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了將近六十多個懶覺后，終于有一天詹筱提醒我明天不能睡懶覺了，因為明天是開學(xué)的日子。我說：“沒開學(xué)什么事兒，就算第二天上課也不能改變我的原計劃。能改變原計劃的只有你。放心吧，明天我會準時來火車站接你的。“

“算你有點記性?！闭搀阍陔娫捓锿敌Α?/p>

我說：“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您啊?！?/p>

“你是惦記著我從家里帶來的好吃的吧？”

“不是，不過我也沒忘了你們家的好吃的。”我很喜歡吃詹筱家鄉(xiāng)的菜梗。

“貧嘴，那我重要還是好吃的重要？“

“你！“

“好，那我就不帶不重要的了?！罢搀愎室庹f。

“別啊，不就一順手的事兒嘛……我這還帶著全寢室的殷切期盼呢。“

“不是說我重要嗎？“

“你當然重要，特重。”

“你說誰重！”

“好吃的重?！?/p>

詹筱到站的時候我從她手中接過行李，然后把她摟進懷里。

我說：“我怎么感覺好久都沒見你了啊？”

“我變難看了還是變漂亮了？”

“變漂亮了?！?/p>

“哪兒變漂亮了？”

“哪兒都漂亮了?！闭f著我在詹筱臉上親了口。

“討厭！這人多?！?/p>

“他們管不著?！蔽艺f。

開學(xué)并沒有別的同學(xué)一樣一解對學(xué)校的思念，因為我們一直就呆在學(xué)校。當別的同學(xué)感嘆久別重逢時，我們只是覺得又熱鬧了許多，氣氛又來了，校內(nèi)的食堂也開了，校外的餐館重新裝修了，圍墻外的旅館又開始人，網(wǎng)吧又開始罵聲不迭人滿為患了，廁所又恢復(fù)以前濃重的味道了。

為了融入開學(xué)的氛圍里，我特地跑了一回好又多，老板沒等我開口就給我打包好兩份拌粉遞給我，他已經(jīng)熟悉了我的規(guī)律。自詹筱成為我女朋友后我買都是兩份，因為我會給她也帶一份，詹筱也愛吃這個。如果我和詹筱兩人都來了就不需要打包了，這表示我們打算在店里吃。不過這次我發(fā)現(xiàn)多了點東西。

“這是什么啊？”我指著塑料袋里的東西問。

“哦，這個啊，花生仁，擱里面吃著香。不過價錢要比原來多五毛——一塊五了。”

“那豆?jié){，油條呢？”我捏了幾顆扔進嘴里，嘎嘣脆。

“其他沒變，稀飯還白送。”

“那行，先記賬上，回頭一起給您?！?/p>

“好嘞。”

夏荷是下午到的，剛放下行李我們就拉著她去川餐館，說是給她洗塵。夏荷說：這學(xué)期你們又問家里要了不少錢吧？

我們說：“這回還真猜錯了，是我們自己賺的?！?/p>

我們幾個又相聚在好又多，好又多如其招牌，菜量多，味足，而且不貴。一大碗水煮肉片才13塊，湯類和青菜最低便宜至6塊，稍貴一點的孜然牛肉和口水雞才15快，最貴的新疆大盤雞也不過28。每次開學(xué)的時候這里都能爆滿，因為大家口袋里都揣著家里給的充足的生活費，大都是抱著和我們一樣的目的，也有慶?？荚囃ㄟ^的，考試掛科抒發(fā)憤憤情懷的……高興了吃喝，煩惱了也吃喝，悲傷了吃喝，郁悶了吃喝，交新女朋友了吃喝，失戀了吃喝，他們總能找到來這吃喝的理由，就好像不來這么一下就不算是開學(xué)了?；蛘邅磉@吃飯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暑假里都安靜了這么久，需要好好折騰一下進入狀態(tài)了。

我六級也掛了，我是意料中的事，這個結(jié)果我出考場的時候就知道，因為整張試卷幾乎是空白的。國際貿(mào)易地理都過了，這也是意料中的事，但對于教國際貿(mào)易的老頭來說，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有一次下課后我們在教學(xué)樓碰見他心血來潮地跟他打招呼，他看我們的眼神十分異樣然后“嗯”了一句。不過我們也不在乎，反正不用再上他的課了，等一畢業(yè)這輩子估計都見不著了。

