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每一個胖子

1

? 胖子是個會畫畫的胖子。

? 我和他相識于小學，說是相識，其實也不盡然。應該叫我單方面認識他。

我是轉學生，初來乍到，對一切陌生得很，每天陰沉著一個人，不言不語也沒有朋友。冷冷地看著別人成伴結伙。

? 胖子人緣出乎意料的好，雖然他是個小胖子，可是小學生的小胖子臉蛋圓滾滾自帶某種萌點，而且他還會畫畫，畫得都是些女生喜歡的可愛的小寵物，還自帶bulingbuling的閃光鮮花特效，每天都有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女孩來求他給自己畫個小貓小狗在課本上，他的身邊永遠充滿歡聲笑語。

? 一個孤僻冷漠，一個在女生中如魚得水，我和他，怎么想也不可能有交集。

? 不過胖子雖然人緣好，但這個buff也只針對女生，對不怎么熱愛可愛小動物的男生就只能miss。

? ……也不止是miss，應該說是反彈。

? 小學生時代的男生有多熊呢？他們會扯女孩子的辮子，把扎得整齊的馬尾扯得凌亂，會在座位后面伸長腿踢女孩子的椅子，嘲笑她們的裙子和頭發，會在女生背后貼上小紙條，紙條上畫著大大的豬頭，寫著“我是豬”。給她們起各種難聽的外號，口氣稚嫩而惡毒絲毫不輸大人。

? 娘娘腔，這是他的外號。男生不喜歡他，因為他混在女生之間，他喜歡和她們討論指甲油，漂亮的衣服和可愛的東西，他總是有獨特的見解，說話也是溫和的，那種對女生的溫和，在熊孩子時期的小屁孩看來，就令人生厭的娘娘腔。

? 某天中午，我沒有在家午休，早早來到學校，我記得我的數學作業錯了一道題。我們的數學老師是個刻板的老女人，規矩多且嚴，上課沒有答出她的問題就要被當眾抽手板，做不出題目就留到晚上七點，相比起來，我們年輕漂亮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溫柔可愛得像個小仙女了。

我總是惡毒地希望我們的數學老師某一天出車禍，或者遇到謀殺，這樣我們就可以換一個老師，然而妄想永遠是妄想。

? 我走到教室外面時，看見教室門被鎖了，從里面反鎖，里面隱約有說話的聲音，我推了推門，沒有推開便走到窗前，趴在窗臺上往里面看，幾個男孩子圍成一個圈，里面的人被他們擋住，我看不清是誰，卻聽得見他們的聲音。

? “娘娘腔……不要臉……就知道和女孩子混在一起……”聽到這個名字，我便明白了是誰，也明白了發生了什么，我應該去找人，這個時候老師是不在學校的，她們回去吃飯了，但是門衛室有人，然而我沒有動，我慢慢地蹲下身，背靠著墻壁聽里面的臟話，推搡時靠在桌椅上發出的聲響和混在笑聲里的微弱的哭泣聲。

? 很長一段的時間后，教室里安靜下來，只要微弱的抽噎和哭泣的聲音，我飛快地跑到另一個教室，看著那些男孩子搭肩勾背笑著走遠才走回教室。

? 教室里桌椅凌亂，我的桌子也不免受到波及。我把倒下的椅子扶起來，把落在地上落了好幾個腳印的作業本整理好，把散亂一地的書本文具收在抽屜里，然后走到角落里，那個小胖子抱著膝蓋蹲在那里，圓滾滾的臉皺成一團，涕淚交流，說不出的難看。

? 我蹲下去靜靜地看著他，從口袋里掏出紙巾放在他旁邊，他把頭埋在胳膊里，哭得聲嘶力竭也不忘逞強。我轉過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掏出數學作業開始做。

? 那個中午他究竟哭了多久我也不記得了，只知道他斷斷續續的抽噎聲一直在我耳邊環繞，他哭著把自己的座位整理好，拍去身上的塵土，然后走出教室。

? 下午再回來時，他又笑得和平時一樣，依舊混在女生之間，依舊溫和地笑，依舊畫畫。

? 我默默地看著他時，他轉過頭對我笑了一下。

2

? 我們莫名其妙成了朋友。雖然只是偶爾遇見他會對我笑一下，我從來不回應。關系不咸不淡，但對向來孤僻我而言，這已經是極限。

? 他會對我講一些對其他人絕對不會說的話，也不管我聽不聽，他知道我不會說出去。

? 這段奇異的友誼我以為到小學結束就該終止，結果孽緣一直延續到初中。

? 我們又在一個學校，一個班。而且不幸的，還是同桌。

? 我在初中還是沿襲小學一貫的風格，孤僻，不和人交往，也不想和人來往。而他一上初中就打開了某種奇怪的開關一般，招蜂引蝶的能力更見長進。一下課就混跡在女生堆里。

? 我一直很好奇，這樣一個胖子，為什么總有女生那么喜歡他。

? 可能是因為他是個精致且體貼的胖子。

? 他從來不像其他胖子一樣一臉油膩滿身大汗，身邊常備紙巾和小噴霧，桌肚里放著小零食和折紙玫瑰千紙鶴，上課時躲在書包本后面窸窸窣窣地吃巧克力，一邊吃一邊分給四周。

? 而他四周，都是妹子。

? 我的初潮來在初二的一節體育課，體育中考讓800米成為多少初中生的噩夢。我感覺到肚子尖銳的疼痛，手足無措，沒人和我講過這些東西，我只覺得恐慌。同學都下去上課了，我坐著不動，維持著脆弱的鎮靜。

