,拿起包下樓。
3)
最近迷上了喝茶,紅茶、綠茶、普洱、白茶,花茶,只要是茶都喜歡,辦公桌上有什么就喝什么,不挑。有一天實在忍不住了舔著臉去問沈姐:“姐,謝謝你的茶葉,以后我自己買,很貴的。”她遞給我一個白眼,繼續敲字,陰陽怪氣的說:“我可沒給你賣茶葉,也沒福氣喝你的茶。”我有點懵“姐,茶葉不是你買的,那是誰?”她指著桌上茶杯說:“是你愛慕著,我也跟著沾光。”
“不,姐,什么意思?幾個月了,你現在才告訴我?”我感覺自己要瘋,她也太不靠譜了。
“你也沒問我呀!”她故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笑著說:“好茶!”
我氣匆匆出門,將自己辦公桌茶葉盒全部扔進紙袋里,拎著進她的辦公室,往地上一撂。她頭也沒抬,雙手在鍵盤靈活敲打著。我拖個椅子做她對面,故意弄的很大聲,一會,她長舒一口氣合上電腦說:“年輕人,著什么急?”
“一共六盒,按最貴的價乘以六,我在網上看了,一共四千二。加上你的,一萬快因該夠 ”
“微信轉賬,注意接收。”她奪過我的手機,扔在桌子上。
“姐,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她匆匆在紙上寫幾行字,撕下來推到我面前。
“這是什么?”
“你現在下樓,到咖啡廳見一個叫方俞的中年女士……”
“姐,打斷一下,我不是記者,案頭上還壓幾篇稿子,還有連載下下周要。樓上的戴總已經把我逼瘋了,您覺得還不夠?”
“今天就想找你聊聊天。沒想到還破了案了,還是驚悚懸疑篇。你不告訴我茶葉是誰買的,我哪也不去。”
“還有十分鐘,你再要拖延她就要走了。”沈姐抬起手腕,眼睛卻緊盯著我。
“什么人我非見不可?”
“好!我問你,這兩年最紅的網絡小說是那一部?”
“錦瑟華年”我不加思索。
“那么你今天要見就是作者,方俞。”我的頭365度無死角的嗡嗡響。
“不早說。”
“你聽好了,她只是一個普通中年婦女,善良、謹慎、卑微。她的書被某知名導演看上了,要改編成電影。”
“你一會去見她,要讓她相信你。”
“我?”
“是!”
“可姐,我沒有經驗。”
“會有的,何靜,這是個機會。”
“我,我……”
“還有六分鐘,帶上耳機,還有些事是要交代一下。”
早晨九點,咖啡廳里人不多,一位中年女士坐在靠窗的位子,目光呆滯。見我走來,愣了幾秒,才慌亂起身。
“您好!我是何靜,沈梅沈主任介紹我來見您。”她體態豐腴,穿著和普通家庭婦女無二,甚至雜志社的保潔阿姨都比她漂亮時髦的多。也許是聽到沈主任大名,她放松了一些,小心翼翼打量我。
“這是我的名片。”等了幾秒沒見她有任何回應,只好笑著說:“方姐,他家的咖啡很不錯,喜歡什么口味?我請客。”她眼睛幾乎貼在服務生手里木牌子上。幾秒后朝我尷尬笑了笑,從包里拿出一副老花鏡戴上,很仔細地看了一遍,摘下眼睛說:“我喜歡喝苦咖啡,不加糖和奶的那種。”書中格格也喜歡苦咖啡,在網上閱讀時也嘗試沖了一杯,太苦。
“對不起,我差點忘了。”
她眼里的明媚像雨后的陽光,更是風雨過后的淡定從容。
“我臉上有花?”她極不自然攪動著咖啡,輕啜一口,皺著眉頭咽下去。
“苦嗎”
“苦。”
“那為什么還喜歡?”她看了我一眼 又低頭攪著咖啡。
“生活好比咖啡,當然有苦也有甜。如果說命運是每個人的咖啡師,而我的只會沖苦咖啡,所以不得不喝”
“其一。”我右手支頤。
“我外婆也就是故事中末代格格,她對苦咖啡很癡迷。”
“這個我知道,但是真的很苦。”她微微一笑 。
“見你之前,我充滿期待。”
“讓你失望了。”她抬頭看我,眼睛亮晶晶,似有話說。
“不全是。”我拍拍她的肩。