雷一凡的小說開始正式動筆了。他說他已經(jīng)滿腦子的靈感，這種感覺就如男子射精前的瞬間，非得一泄方能解恨，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擋。雷一凡到一食堂二樓的超市買了一大堆紙和筆開始了他的寫作之旅。

我經(jīng)常看見雷一凡一個人夾著一摞白紙、口袋里塞上好幾支筆朝四教教學(xué)樓樓頂奔去，或者在我回到寢室時我會看見他端坐在桌子旁思考著什么，有時候表情嚴肅，有時候痛苦，有時候唉聲嘆氣，有時候又冷不丁兒地笑了起來。一次我和雷一凡一起去食堂吃小炒，老板炒好了叫我們?nèi)ザ?。走到跟前的時候，雷一凡突然想到了什么，盯著菜硬是愣愣地站在那。老板問是不是菜有問題，喊了好幾遍同學(xué)雷一凡才晃過神說了句：“沒菜的事兒”，然后菜也沒要，扔下十塊錢轉(zhuǎn)身出了食堂，好像丟了什么似的向?qū)嬍冶既ァ?/p>

后來我才知道當時雷一凡是突然想到了小說中某個靈感。我說，你不能吃完再回去寫嗎？雷一凡說，靈感這東西可遇而不可求，就像流星轉(zhuǎn)瞬即逝，我得在它從我腦海中劃過之前記下它們。如果錯過這次，可能就再也想不起來了。還有一次雷一凡去上廁所，好幾個小時都沒回來。我以為出什么事兒便去廁所找他。只見廁所里只有他一人還蹲著在那兒，還是那副思考的表情。我知道他不喜歡別人在他思考的時候被打擾便轉(zhuǎn)身打算過會兒再來。雷一凡突然叫住了我說：“別走了，我剛好思考完了，來拉我一把，腿麻了，站不起來?！蔽掖畎咽忠贿呴_玩笑地問：“你他媽擦屁股了嗎？”雷一凡一聽臉色都變了，忙喊：“不好，快放我下去，快！”

雷一凡說靈感分為兩種，一種跟所處的情境無關(guān)，是腦子里各種思維信號碰撞的結(jié)果，這種靈感來了一定要馬上記錄下來，刻不容緩，就如在食堂吃小炒那次。另一種靈感是思維被周圍所處的情境激發(fā)的。在廁所那次就是因為他聞到廁所有一股與平常不一樣的氣味才有了靈感。這時最好別離開所處的情境，否則靈感很可能馬上消失。

不管雷一凡的解釋我們認不認可，我們都對雷一凡奇怪的行徑習(xí)以為常了。

那一瞬間發(fā)現(xiàn)，其實雷一凡沒變，他還是原來那個雷一凡，只是身上多了些東西，但具體是什么我說不上來。

這次開學(xué)我們多了一件事：向大一新生銷售手機卡，正如我們大一時學(xué)長學(xué)姐們向我們銷售一樣?，F(xiàn)在我們才知道當初學(xué)長們賣給我們那些卡是從移動公司以及其低的價格購入，再以高于成本幾倍的價格賣出，厲害的同學(xué)在開學(xué)那幾天賣卡賺的錢就能把一個學(xué)期的生活費賺足了。

學(xué)校里有一個傳統(tǒng)做法就是先接待新生，然后趁機向新生推薦手機卡，因為來這上學(xué)的學(xué)生大都不是本地人，都得換手機卡，反正都要換，不如就照顧照顧接待自己的學(xué)長學(xué)姐。于是接待新生成了每個高年級學(xué)生熱衷的事情。

學(xué)校為了不讓一些學(xué)生在里面搗亂損壞學(xué)校名譽規(guī)定只有佩戴接待證的學(xué)生才具備接待新生的資格。并且這些證只發(fā)給系里一些他們認為“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而我們無疑不屬于他們說的范疇之內(nèi)。我們不屬于此范疇并不意味著我們品不優(yōu)學(xué)不優(yōu)，至少我在校園里看見老師都會有禮貌地打招呼。我們不屬于他們的范疇在于我們評判的標準不一樣，我曾聽老師分析做好學(xué)生的標準，其中有一項是上課積極回答問題。當時我就知道我不屬于好學(xué)生的范疇，然后立志不僅不做好學(xué)生，而且杜絕一切朝此方向發(fā)展的可能。我并不覺得知道問題的答案就非得積極地回答告訴別人你知道了問題的答案。那些沒有站起來發(fā)言的人并不見得不知道答案，沒準還比那些站起來回答問題的人思考地更透徹呢。