? 他問我為什么不下去，我看著他，不說話，他來拉我“走了，不下去老師要罰的。”我死死地坐在那里，不動。他看著我，忽然小聲地問我“你是不是那個了？”我惶惑地抬頭看他，他紅著臉“其他女生和我講過的，就是那個……啊，你先等等，我去給你借。”

? 他轉身跑出教室，我伏在桌上，頭埋在胳膊里，真是……太難堪了。

? 我見過他最狼狽的一面，他也看過我最難堪的時刻。而我們始終是不咸不淡的朋友關系。

3

? 胖子也會喜歡人嗎？

? 會的。

? 胖子也會被喜歡嗎？

? 答案是不會。

? 真是個悲傷的問題。

? 他喜歡的女孩子是個高挑漂亮的女孩，膚白貌美，成績每次在前十，體育次次是第一，性格爽朗又溫柔，人緣和胖子一樣。非常受歡迎。

? 這樣優秀的女孩子，沒有人會不喜歡吧。

? 即使是一個胖子。

? 胖子真的很喜歡那個女孩，喜歡到除了那個女生，我們都能看出來他喜歡她。

? 然后就是一個俗套的女神與備胎的故事。他為她疏遠了一向玩的好的其他女生，是怕她誤會。他在她生日時給她買上千的禮物，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卻只敢偷偷放在她抽屜里，名字都不敢留。他是她隨叫隨到的召喚獸，是她有求必應的小叮當。

? “我們只是朋友吧？”她說。

? 他只是她一個無足輕重的朋友。她有那么多朋友，他只是其中一個，胖胖的，成績一般，溫和平庸如白開水。失去也不會難過，擁有也不會珍惜。

? 初三畢業，他和我說“我要和她表白！”

? “嗯，去吧。”

? “……我不敢。”

? “呵，慫貨。”

? 然而我還是陪著這慫貨去了。

? 他折了一千只千紙鶴裝在玻璃瓶里，他要把這個禮物送給她，然后向她表白。

? 勇氣可嘉。

? 我知道結局，卻不忍心潑他涼水。

? 女神對他說:“謝謝你的禮物……可是，我不喜歡胖子。”

? 胖子哭成了一個兩百斤的球。

? 這出息。

? 可我還是給他遞紙巾，默默地聽著他哭，和小時候一樣，等他哭完，又變成那個萬事不過心的胖子。

4

? 歲月不是一把殺豬刀，失戀才是。

? 他從初中畢業開始減肥，暑假沒有作業，這混賬清晨六點從他家跑出來去體育場跑步，自己跑不行，偏得拉上我。好好一個假期，不能睡到自然醒，陪著這個混賬跑步，呼吸著清晨的新鮮空氣，我的內心是暴躁的。

? 為了減肥，他戒掉了零食，這就便宜了我，他身上的巧克力小蛋糕餅干糖果全貢獻給了我，我拆著零食包裝吃得很開心，，他跑步跑得很悲憤，一邊看著我一邊跑，嘴里念念有詞:“為了我的德芙，為了我的曲奇，為了我的麥麗素……”

? 除了減肥，他還給自己艸了個新人設，要從備胎系暖男轉型成新一代高知高冷高大上的男神。

? “……所以呢？”

“所以你告訴我怎樣提高逼格吧？像你一樣高冷。”

? 我把手邊的問表姐借的高一語文課本摔到他臉上，冷酷道:“多讀書，多補腦。”

? “……”

我去圖書館看書，捎帶一個球。我看書博而不精，廣而不深，古今中外都看一點，但看得都不多，從春秋左傳到全球通史，從新約圣經到山海經，小說傳記散文詩歌，通常是閉著眼睛摸到哪本就看哪本。

? 但無論怎樣，還是看得是文學藝術類的。

? 一般來說，在圖書館看書的人，大抵也就是看看這些，中外的，名著經典或者小說散文。要么深沉裝逼要么文藝清新。

? 這胖子不一樣，他的套路一點都不單純一點都不做作，他的套路在妖艷賤貨和清純做作之間另辟蹊徑，開出了一套泥石流。

? 他看農業養殖和果樹栽培。

? …………………所以他想培養的所謂逼格就是農民大爺的氣質吧。

? 我也不是很懂他。

5

? 高中又是在一個學校。

? 不是一個班。

? 我去學了美術，他轉去了傳媒。

美術班和傳媒班隔了一棟教學樓。

要相見真是長路漫漫 ，索性不見。

后來我明白，沒有什么是時間沖不淡的，經年的友誼，刻骨的愛情，銘心的仇恨，深厚的親情，這些，都是可以被時間帶走的。像潮水沖過沙灘，刻的再深的字，也會被抹平。

我和他逐漸淡了聯系，后來再見他，是高二。

? 他忽然變了個模樣，站在元旦晚會的舞臺上，高而瘦，膚白腿長，他原本就高，只是胖得太明顯，高就看不出來，可是他瘦下來后，身高便不能讓人忽視了。他笑，左臉頰旋開一個酒窩，笑容陌生又熟悉。

我在臺下看著他，記憶里愛哭的胖子的面孔已經模糊，眼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是誰呢？

? 他終于成為了他想要成為的樣子，我應該為他高興。

? 可是為什么我一點都不開心。

? 我不常遇見他，但是每次遇到，他身邊總是有不認識的漂亮的女生，他們言笑晏晏，與我擦肩而過，讓我的問候梗在喉間脫不出口。

? 然后？然后就這樣了 我們之間的聯系愈發淡薄疏遠，再見沒有問候，彼此不會想念。

所有的故事，總結為八個字。

不期而遇，無疾而終。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