“你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以你的身份和閱歷,不該活的這么狼狽。”
“開豪車,住別墅,穿著體面講究嗎?”她苦笑一聲,把我咖啡倒在她杯子里說:“這么好的咖啡,別浪費了。”我趕緊又叫了兩杯,一杯加糖。
“格格的身份并沒有帶給我們多少榮譽和好運,相反是無盡屈辱磨難。”她把杯子放在鼻尖,熱氣縈繞著咖啡香,輕輕吸一口又呼出來,滿臉的愜意。
“我這一輩子都在努力,但終究沒活出我喜歡的樣子。”
“你知道嗎?我用了二十年寫這本書,第一次收到讀者留言,哭了一整晚。”
“我的一生……沒有童年,沒有青春,沒有愛情,為了一本書……是不是傻?”看她在我面前哭的稀里嘩啦,忽然想起驕傲固執的母親,和她們這一代人的苦 。
“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
“你是……”她睜大眼睛看著我。
“寒鴉?”
“是我,這世界很小。”她笑著搖搖頭說:“這個網名有趣,只是可惜了你的美好。”
“……”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 ,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直到沈姐給我打電話,才發現已經中午了,喝了一肚子苦咖啡,味覺也失靈了,真不覺得苦。
“姐,我請你吃飯吧!找個地方繼續聊。”
“叫方姨吧!叫姐我別扭。我知道一個地方面條很好吃,我請你。
“好,方姨。”
……
“請進!”
“戴總,有事嗎?”他把西裝搭在椅背上,坐下來:“何靜,聽說你今天去見方俞了,聊的怎樣,簽約成功了嗎?”
“很好!”打開簡書,有很多人@我。大多是催更,還有一些卑劣粗俗留言,我一一回了,這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
“連載提前到下周六,沈主任通知你了嗎?”
“沒 ”我這人很懶,一個字能表達清楚的絕不說兩個字。
“你和方俞女士說了嗎,錦瑟提前連載。她有沒有顧慮或修改。”
“沒……嗯!不用。”這個網友太過的吧,我真想罵街。
“何靜,我來半天了,能不能盡一下地主之誼,給我倒杯咖啡。”
“沒咖啡,有純凈水,自己。 ”他嘿嘿一笑
站起來,我合上電腦。
“何靜,你真不把我當老板!”
“走吧!我請你吃飯。”
“吃飯?”我猛然一驚,向窗外看去,灰蒙蒙天空像一枚切開的松花蛋。
“樓下新開一家韓式料理,有沒有興趣。”我抓起手機看果然有十幾個未接來電。猛然抬頭正好迎上戴總色瞇瞇的俊臉,戴帥哥,戴閻王,讓樓下女生尖叫瘋狂的戴老板此時正萬般柔情注視著我。我大腦供氧瞬間不足,那一雙好看是狐貍眼可以掐住水來,這是什么情況。
“手機在包里,包在椅子上,風衣搭在胳膊上。”
“何靜,你找什么?
“我忘了接何花。”他騰的一聲站起說:“別慌!先給老師打個電話,問何花在那里,態度要誠懇。”
“你呀!”
“我先接個電話,一會開車帶你去找。”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給班主任打了電話,謙虛誠懇接受了批評和教育。大慨十分鐘后她心滿意足掛了電話,我也點頭哈腰表示一定要改。不知什么時候起戴閻王站在我身后,笑瞇瞇的瞇起他那本來就不大的狐貍眼。我剛想表示感謝,他卻接了個電話匆匆離開。
“郭阿姨,謝謝您。”感覺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沒事的,何靜。我知道你忙,孩子在我這里你放心好了。她已經吃過飯了,現在跟爺爺學書法呢!”