接待新生可以有接待證也可以沒有接待證，即使我們沒有接待證我們?nèi)匀豢梢匀ソ哟?，但有接待證就增加我們的可信度，省去了很多麻煩，如果可以，最好能有。幾經(jīng)思考之后我們覺得能辦成這事兒的人只有宋剛了。

到系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站著好些人，遠遠的就聽到里面的人聲。

“宋主席，你就讓我們?yōu)槟感１M點微薄之力，給我們一張接待證吧！”一男生懇求道。

“不是不給你們，接待證已經(jīng)全部發(fā)下去了?！彼蝿偮N著二郎腿。

“那你再給我們辦幾張不就行了嗎？”

“學(xué)校規(guī)定名額有限，我也愛莫能助，你們回去吧！”宋剛手一揮。

眾人知再堅持也是徒然，只好紛紛散去。

我和雷一凡聽到此話也覺著沒戲正打算走，宋剛在我肩膀后面一拍：“你們走什么啊！”

我說：“不是沒名額了嗎？”

宋剛嘿嘿一笑：“他們沒有你們還能沒有嗎？我現(xiàn)在就給你們辦——你們要幾張？”

“四張行嗎？”馬強問。

“別人不行，但你們就不同了，不就是蓋個章的事情嘛！”

十分鐘后，我們拿到了印有我們學(xué)校?；蘸蜕w章的新生接待證。走的時候宋剛笑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上次考試多虧了大家努力，不然我估計畢業(yè)證都拿不到了?！?/p>

“那下次再合作。”我說。

“估計沒有下次了?！?/p>

“為什么？”

“今年我就畢業(yè)了。畢業(yè)后就出社會工作了。學(xué)?？梢宰鞅?，社會就沒辦法作弊了。你們也多學(xué)點東西，課能上就上。說不定這也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我已經(jīng)開始在網(wǎng)上投簡歷了，一旦被錄用我也就離開學(xué)校了，學(xué)校也沒規(guī)定大三必須上完，只是得把該考完試的考完?！?/p>

我問詹筱去不去接新生，因為詹筱是肯定有接待證的。詹筱說老師安排了她負責(zé)引導(dǎo)新生入寢，就不去了。我說等把手機卡賣了送你件東西，詹筱說是什么東西？我說回頭告訴你。

接新生的時候我又碰見學(xué)姐了，她指著我胸前的接待證說：“學(xué)校是不是發(fā)錯人了？“

我說：“就是發(fā)給我的，這上面蓋的章還是新鮮的呢，你看這上面還有我的名字?！?/p>

學(xué)姐說：“說不定這是另一個叫何仕的人的接待證呢?！?/p>

其他三人拿起胸前的接待證說：“那我們的呢？難道也得找三個同名的人的接待證？“

“你們肯定不是通過正常途徑來的?！?/p>

“反正我們有了。”我說。

學(xué)姐沒接話，只是走到我前面捋了捋我胸前的接待證，不知道是對我們說還是對自己說了句：“真快?！?/p>

我說：“大三學(xué)生已經(jīng)有開始離校的了，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學(xué)姐說：“快了，估計得上這學(xué)期，每個系不一樣，我們系大三下學(xué)期基本都已經(jīng)出去工作了?！?/p>

我說：“那你走的時候我們幫你提行李?！?/p>

學(xué)姐說：“好了，趕緊接待去吧，雖然有證了但你們別亂來，不然舉報你們。”

告別學(xué)姐后我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問題，要是現(xiàn)在即將要畢業(yè)的是我，我會有怎么樣的心情呢？轉(zhuǎn)念之間我又想，管它呢，我才剛大二。

接新生是件特別沒意思的事情，或者說是件很傻逼的事情。舉著學(xué)校標志和名字的牌子，佩戴著接待證，站在火車站出口處，等待那些從火車里下來有可能成為我們下一屆的學(xué)弟學(xué)妹。這讓人有種你在明處敵人在暗處的感覺。你不知道誰可能會是你接待的對象，于是必須保持一副積極，熱情友好的的學(xué)長姿態(tài)。這樣讓人很惱火的是，很多時候你保持這樣的表情與人對目而視以為那人可能會是新生，在心里滿心歡喜之后那人眼神突然轉(zhuǎn)向他出。