“要不,你等一會,我讓她來家電話。”
“不用了,阿姨。她是不是特別鬧,在手機里都聽到她聲音。”
“小孩子就這樣,不要抹殺了她的天性。……何靜,我還是把何花叫過來吧。”
“真的不用,阿姨,謝謝您,非常感謝,有時間我一定去看您。
……
“何靜,發什么呆!微信都不回。”沈姐推門進來。
“沒事。”我揉了揉脹脹的眼睛。她走過來關上窗戶,忽然轉身問:“誰的西服?”
“哦!戴總的,他剛才來談工作,方姐的連載有可能提前。”
“就這個?”
“還能有什么?”我說這話時底氣不足,還好她沒有接著問。
“何花在郭姨家,我還沒吃飯。”我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她.。
“哎,你呀!”她微微一笑,從包里拿出一個快餐盒。
“何靜,過兩天也就是周六陪我逛逛街。”
“你不是最討厭逛街嗎?”我伸手去拿,被她奪過去放在微波爐里。
“郭老師過生日,我想給她選一件禮物。”我忽然靈光一閃,抓住沈姐的手說:“我也要給郭阿姨買禮物,她幫了我大忙了。
“你告訴我阿姨喜歡什么?周六我休息。”
沈姐笑著說:“算你還有良心。”
“給,你的晚餐。”
“又是餃子。”
“有的吃就不錯了,慢點吃,我去給你倒熱水。”
……
好久沒這樣暢快淋漓的逛街了,吃過午飯,我們手拉手漫步在晶瑩剔透的玻璃棧道,橋下人流如織,車水馬龍。我腦中涌動著奔騰到感慨,如滿天飛雪般飄灑。走到沈姐身后,雙手慢慢落在她纖細的要上,鼻尖嗅到淡淡的發香。
“姐,你幸福嗎?”她笑了一下,閉上眼睛,許久睜開說:“何靜,你知道嗎?二十年前我來北京 上大學時,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那時,幸福很簡單。在北京能活下來就很幸福。”
“十二年前,我結婚那天也問過自己。那時的幸福同樣簡單,無論多忙,多累,下班了有地方住,有熱騰騰的飯菜吃,有人關心惦記就很幸福。”
“現在,生活富裕了,我卻很迷茫。幸福是什么?我是否曾經真正擁有過。”
“……”
“走吧,起風了,橋上涼。”下來時兩個人都沒說話,各自想著心事。偶爾會有眼神的交流。
“姐,現在還早,那邊有個茶樓,我們去坐一會。”
“好!”
? ? 茶樓古色古香,我們選了二樓靠窗的位置。無心品茶,都在等待著,等待著彼此的傾訴。
“姐,我上個廁所。”起身暈呼呼仿佛喝醉般。再看她兩頰微紅,杯子放在鼻尖熏著茶香。
“不要緊吧!”她搖搖頭走出去,回來時神情恍惚。
“何靜,我家里有事,你自己去吧!”
“禮物和蛋糕你一并帶去,注意安全。”我攬住她的胳膊,她笑著說沒事。
“阿姨好!”這是沈姐給您選的禮物,她臨時有事,來不了。
“看你們,買什么禮物,家里都不缺。”郭阿姨笑瞇瞇接過蛋糕朝里屋喊到:“安老師,何花,你們看誰來了……”叔叔帶幾個小孩沖過來 每人都穿著圍裙,頭上戴著報紙疊的帽子,上面涂鴉一些亂七八糟的圖案。
“媽媽,安爺爺教我們書法和畫畫。”
“謝謝安叔叔,您一個書法家教他們小孩子畫畫,何花要好好學知道嗎?”
“哎!別這么說。我現在退休了,和孩子們在一起我很快樂,感覺自己還不是一個廢物。”說完哈哈一笑。
“叔叔,您和阿姨還很年輕呢!”