這時你才發(fā)現(xiàn)這一切只是你自作多情，但你還是不得不自作多情下去。

這就是我所說的傻逼之處。

站了半天我也沒碰見朝我打招呼的。馬強和徐峰已經(jīng)扛著牌子去旁邊的出口了，我和雷一凡也站累了。雷一凡掏出煙靠在旁邊吸了半截被工作人員制止。我也把接待證從脖子上取下來拿在手上甩著無聊。

林妍就是這個時候走進我們視線的，這個背著雙肩背包扎著馬尾的女生人群里鉆來鉆去，站一會看一會兒，身上水紅色連衣裙使她在人群里顯得跟外出眾。

“你是去xx學(xué)院的新生嗎？”雷一凡老遠就看見了，拍了我一下，上前朝她打招呼。為了不給學(xué)妹留下壞印象，他還特地把手中的煙扔了。

“你們……？”

“我們是來接你們的?！蔽艺f。

“你們是接新生的學(xué)長吧？”林妍眨了眨眼睛抬頭看了看我和雷一凡然后調(diào)皮一笑。

“怎么了，不像？”雷一凡晃了晃手里的接待證。“這個是我們的接待證，你自己看吧?！?/p>

“噢，早就聽說了會有學(xué)長學(xué)姐接，可我現(xiàn)在還沒那么快走?！?/p>

“為什么？“

“不為什么。”

這時候林妍進來一電話，走旁邊接，不知跟誰接說了一會兒。

“是不是我只要跟你們走就行了？”林妍接完電話走過來說。

“我們跟著你走也行，我們告訴你路——那牌兒得還我?！崩滓环舱f。

“什么時候走？”林妍把牌遞給雷一凡。

“如果待會兒沒別人了就帶你去?！?/p>

“你行李呢？”我看她身上什么都沒帶。

“行李……噢，我叫人托運了?！?/p>

我們又等了會兒，還是沒人，雷一凡看了看點說，不如今兒就這樣吧，估計學(xué)生都在后面呢，明兒再說。我說，行，反正我也餓了。

對于和新生一起去學(xué)校這同樣一件事情，我們和她們腦海里想到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和雷一凡想的是具體的校園具體的食堂，具體的面孔，具體的宿舍，一切照舊。

但新生就不一樣，她們會對新校園憧憬一番，就好像我當初去學(xué)校的時候一樣，首先想到的是學(xué)校的大門什么樣，保安是年輕的小伙子還是老頭，接著稍帶想下教學(xué)樓和老師，教學(xué)樓和老師的細節(jié)不會去想的，因為大部分從高中走到這的人都沒想著來這是為了好好的學(xué)習(xí)，只有當?shù)诙煺缴险n的時候才會稍微想下，誒，我們的教室是什么樣的??？老師男的還是女的啊？長什么樣啊。接下來最重要的就是宿舍、宿舍里的設(shè)備和即將和你共度三年的同學(xué)。他們長得怎么樣，是否好相處，有沒有臭腳、會不會說夢話和磨牙將決定你三年的生活環(huán)境。我不知道林妍去學(xué)校的時候是否對她將生活三年的校園憧憬一番。不過剛才上公交的時候似乎駕輕就熟，還在這么擁擠的220上搶到座位，現(xiàn)在正塞著耳機閉著眼睛聽歌，看起來一點也不擔(dān)心的樣子。

幾天下來我們并沒有接到如想象多的學(xué)生，徐峰和馬強這些天都也沒好到哪兒去，馬強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變方向，努力跟已認識的女生搞好關(guān)系，爭取在新生軍訓(xùn)時一舉拿下。因為他本來就是以找女朋友為目的而賣卡的。徐峰則是完全放棄，花心思陪女朋友去了，反正也不缺那些錢。我和雷一凡也沒去接新生了，因為我們心中在考慮別的事兒。

學(xué)校正式開課了。

每天清晨又開始有散落在校園各處朗讀背誦的學(xué)生。大一時候我也曾跟他們一樣，后來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越來越不想起床，最后因為懶惰小人的一次勝利，導(dǎo)致后面次次出于上風(fēng)。于是我干脆改變在清晨讀英語這一傳統(tǒng)做法，覺得讀英語不一定要非得在清晨，也可以在下午?？上挛绠斘遗踔⒄Z書站在清晨那些讀英語的人站的地方卻開不了口。我想難道就沒人這個時候讀英語的？我拿著書在校園里轉(zhuǎn)悠終于在二食堂對面的圖書館一角看見一女生捧著書對著墻角讀英語。然后我上前問她說，一個人在這讀英語會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她笑了笑說，剛開始會有點，讀習(xí)慣了就不怕了。然后我竟然問她電話號碼，她愣了一下告訴我了。我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才突然想到其實那位學(xué)姐挺漂亮的，不知道她會不會以為我問號碼有別的意思，而她給我號碼又不是不是她決定了什么。

雷一凡怕了拍我的肩膀說：“丫兒想什么呢！”

我說：“一年真快，轉(zhuǎn)眼我們就已經(jīng)是學(xué)長了?！逼鋵嵤罴俚臅r候我就想過這個問題，剛開始時還不想承認，我以為等真的開學(xué)了就會坦然接受。可這一天真正到來我還是不能接受。

身旁兩個穿著迷彩服的新生扶著另一個新生緩緩從遠處走來。

“你說他們真的會相信我中暑了嗎？”被扶著的那個新生貓著眼小聲地跟兩個扶著的新生說。

“我們這不是出來了嗎？軍訓(xùn)真他媽累！”

“可不是嗎？就這么幾天功夫，我脖子都曬黑了。”

“得趕緊回去躺會兒了?！?/p>

“噓……別吵，前面有人?！北环鲋哪莻€件我和雷一凡在前面忙把眼睛閉上，三人立刻沉默下來，緩緩向宿舍樓走去。

順著他們來分方向望去，一群群站在操場上練站姿的新生正跟隨者教官的口令重復(fù)地做著各種動作，就如那時的我們。

我和雷一凡笑了笑，勉強說服我們已成學(xué)長的事實得出結(jié)論：很多事情不是你做好了準備它才來的，而是它已經(jīng)來了，你才不得不做準備。

那位把他筆記本給我，同時賣給我們他們樂隊所有樂器的學(xué)長已經(jīng)畢業(yè)了，連同他畢業(yè)的還有他們的樂隊。他們畢業(yè)后將沒有人記得他們，記得他們的只有我們樂隊。想著想著我們覺得我們應(yīng)該留下點什么，最后我們決定向系辦申請創(chuàng)辦一個吉他協(xié)會。不一定要記得我們什么，只希望或許某一天回到學(xué)校，學(xué)校還有樂隊的存在，而且是屬于我們系的樂隊。另一方面我們也打算以吉他協(xié)會的名義招生，這能很大改善我們的生活。這就是我和雷一凡考慮的事兒。

我們跟系里的申請得到批準，這次還是宋剛大筆一揮。他說，有什么事兒就趕緊說吧。我時間不多了。說的有些悲壯，有點就要壯烈犧牲的感覺。

幾天后，我們因為宋剛的幫忙爭取到了這次大一迎新晚會上的第一個開唱歌曲。宋剛說，今天他已經(jīng)把全部事物交給副會長了，明天開始他就不負責(zé)系里的事情了。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幫忙了。后來我們才知道，那天我們得到批準的那天他剛跟女朋友分手，因為論文已經(jīng)通過了，參加完畢業(yè)酒會他就要去廣州一家公司復(fù)試了，他覺得公司很有發(fā)展前途，老板也見過他，錄用幾率很大。但女友是南昌人，想他留在南昌，宋剛覺得男兒志在四方，不應(yīng)該因為這些事情受到羈絆就分了。

聽到這大家都沉默了，不知道說什么好，最后雷一凡建議道：“喝點兒？”

那一晚我們寢室四人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踉踉蹌蹌地四人擠在一間旅館里睡到天亮，誰也不知道宋剛是什么時候醒了，又在什么時候走了。我們醒來去找宋剛的時候他的的床位早就空了。宿舍里的人說宋剛走的時候他也還在睡覺，迷迷糊糊好像跟他說要是有人找就把這些書給他，反正他也用不著了。我們把書搬回寢室，在桌子上騰出點位置放在上面，忽然覺得有點傷感。