“你看,這孩子多會說話。”我想起車里還有給他們買的禮物沒拿出來,就招呼何花和我一起。
“何靜,你這就走嗎?我和你叔叔想留你在家吃頓飯。”
“是啊是啊!”叔叔說:
“阿姨,我和何花去車里取些東西。晚飯我和您一起做,何花說奶奶炒的菜好吃,我還要向您多學習……”郭阿姨笑的合不攏嘴,我忽然發現自己奉承人的本領與生俱來,可惜了無用武之地。
“寶貝,你也在這里,爸爸呢?郭阿姨慌忙從廚房跑出來,臉上閃過一絲慌張笑著說:“他爸爸很忙,孩子經常也是我們去接,在家里吃飯。”男孩詫異得看著郭阿姨,弱弱叫了一聲“奶奶!”這時何花拿一盒彩筆過來牽他的手說:“哥哥,我們去畫畫吧!”
“阿姨,這附近有服裝店嗎?賣兒童服裝。”
“有,馬路對面左拐大約300米左右有一個服裝店。”
“謝謝阿姨!我回來幫你炒菜。”
“不用,都準備好了。”
“……這孩子真好……”離開時無意聽到話讓我心里很暖,想起了媽媽,今年過年一定回家。
? ? ? “你可真幸運,有兒有女。”店主很熱情。 我微笑著點頭。買好衣服離開服裝店,獨自走在夜色闌珊的街道,忽然想起上一次獨自逛街大約是一年前。時間過的真快,我偶爾會想起過去,他呢!
“媽媽,媽媽你看看我們的畫。
“媽媽,你看這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你的紫色風衣很漂亮。”何花很激動看著我,臉色紅彤彤的,額頭還沁出了汗。我的心像里打翻的佐料瓶,分不出那是酸來那是甜。摸摸她的頭說:“寶貝,畫的真好!”她滿意的笑了,用袖子擦汗,被袖子上的顏料抹成了一個大花臉。男孩緊張收起畫藏在身后,他的衣服很臟,像在泥漿里打個滾,又跑去油漆未干的房里搗亂。
“你叫什么名字?”我蹲下來問他,他紅著臉低頭咬鉛筆。“能讓我看看你的畫嗎?”他臉更紅了,點了點頭,他的畫比何花好很多,應該受過專業老師輔導。
“這是你的家人?”他茫然不知看看我,又堅定的點點頭。
“給我介紹一下好嗎?”
“好呀!”他笑了,黑色的眼睛閃動著和他年齡不相符的睿智。
“這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我和妹妹。我們家一共六個人。”說完自豪的看著我,很期待我說的點什么。也許她媽媽又結婚了,我摸了摸他濕漉漉的頭發,還有一股刺鼻的汗味。頭發大概很長時間沒剪了,完全看不出發型。
“你媽媽也穿一件紫色風衣,不過沒有我媽媽漂亮。”何花指著哥哥的圖畫霸道的說。
“你騙人,我媽媽和你媽媽一樣漂亮。”男孩激動的大喊一聲,眼里淚光閃閃很委屈。何花哇的一身哭了起來,我笑著把兩個孩子都摟在懷中說:“你們的媽媽都漂亮。”二人轉怒為喜,驚的我一頭冷汗,
我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4)阿姨一個人在廚房里忙碌,我進去幾次都被轟了出來。何花和爺爺在客廳看動畫片,笑的東倒西歪的。書房一角男孩跪在椅子上畫畫,瘦小的肩膀一聳一聳仿佛用盡了全身力量。
“你媽媽很漂亮!”他受了驚嚇般睜大眼睛看著我,又看了看畫,左手拿筆涂改幾下。又是紫色風衣,我大慨出門前沒看黃歷。
“衛生間在哪?”他嘴角微微一笑,閃著亮亮的眼睛,放下筆來牽我的手。
“噓!”我食指放在唇上。
“噓!”他彎著腰也把食指放在唇上,神秘兮兮的像個小偵探。
“我給你洗個頭吧?”他驚愕了一會,懂事的搬來一個方凳,站上去。
“平時都是誰給你洗頭?”