雷一凡寫的新歌叫《遠航》，他說這和之前的《遠行》不一樣，遠行也許知道自己去哪兒，也可能知道怎么去。而遠航只知道他去哪兒，但卻不知道怎么去。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們都在為這首歌曲的排練做最后的準備。

我們從食堂搬來桌子，借了系里的音箱，把庫房里的家伙都弄到食堂門口擺開陣勢。食堂門口一下子便圍來了好多人。路過的，好奇的，還有些人端著飯盒，邊吃邊看。我們見來這么多人，熱情也來了，雷一凡插上電箱吉他唱了幾首校園歌曲，贏得了一片掌聲。這時候人群里一個女生問我們有沒有原創(chuàng)。雷一凡說，有，就怕你們不愛聽。雷一凡喝口水，才剛唱一會兒，旁邊不遠的地方想起了快節(jié)奏的舞曲，幾個扎著耳釘染著黃頭發(fā)的學(xué)生在地面上鋪了一張?zhí)鹤印?/p>

“他們在毯子上打滾干嘛？”雷一凡停了下來問徐峰。

“街舞社團的，也招生。”

“丫兒吵著我們了，沒法唱。”雷一凡放下吉他。

“我來吧?！瘪R強等這個表現(xiàn)機會很久了。他在食堂里面找了張凳子，坐在架子鼓前扶了扶眼鏡，踩了兩下踩镲，鼓點即由疏及密響起。這次馬強比平時敲地更帶勁，仿佛不是敲在鼓面上，而是敲在那些黃頭發(fā)的腰桿上、頭上。鼓點聲一下子將那邊的音樂蓋下去了，對方自知理虧，也沒好意思找我們說。我們順勢把電吉他和貝斯都插上，一齊把在庫房排練過的重金屬都來一遍。幾個小時后，對方招架不住了，只好提前撤。

雷一凡說，這下我可以唱歌了吧。然后大家把裝備卸下，讓雷一凡一人抱著電箱單唱。

夏天，夕陽西下，食堂早已過了飯點，只有些錯過了飯點相約去吃小炒的學(xué)生還相繼出入食堂。偶爾一會兒就會出現(xiàn)提著行李來報名的學(xué)生，有的則有大人陪同。路過食堂的時候，學(xué)生好奇地站在食堂門口看一會兒，然后家長催促學(xué)生，大概是對自己孩子說“先報名登記找到宿舍再過來”之類的話。然后學(xué)生邊走邊回頭張望跟著家長消失在教學(xué)樓拐角處。雷一凡坐在我們最大的一個音箱上面，抱著吉他，不知疲倦地一首接著一首。學(xué)校還沒正式開課，校園顯得略為安靜，在這種黃昏時分的吉他聲和歌聲最容易喚起人們心中的情愫。

這時候才是入會人員最多的時候。詹筱夏荷都過來幫忙分發(fā)入會表格，又把填好的表格整理起來。到飯點的時候詹筱還特體貼的給我們叫來小炒，叫我們吃好換下雷一凡。我三下五除二解決完，抱著吉他對坐在凳子上正在整理表格的詹筱說：“我給你唱首歌兒吧?！?/p>

吉他協(xié)會成員一共三十六人，除了我們寢室四個，學(xué)員一共三十二個，一人收50入會費，再加上協(xié)會里每個人都要買把吉他，我們從琴行弄來一批琴，賺了差價賣給學(xué)生。另外我們得空了就會去參加一些商演，我們的身上漸漸富足了起來，漸漸過上了小資，為此我和詹筱在校外特地租了一間房子，付完半年的房租，又買了些家用的物件，在詹筱的精心布置下，我竟然有了點家的感覺。詹筱說，這才到哪兒啊，我還沒展露我的廚藝呢。為了能讓我吃到她的廚藝，詹筱研究了一個禮拜菜譜，然后把廚房我認為該備齊的東西都備齊了，我認為不該備齊的也備齊了。比如從我的角度來說，洗個鍋用冷水涮一下就完事兒了，而詹筱則完全不是這么做的。她要買燒水壺，先把開水燒好，再用開水把鍋里殘留的油污燙一下，倒點洗潔精，洗完幾遍后還要用干凈的抹布擦干凈，然后才掛起來。又比如我認為垃圾直接扔進塑料袋就完事兒。詹筱又去超市里買來垃圾簍和一次性垃圾袋把垃圾袋先套在垃圾簍上，這樣做是為了清理垃圾的時候帶上手套一扎口提走就行了，而我往往是垃圾弄得滿地都是。

我感嘆道：男女還真是有別。詹筱說，不是男女有別，而是你懶和邋遢。

我承認我懶和邋遢，但我也有勤快和干凈的一面。干凈地一面比如我買的書就不允許別人弄臟，不允許折頁，書簽也不能夾，因為書簽一放久了就容易使書頁產(chǎn)生一個縫隙，只要你一翻書就容易翻到這個地方，讓人不能隨心自在地翻書。我的書也從不借人，但以前我是會借書給別人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那些借我書的人根本沒有如我期待地對待我的書。要么就說弄丟了，弄得我只好又去買一本，可關(guān)鍵是等我買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原來的那個版本沒有了，只有現(xiàn)在的新版本。雖然字是一樣的，但我還是會懊惱不已，悵然若失。我對我用過的東西總是帶著一種感情。要么還回來已經(jīng)是皺巴巴了，要么就把書翻厚了，還有好幾頁要么撕壞，要么被弄上了不知道什么油污或者污點。我還從來沒有收回一本書它回來的樣子和借出去的樣子是基本一樣的。

這種情形下就讓我特別想篡改一下徐志摩的《再別康橋》：“輕輕地你走了，可是你卻蓬頭垢面瘸著腿兒回來?！?/p>

也不知道借我書的朋友到底是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看我的書的，能把它弄成這個樣子我只能想想我的朋友某日到工地里兼職，勤奮好學(xué)的他趁工頭不注意，又或在別人休憩時從屁股后邊的口袋中拔出那本出從我這借來的書，用滿是黃泥和水泥的顫抖的手捧著書苦讀……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讀過懸梁刺股，鑿壁借光，囊螢映雪的故事。

被別人借去書再還回來是可怕的，沒準他還可能帶著去上廁所，打發(fā)排泄時的無聊時光。于是我將要用來躺在床上看的書則有可能被他帶到廁所若干分鐘，要是他便秘，時間可能還更長點兒。這只是萬千可能之一，想到這么可怕我就不再借書了，我也不騙人說沒有，我直接就說不借。

詹筱給我做的第一個菜是水煮肉片，因為他知道我最喜歡吃這道菜。在分析了到底是用花椒還是花椒油和鍋底使用生菜還是大白菜后，詹筱開始在廚房里倒騰，一會兒被濺起來的油嚇得嗷嗷直叫，一會兒又被辣椒嗆得眼淚直流跑我這邊來喘口氣，我翻了一頁書說：我今天已經(jīng)做好了舍身取義的準備了。詹筱白我一眼但來不及跟我拌嘴就邊朝廚房跑邊喊：哎呀，我的辣椒要燒焦了！

但當菜端上來的時候我傻眼了——簡直就跟店里的沒什么兩樣。我夾了一塊肉片放到嘴里，詹筱關(guān)切地問：“怎么樣?”

我故意皺起眉頭說：“你說呢？”

“很難吃嗎？我剛才嘗了，不會啊?！闭搀阌肿约簥A了塊放嘴里。

“是太好吃了！”我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說。

“那你皺眉干嘛？”

我說：“我這人皺眉就代表菜很好吃?！?/p>

“行，等下你洗碗！”

為了滿足我和詹筱看書的愛好以及我藏書的愛好，我們一起去二手店淘了個書桌。把書桌搬回家那天路上突然下起了雨，詹筱把自己的外套蓋在桌上說：“桌子被淋了會發(fā)霉的。”我說：“那也別弄衣服遮啊?！比缓笪覀兲е雷右黄鸬揭患也宛^門口躲雨，我突然想到一個有意思的東西，對詹筱說：“我們剛才的舉動，打一英國喜劇演員?！闭搀阆肓艘幌滦α诵φf：“是卓別林嗎？”