“奶奶?”他奶聲奶氣地說,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但是男孩留給我的影響還是挺飽滿的。謹慎、睿智、敏感、這些屬于成年人的標志安在他身上絲毫不違和。
“洗好了,是不是很清爽。”
“嗯!”他對著鏡子點點頭。
“衣服還是濕了,你好臟呀!”我拎起他的袖子,一臉嫌棄。鏡子上蒙了一層薄霧,手指輕輕劃過,水蒸氣如露水般紛紛落下。頭發好久沒打理了,三個月前和同事一起去燙發染成了酒紅色,理發師用了近一個小時來說服我。盡管心里很排斥,但為了讓理發師閉嘴也只能這樣了。而現在頭發的顏色很奇怪,紅不紅黃不黃,真丑。
“阿姨,我好了。”順著聲音看過去,他躺在右側邊的浴缸里,我試了試水溫,正好。
“可以自己洗嗎?”
“嗯!”
? ? 我脫下風衣挽起了袖子,還是決定幫他,心里感覺怪怪的又說不清楚是那里錯了。換上給他買的新衣服,站在鏡子前他很開心。
“阿姨,小墨很酷!”他各種表情,吐舌頭扮鬼臉,不想下來。我摸摸他的頭發,已經半干了。
“小墨的頭發都可以扎小辮了。”他嘿嘿一笑說:“阿姨幫小墨扎辮子吧!像何花那樣的。”
“爺爺家有理發工具嗎?我給你剪剪。”
“有。”他跳下來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黑色紙袋,里面理發工具一應俱全。
“阿姨,給我剪個酷酷的發型。同學們老是嘲笑我的發型土,頭上頂個鍋蓋。”
“哦!在哪剪的。”他抬頭想說話,我不小心多推了一點,還好可以補救。
“爺爺剪的,每次都在我頭上放一個碗,就是我吃飯的不銹鋼碗。”我憋不住想笑,在孩子面前有些失儀。
“阿姨,你笑起來真好看。”我左手托住他下巴說:“不要亂動,阿姨要是給你剪丑了,怎么辦?”
“沒關系,我就說是爺爺剪的,爺爺理發是出了名的丑。”有他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雖然過去經常給何花爸爸剪頭,但是給小男孩理發還是第一次,心里多少有點緊張。
“阿姨,什么時候下雪?”
“還早呢!你喜歡雪嗎?”
“一點都不喜歡。爸爸說下雪的時候媽媽就會和我們在一起。”
“哦!”
“阿姨,是不是等到下雪了我才能叫您媽媽。”我冷不丁聽這句話嚇得一跳,又不好和孩子解釋什么。
“爺爺,奶奶,韓叔叔回來了 ,買了很多好吃的。”何花的聲音能把房頂掀翻。
“哥哥,你在哪里?韓叔叔買了肯德基。可香了。”
“叔叔,我不吃巧克力,可我媽媽喜歡吃……”小墨他爸的聲音我聽不清,何花的大嗓門震得我耳朵疼。
“阿姨,小墨很乖的。”
“哥哥,哥哥你在哪呢?我找不到了你了?”
“我在衛生間,阿姨給我剪頭。”我想憑著何花大大咧咧的性格一定嚷嚷著全家人都知道,并且第一時間沖進來。可當我看到門外探進來的腦袋時才發現我低估了美食對何花的誘惑。
“何靜手藝不錯嘛。”幾個月不見,他頹廢了很多。光滑的下巴上長滿了密密匝匝長短不齊胡須,像剛從熱帶雨林歸來的流浪著。
“爸爸,阿姨給我買的新衣服。漂亮嗎?”
“阿姨還給我洗頭,洗澡呢!”小墨激動的要從椅子上下來。
“小墨,還沒好。”他變得有些不安分了。
“爸爸,阿姨,小墨很酷吧!”
“嗯,很帥。以后每周何靜阿姨都來給你剪頭。高興嗎?”
“高興,阿姨你以后都給我剪頭嗎?”
“我太幸福了,從今以后我一定是班里最帥的。”看他父子一唱一和,我覺得自己畫了一個圈又把自己埋了進去。
“何靜呀!阿姨真不知道怎么感謝你。”郭姨,叔叔和何花都擠在門口,笑容燦爛的樣子。
“阿姨,不用謝!”