我在書桌上面放滿了《圍城》、《黃金時代》、《過把癮就死》、《少年卡夫卡》，有時候也有一兩本尼采，黑格爾，畢淑華，他們的書我并不能完全看懂，只是有時候小說看完了，又不想再開始看另一本小說的時候，我就會拿起他們的書翻一翻，因為有時候人生中的一些矛盾會因為翻到一些句子瞬間釋然?？磿臅r候我們會一邊吃零食，瓜子，核桃和荔枝，有什么吃什么，但不能沒什么。本來我看書的時候沒吃零食的習(xí)慣，因為詹筱看書的時候會不時地往嘴里放東西，而那些吃的東西就放在我旁邊，久而久之我也養(yǎng)成看書吃東西的習(xí)慣，然后把吃完的荔枝核扔桌上，詹筱在我書桌上放了個花盆，用泥土填滿然后把我吃完的荔枝核擱在陽臺上，雖然我一再強調(diào)荔枝性喜溫暖，不可能在南昌這樣的氣溫下生長，但詹筱還是不知疲倦地每天堅持給它澆水，堅信它們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

當我和詹筱開始有了大量時間呆在一起的時候，詹筱便開始問我的戀愛史。

我琢磨著雖然沒戀愛也不能把真實情況告訴她，然后就有了下面這段對話。

“你在遇見我之前談了幾段戀愛啊？”

“半段都沒有。”

“我不信，就算沒有戀愛，總有些跟女人之前的感情，或者故事什么的吧？”

“真沒有?！蔽乙廊皇乜谌缙?。

“不告訴我就算了。”詹筱祥裝生氣扭過頭。

我想了一會兒覺得什么都不說反而起了相反效果，于是說：“到有幾件有趣的事兒。”

“快說！”詹筱如小孩子般興奮地轉(zhuǎn)過身來。

“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我在校園里走……我們校園的環(huán)境很不錯，那天的天氣也很不錯……”

“說重點！”

“好，我說！”

“快說！”

“我這不是說著呢么？”

“說不說！”

“當然說！那天我在校園里走，突然一女的沖到我面前說我是她前男友?！?/p>

“然后呢？”

“然后她就攔著我不讓我走?！?/p>

“我說，我不認識你，你攔著我干嘛？她說，你這么快就忘記了么？我說，壓根兒就沒發(fā)生何談忘記？她冷笑說：你忘得真快。我說，我記性好著呢，高中詞匯那么大一本我都背下來了。”

“然后呢？你能直接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兒嗎？”

“就是我在校園里碰見一人，完了她說我是她前男友?！?/p>

“嗯，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你跟她走了嗎？“

“走了?！?/p>

“真走了？還說沒有！”

“我還沒說完呢?！?/p>

“我是說走了，這么多人看著他們絕對會認為這是負心男與無辜女的故事，所以我說，好，你說對了。咱們?nèi)ツ膬?？她說，去吃飯吧。我就假裝跟她走。在她轉(zhuǎn)身后我就跑了。她立馬發(fā)現(xiàn)了，緊追不舍，口中喊著：不要跑！”

“那你怎么辦？“詹筱聽著來勁了。

“我一邊跑一邊回頭喊：我就要跑。”

“不會追上來了吧？”

“當然追了，可被我跑了?！?/p>

“你跑步挺厲害的啊。”

“沒有，她穿高跟鞋?！?/p>

“討厭！”

“最后呢？”

“最后我一口氣跑進男宿舍樓了。她也就沒追來了。”

“后來你還遇見她了嗎？”

“遇見一次，一次我在教學(xué)樓遇見了，她見我就奔我而來，我只好鉆進男廁所，然后她就在外面候著，等了半個多小時我趁她疏于防備再次沖出廁所逃脫。”

“還有嗎？”

“沒了。”

“真沒了？”

“真沒了?！?/p>

“那女的那么追你你就沒動心？”

“她是神經(jīng)病?！?/p>

“不許罵人！”

“嗯，她不是神經(jīng)病！”

“那你怎么沒喜歡上她？”

“長得不漂亮?！蔽覍嵲拰嵳f。

“那你喜歡我就是因為我長得漂亮是吧？是不是我有一天不漂亮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我發(fā)現(xiàn)越解釋婁子捅的越大。

“不是。你除了漂亮還有很多其他獨特的優(yōu)點?！?/p>

“是嗎？你快說說我都有哪兒些優(yōu)點？”詹筱轉(zhuǎn)怒為笑。

“你懂事兒，知錯就改，不對的地方別人只要說一次就很誠懇地立馬改正。”

“還有呢？”詹筱笑嘻嘻地坐在床前拿一根手指餅的一端放進嘴里。

“你純真，不因社會的不良現(xiàn)象而影響自己對生活的熱愛?！?/p>

“還有呢？”

“你孩子氣，有著孩子般的笑容?！?/p>