“好久沒剪了,剪的不好。”
“好,街上理發店也沒你這樣的手藝。”叔叔笑瞇瞇附和著。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意味深長看了看我說:“何靜,什么時候有時間幫我理個發?”
“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剪一個許文強那樣的發型。叼個煙斗,穿一身西裝。老酷了。”阿姨和何花都笑的直不起腰來,我也覺得這個老頭很有趣。
“好的,叔叔。這個心愿我一定幫你完成。”
“什么味?
“哎呀!我的排骨……”
“你慢點,別跌倒了。”
屋里很靜。小墨他爸早已洗好頭,坐在椅子上。頭發還沒有沖洗干凈,耳朵后面有很多泡沫。我哭笑不得,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多事。
“頭發洗干凈了嗎?”他猛然一顫,剛才似乎在椅子上打了個盹,又被我叫醒了。對鏡子左右看了看說:“干凈了。”
“你平時就是這樣洗頭?”他撓了撓耳朵說:“嗯。”
“做好,重洗。”不對,我為什么要幫他洗頭。越想越來氣,手抓的力度重了一些,看他呲牙咧嘴的樣子又覺得很好笑。
“你就不拍我幫你剃成光頭。”我手里拿電推子,十足的架勢。
“不怕,美丑橫豎都是你未來的夫婿 。”
“別胡說八道。”
“并沒有,明年冬天第一場雪時,你定是我的女朋友。”
“是么?不妨來打個賭。”
“賭什么?我一切都是你的。”我決定不跟他糾纏下去了,有辱我的智商。給他剪了一個商界精英的發型,這個我最拿手。
“好了!”
“不錯,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挺帥的。”
“要是能幫我把胡子刮一刮會更好。”我生氣拔下吹風機,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他伸手攔截,趁我轉身時把我額前垂下來的劉海挽到耳后 。
“放肆!”
“何靜,不管你信不信,這輩子我認定你了。
“最近研發一個項目,太累了。真怕把胡子剃成梯田。”我發現現在想走也不行了,安叔叔靠在門上,慈眉善目笑著說:“何靜,你看他像不像一條流浪狗?”
安叔叔走后,他垂下眼眸淡淡的說:“何靜,你看我像不像一條流浪狗。”
5)“何靜,快來吃飯。”郭阿姨招呼著大家坐下,小墨和何花已經迫不及待開吃。
“媽媽,郭奶奶燒的排骨可香了,這個給你……。”她三下兩下就把手里的一塊排骨啃完,又趕緊拿了一塊送給我。看她油乎乎的手,我心里有些難受。回想來北京一年多,從來沒有好好做頓飯給她吃。
“我想喝湯?”小墨打了一個嗝。
“我也要喝湯。”何花也想打嗝,但沒成功,趴在餐桌上咯咯笑。
“我去吧!”
“郭阿姨,廚房里有紫菜嗎?”
“有,就在……”
“我知道,我幫你打下手 。”燒湯也需要打下手,他無恥的很讓我刮目相看。廚房里他很熟練把鍋,勺子,紫菜,雞蛋等放到我面前。又打開抽油煙機,點燃煤氣,倒上油開始切蔥花。看他在廚房忙碌,我顯得很多余。
“你經常來這邊?”他停頓幾秒,扭過身
看我,滿臉狡詐的微笑。我尋思著是不是說錯話了。聽到何花笑聲,想出去告訴他女孩子要矜持。剛想開門卻見他提著刀立在我面前,左手撐在墻上。
“你去那?”
“去外面……”手指敲了敲門,有點懵。
“不要出去,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這種情景經常出現在情愛小說里。我不喜歡這樣,太浮夸。
“火。”他微微一笑,又貼近一點。我感覺要窒息了,一把推開他說:“鍋著火了。”
“媽媽,湯好了嗎?我們都要吃飽了。”
“慢點吃,細爵慢咽才能吸收營養。知道嗎?”聽到何花有氣無力聲音,知道她真的飽了。
“何靜,來幫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留在這里,應該一炒瓢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